第十一章：“九月叔苴“囤起的麻子倉，或論時令儲備的踏實哲學
楊永革的指甲縫還嵌著棗泥的甜，菜畦的麻子就“噗噗“地炸開了殼，黑褐的籽實裹著層白霜，順著土縫往竹筐里鉆。那點沉裹著秋陽的暖，像袋粗鹽往“八月剝棗“的甜酸里撒，把棗醬的黏膩腌得“干爽爽“的。知知蹲在張大爺的竹筐沿，爪子扒著顆“圓鼓鼓“的麻子，尾巴掃得麻稈“刷刷“響——這是“九月叔苴“時令登場的號子。
那本《詩經》昨夜被棗汁浸得“黏糊糊“的，此刻正墊在王大爺的麻袋底“吸潮“?！熬旁率遘凇澳琼摰淖舟E被麻子殼磨成了灰黑色，“苴“字的橫畫鋪得老長，像條晾曬的麻線，線頭上纏著幾粒麻子，殼上的白霜蹭在紙上，洇出片“毛茸茸“的白。更沉的是，書頁邊緣卷成個小糧倉的形狀，倉門處印著串模糊的指印，數一數，正好七個，和小區里常來菜畦幫忙的老頭數對上了。
“今年的麻子結得瓷實！“張大爺蹲在麻田邊笑，薅起一把麻稈，籽實“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在竹筐里“咚咚“響。他指甲蓋掐開顆麻子，仁兒“油亮亮“的，“比去年飽滿三成，磨成粉摻在面里，蒸出來的窩窩頭香得能招蒼蠅?！巴醮鬆斂钢榇哌^來，鞋上沾著的泥“巴得牢“，“叔苴就是收麻子，老祖宗的話錯不了——你看李大媽，早把磨盤洗干凈了?！?/p>
這“收麻子“的動靜成了引子。楊永革剛幫著割了捆麻稈，就覺得手里的稈子在“偷偷變沉“，原本中空的稈芯居然塞滿了“實落落“的絮，像被麻籽的魂兒填了。他往竹筐里一扔，麻稈落地的聲響里，混著《詩經》書頁翻動的“沙沙“——李大媽的磨盤往石臺上一擱，盤面突然“亮“了起來，磨齒間的凹槽里，居然嵌著層“細麻粉“，轉起來“沙沙“的，像在提前磨著什么；趙阿姨的兔子在麻田邊刨土，爪子帶出的泥塊里，裹著幾粒麻子，啃起來“咯吱咯吱“的，比啃胡蘿卜還帶勁；連老周的燒烤炭，燒過后的灰燼里，都混著些“黑點點“，是沒燒透的麻子殼，捻開來看，殼里的仁兒居然“焦香焦香“的。
“邪門了！“楊永革捏著把麻子直掂量，“這東西怎么越囤越沉？“
李大媽正往磨盤上撒清水，聞言“咯咯“笑：“我往麻種里摻了點'沉甸甸'的河泥，長出來的籽實就墜手——你看王大爺的麻袋，剛裝半袋就扛不動了，往年能裝一滿袋?！?/p>
果然，王大爺把麻袋往地上一墩，“咚“的一聲震得麻稈晃，“這麻子成精了！“他解開袋口往里瞅，原本松散的麻子居然“擠得密不透風“，像被誰壓實了，“往年裝五十斤的袋，今年三十斤就冒尖?！?/p>
這話像按了“囤貨鍵“。菜畦里的“九月叔苴“氣息突然“沉“下來，變成無數個“小泥團“，往小區的儲物角落鉆——張大爺的米缸，原本見底的小米突然“漲“了起來，缸口堆出個“圓乎乎“的尖，舀一勺看，米里混著些麻子仁；李大媽的面袋，掛在房梁上“沉甸甸“的，解開繩一看，面粉里裹著層“麻絮“，揉起來比平時筋道；最絕的是社區活動室的儲物柜，里面的舊糧票、空酒瓶，不知何時被“擠“到了角落，騰出的地方堆著串“鼓鼓囊囊“的麻包，上面貼著“冬用“的字條。
“這叫'秋收冬藏'的實在版?！皸钣栏锱闹榘Γ蝗话l現自己的補丁衫口袋，被不知何時塞進來的麻子撐得“硬邦邦“的，摸起來“顆顆分明“，像揣了袋小石子。
這場“囤麻風波“的第一個麻煩，是張大爺的米缸。他想舀米做飯，發現小米和麻子仁“纏成了團“，淘洗時沉在水底的麻子總也淘不干凈，煮出來的粥“糙乎乎“的，卻奇香無比，連平時不愛吃粗糧的孩子都搶著喝?！斑@是樹想讓咱'混著吃'?！皬埓鬆敽戎嘈Γ皢纬悦滋?，摻點麻子才夠味。“
可儲備很快變成了“累贅“。
麻子像是“生了根“。李大媽的磨盤轉著轉著，磨齒間就“卡“滿了麻粉，硬邦邦的像結了痂，費了半天勁才摳干凈；王大爺的麻袋放在屋檐下，夜里居然“長出“些細根須，扎進土里拔都拔不動，他氣得拿鐮刀割，根須斷處“冒“出白色的漿，像在“哭“；最糟的是趙阿姨的兔子窩，兔子把偷來的麻子藏在草堆里，沒過幾天居然“發了芽“，嫩苗從窩邊鉆出來，把兔子嚇得“躲“到了樹洞里。
“這是囤太多溢出來了！“楊永革翻開《詩經》，“九月叔苴“那頁的糧倉圖案旁，多了行用麻絮寫的字：“囤者防饑，過者成災“。他往菜畦深處瞅，發現最老的那叢麻稈下，壓著個褪色的布包，是劉叔退休前留下的，里面裝著本“儲糧賬“，記著近十年小區的收成：“2015年，麻子三十斤，冬分給各家熬粥；2018年，棗子五十斤，腌醬送養老院......“
“原來劉叔早替咱想著呢。“楊永革突然想起劉叔總說：“囤糧不能只看自家，得給鄰里留口。“上周他還見小王往布包里塞今年的賬：“麻子四十斤，除冬用，余十斤送張奶奶家?！?/p>
第一個轉機出在李大媽的面盆里。
她往面里摻麻粉時，故意多和了些水，揉成的面團“軟乎乎“的，揪成小劑子送給鄰居：“拿回去蒸饅頭，摻了麻粉的，抗餓。“王大爺接過劑子笑：“我用這面給你換點腌菜，咱混著吃才香?！懊鎴F落在王大爺手里，突然“沉“了沉，像在說“這才對“。
張大爺把米缸里的“麻米混“裝進小布袋，挨家挨戶送：“給孩子熬粥喝，補身子?！八偷綇埬棠碳視r，老太太正對著空米缸發愁，接過布袋淚都下來了：“你咋知道我米沒了？“張大爺指著窗外的麻田笑：“不是我知道，是麻子知道?！?/p>
第二個轉機是王大爺的麻袋。他把扎了根須的麻袋解開，把麻子倒在菜畦的空地上，撒了層薄土：“既然想長，就給你地方?！皼]過三天，地上就冒出片“綠油油“的麻苗，苗間還夾雜著些“野菜“，趙阿姨的兔子見了，“噌“地從樹洞里跳出來，啃得“津津有味“。
“這叫'囤不如種'?！巴醮鬆斂粗米有?，“今年收的夠吃，明年讓它自己長，更踏實。“
最妙的是社區的孩子們，他們學著賬上的樣子，用麻稈編了些小筐，往筐里裝麻子送給孤寡老人：“張奶奶，這是'抗餓的珠子'，煮在粥里香。“老人摸著孩子的頭笑，筐底的麻子突然“滾“出幾顆，落在老人的空碗里，像在“安家“。
囤勁退去時，晚霞把菜畦染成“赭紅色“。割剩的麻稈捆成“齊整整“的垛，立在田埂邊像排小哨兵；張大爺的米缸里，小米和麻子仁“分層“躺著，界限分明；李大媽的磨盤擦得“光溜溜“的，磨齒間還留著點麻香；王大爺的麻袋晾在竹竿上，根須被曬成了“脆條條“，一掰就斷。
楊永革撿起《詩經》，“九月叔苴“那頁的糧倉圖案旁，多了行用麻子殼拼的字：“囤不是守著不動，是心里有底；散不是撒手不管，是眼里有人。該囤時藏得實，該分時撒得勻，這才是儲備的真意?！皶撋系闹赣∽兊们逦?，像七只手疊在一起，托著個“和“字。
老周的燒烤攤，開始賣“麻香烤餅“，面里摻著麻粉，外焦里嫩；小王把劉叔的儲糧賬抄了份新的，貼在社區公告欄上，“讓大家都照著來“；趙阿姨的兔子，把窩邊的麻苗啃得“整整齊齊“，卻留下最壯的幾棵，像知道要留種；連樹洞里的鐵皮盒，楊永革也放了把麻子，“讓小石頭回來知道，咱囤的不光是糧，還有人心“。
楊永革摸著書里的“真意“二字笑，突然覺得“九月叔苴“哪是說收麻子，是說日子就該像這囤糧：囤得太少，冬天心慌；囤得太多，反而累贅。人心也得像這麻田，既得有“藏“的實誠，知道為將來打算；也得有“散“的大方，明白鄰里互助才熬得過寒冬。
他沒注意到，《詩經》的下一頁被風吹開，“十月獲稻“四個字在晚霞里泛著“金“，書頁上還沾著?！帮枬M“的稻穗，像誰從麥場拾的。小區的打麥場邊，老周正翻著曬谷的竹席，席上的稻谷“金燦燦“的，那股“沉甸甸“的勁往菜畦飄，像在說：麻子囤夠了，該輪到稻子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