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四月秀葽”蘊的銳氣,且探春深時節萬物競長的生猛力道
桃樹的新葉剛舒展成綠傘,田埂上的葽草已竄出半尺高。清晨的露水還凝在草葉上,楊永革蹲在田邊看,那草莖竟是三棱形的,棱上帶著細刺,戳得指尖有點麻——這是“四月秀葽”的動靜,比三月的紅意更“扎人”,像藏著股沒處使的勁。
《詩經》里“四月秀葽,五月鳴蜩”的字跡,此刻在書頁上微微發顫。他前日夾在書里的豆種,已頂破紙頁,芽尖帶著點“褐紅”,像葽草的根須?!斑@草不是閑草?!睆埓鬆斂钢z頭過來,鋤刃上還沾著新鮮的泥,“我爺說,葽草‘秀’起來比誰都野,莖能扎進石縫里,籽能順著水漂十里,是四月的‘急先鋒’——它一冒頭,萬物都得跟著使勁長。”
這銳氣,比桃花的紅意更“霸道”。
李大媽的豆田最先起了反應。前幾日剛埋下的豆種,此刻竟“頂翻”了土塊,芽莖紫中帶綠,像裹著層鐵皮,往上躥的勢頭比葽草還猛。她用竹竿搭架子,豆藤卻不按規矩爬,反倒纏著葽草往上繞,藤上的絨毛和草刺絞在一起,扯都扯不開?!斑@叫‘葽豆相逐’?!彼χ蠞擦似八?,“草長得野,豆才不敢偷懶,秋天結的莢才瓷實?!?/p>
王大爺的酒坊也添了新景。之前封缸的桃花釀,此刻竟從缸縫里滲出些“酒汁”,順著缸壁往下淌,在地上積成小洼,引來些“黑螞蟻”,喝醉了似的打晃。他掀開缸蓋,酒面上浮著層“細泡”,比三月的更密,酒氣里帶著股“沖勁”,像葽草的刺扎進了鼻腔?!斑@酒得‘曬’了?!彼迅着驳教柕紫拢八脑碌娜疹^帶著‘火性’,能把酒里的鈍勁烤成銳勁,喝著才夠味。”
最奇的是社區的打麥場。之前攤著的新米早收進了倉,場地上的土卻被曬得“裂了縫”,縫里鉆出些“野麥”,穗子剛抽出就帶著芒,碰一下,指尖立刻紅了片。楊永革試著拔一棵,根須竟有半尺長,像鐵絲似的纏在土里,連帶著帶出幾塊碎磚——是去年修場時埋的?!斑@麥比人還懂占地盤?!彼笾溗肟?,芒尖閃著光,像撒了把碎玻璃。
可銳氣太盛,也會生出“扎人的麻煩”。
豆田的藤蔓長得太瘋,把葽草纏得“斷了腰”,草葉發黃,倒在地上爛成了泥;王大爺的酒缸被太陽曬得過勁,酒氣“散得太快”,舀出來嘗嘗,竟淡得像水,之前的沖勁全沒了;最愁人的是活動室后的籬笆,被葽草“鉆透了”,竹條被草莖頂得“歪歪扭扭”,連李大媽種的牽?;?,都被葽草搶了陽光,花瓣蔫得像揉過的紙。
“這是銳氣‘脫了韁’?!睆埓鬆敁]著鋤頭去割葽草,鋤刃劈下去,草莖“咔嚓”斷了,斷口處冒出點“白汁”,像在淌血,“就像野馬沒了韁繩,得給它找點約束。四月的勁得‘勒著點’,不然好東西也得長成禍?!彼迅钕碌纳@草捆成把,晾在籬笆上,說是“當柴燒”,草香混著煙火氣,倒能壓一壓野勁。
勒住的銳氣,反倒更“得勁”。
豆田沒了葽草爭搶,藤蔓開始順著竹竿爬,葉間冒出些“紫花”,花芯里藏著小螞蟻,是來傳粉的;王大爺把酒缸挪到樹蔭下,往酒里摻了點“新釀的米酒”,酒氣又聚了起來,喝著竟比之前更“醇厚”,銳勁藏在甜里,像含著顆硬糖;籬笆被張大爺重新扎過,他在葽草空出的地方種了“絲瓜”,瓜藤軟乎乎的,纏著竹條往上長,倒把籬笆補成了綠墻。
楊永革翻《詩經》,“四月秀葽”那頁,草葉從書脊里鉆出來,竟是葽草的葉,棱上的刺把紙戳出了小洞,洞里漏出“五月鳴蜩”的“蜩”字,像只蟬正要爬出來。書頁間的南瓜籽,已長出巴掌大的葉,葉梗上的紅筋更粗了,托著片“小黃花”,是自己開的,花瓣上還沾著葽草的白汁。他想起張大爺說的“勒著點”,突然懂了:這銳氣不是蠻勁,是“逼”——逼萬物把藏著的勁都使出來,逼日子往稠里過,像春末的雨,看著急,卻能澆出滿田的綠。
葽草長老的那天,李大媽收了第一茬嫩豆莢,剝開一看,豆粒竟帶著“紫紋”,像被草莖勒過的印子,嚼在嘴里“脆生生”的,比往年的更有滋味;王大爺把曬好的桃花釀裝進陶瓶,瓶塞用葽草莖扎緊,說是“透氣不跑味”,瓶身上貼了張紙,寫著“四月釀”,字是用葽草汁寫的,褐中帶紫,像刻在木頭上的;張大爺把晾干的葽草燒成灰,往菜畦里一撒,說是“壯土”,土里的蚯蚓突然多了起來,鉆得土塊“松松的”,像被篩過。
最妙的是老槐樹下的稻苗。之前帶著紅筋的苗,此刻已長到半尺高,葉鞘變得“硬挺挺”的,風吹過也不彎腰,根須在土里盤成了團,把之前的青珠、粉珠全裹了進去,珠體變得“渾濁”,像藏了堆土的精華。楊永革往苗根澆了點酒坊的廢水,水珠滲下去,苗葉竟“抖了抖”,像伸了個懶腰?!斑@叫‘銳氣歸倉’。”張大爺蹲在旁邊卷煙,“草的勁、酒的勁、土的勁,最后都得歸給苗,秋天才能結出沉甸甸的穗。”
社區的井臺上,趙阿姨在洗新摘的豌豆,豆莢上的絨毛沾著水,像裹了層銀粉。井水被攪得“嘩嘩”響,映著天上的云,云跑得飛快,像被四月的風趕著;活動室的木桌,之前青紅相混的紋,此刻竟透出點“褐”,是葽草灰的色,用手摸,比之前更光滑,像被磨過的石頭;連《詩經》的書頁,被葽草刺戳過的洞,此刻竟長出些“細毛”,像紙在“長根”,把破口慢慢補了起來。
楊永革把書放在井臺邊,井水的涼氣往上冒,書頁上的葽草葉蔫了,卻留下道“深褐的印”,像幅草的剪影?!八脑滦闵@”的銳氣還沒消,“五月鳴蜩”的字里,已經藏著點“聲”——仔細聽,像蟬在遠處叫,一聲比一聲急。他抬頭看,田埂上的葽草結了籽,風一吹,籽往四處落,有的掉進豆田,有的落在井邊,有的竟鉆進了他的褲腳——
“該準備收麥子了。”張大爺扛著鐮刀走過,刀光在太陽下閃了下,“五月的蟬一叫,就得跟日子賽跑了?!彼难澞_沾著葽草籽,走過的路上,留下串“小綠點”,像給土地撒了把信號彈。井臺上的豌豆被趙阿姨倒進竹籃,水珠順著籃縫往下滴,在地上砸出小坑,坑里很快積了水,映著天上的云,云里像藏著場雨——
那是四月的銳氣在催,催著萬物往夏天跑,催著日子往豐里長。就像《詩經》里沒說的,葽草秀了,蟬鳴就不遠了;勁使足了,收獲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