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天宮的玉階能映出十二重天外的流云，溫言托著腮，看那些流光溢彩的云彩從東邊飄到西邊，又從西邊挪回東邊，像極了殿里仙娥們永遠走不完的蓮步。

“殿下，瑤池的千年蟠桃宴要開始了，天帝陛下讓奴婢來請您。”貼身仙娥捧著繡著日月星辰的錦袍，聲音柔得能掐出水來。

溫言打了個哈欠，雪白的赤足在冰涼的玉磚上蹭了蹭，懶洋洋地掀起眼皮：“不去。”

又是蟠桃宴。

萬年不變的流程，萬年不變的仙樂，還有萬年不變對著她笑得一臉慈祥的叔伯輩——他們是真慈祥，畢竟她是天帝獨女，是司掌鴻蒙紫氣、年紀輕輕就晉入神王境的靈曦殿下，三界之內(nèi)，除了那位脾氣暴躁的老爹，誰不得敬她三分。

可敬著敬著，就沒意思了。

她揮揮手，指尖漫出一縷淡金色的氣勁，輕巧地卷起仙娥手里的錦袍，丟回雕花衣柜里：“告訴父皇，我今日想閉關靜修，參悟大道。”

仙娥面露難色：“可是殿下，您上個月剛‘閉關’過……”

“那這次就參悟得久一點。”溫言眨眨眼，眸子里閃過一絲狡黠，“去罷，天塌下來有我頂著。”

仙娥哪敢多勸，躬身退了出去。

殿門關上的瞬間，溫言周身的慵懶散了個干凈。她身形一晃，已出現(xiàn)在瑤池邊的桃林里，順手摘了個最大最紅的蟠桃，咔嚓咬了一大口——甜是甜，就是吃了萬八千年，實在沒什么新意。

她要去個有意思的地方。

比如，那個父皇總念叨“靈氣稀薄、紅塵擾心，不是吾女該去的地方”的凡界。

聽說凡界的人要吃飯睡覺，要為了幾兩碎銀奔波，還要……談戀愛？

溫言嚼著蟠桃，眼睛亮了。

她抬手在眉心一點，那代表神王身份的紫金神印隱去，周身磅礴的仙罡被壓縮成一縷若有若無的氣息，看起來就像個剛引氣入體的小修士。她又摸出一面水鏡，對著鏡子捏了捏臉，把那雙過于清澈的金瞳調(diào)成了溫潤的杏色，原本渾然天成的仙氣也壓下去，換上一副懵懂又帶著點怯懦的模樣。

“嗯，這樣就像個迷路的小可憐了。”她滿意地點點頭，又往袖袋里塞了十幾個蟠桃和一罐子瑤池仙釀——凡界的吃食萬一不好吃呢？總得備點零嘴。

做完這一切，她指尖掐訣，一道微不可察的法訣打入凌霄殿的天機鏡中。鏡面上，原本顯示著“靈曦殿下在寢殿”的字樣，悄然變成了“靈曦殿下閉關，百年內(nèi)勿擾”。

搞定。

溫言拍了拍手，認準一個方向，化作一道極淡的流光，沖破天界壁壘，朝著下方那片被云霧籠罩的凡界墜去。

……

玄滄大陸，青州，蒼莽山脈。

江知遠捂著被妖獸利爪劃破的胳膊，踉蹌著在林間奔逃。身后，一頭身形壯碩的墨麟豹發(fā)出低沉的咆哮，腥臊的氣息幾乎貼在他后頸。

他是青州王氏的旁系子弟，這次隨家族修士出來歷練，卻不慎與隊伍走散，還撞上了這頭筑基期的墨麟豹。以他煉氣五層的修為，根本不是對手。

“該死！”江知遠咬著牙，摸出最后一張低階符箓，靈力灌注其上，轉身就要甩出——

就在這時，頭頂?shù)臉涔凇皣W啦”一聲輕響，似乎有什么東西掉了下來。

他下意識抬頭，只見一道纖細的白影從樹上直直墜落，正好砸在他面前三步遠的地方。

那是個看起來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淺綠衣裙，頭發(fā)有些凌亂，臉頰上沾了點泥土，一雙杏眼睜得圓圓的，正茫然地看著他……以及他身后的墨麟豹。

墨麟豹的注意力也被這突然出現(xiàn)的少女吸引，暫時停下了腳步，琥珀色的獸瞳里閃過兇光，顯然是把這送上門來的“點心”也納入了狩獵范圍。

江知遠心頭一緊。這少女看起來毫無修為，怕不是個誤入山林的凡人？

“快跑！”他急聲喊道，同時將手里的符箓狠狠甩向墨麟豹。

符箓炸開一團微弱的火光，勉強阻了墨麟豹一瞬。

可少女像是嚇傻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反而睜著那雙干凈的杏眼，好奇地打量著墨麟豹，小聲嘀咕了一句：“這豹子……看起來沒天界的墨麒麟威風啊。”

江知遠：“？”

沒等他反應過來，少女似乎腳下一軟，踉蹌著往旁邊倒去，伸手胡亂一抓，正好扯下了身邊矮樹上的一片葉子。

那片普通的青樹葉被她捏在手里，隨著她身體搖晃的幅度，輕飄飄地朝著墨麟豹飛了過去。

沒有光華，沒有靈力波動，就像一片被風吹落的葉子。

然而下一秒，那頭在江知遠看來兇戾無比的墨麟豹，腦袋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中，龐大的身軀“噗通”一聲倒在地上，抽搐了兩下，竟直挺挺地沒了氣息。

江知遠：“！！！”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地上的墨麟豹，又看看一臉“哎呀怎么回事”表情的少女，腦子徹底宕機了。

溫言也愣了愣。

她剛才就是想扶個東西穩(wěn)住身子，順手扯了片葉子，誰知道凡界的妖獸這么不禁碰？她那點下意識逸散的氣勁，別說神王了，就是個剛飛升的小仙娥都未必看得上眼。

看來凡界果然很“脆弱”。

她眨了眨眼，適時地露出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眼圈微微泛紅，聲音帶著哭腔：“這、這豹子……死了嗎？我、我好怕……”

說著，她像是腿軟得站不住，往旁邊一歪，正好“跌”向離她最近的江知遠。

江知遠下意識伸手扶住她，入手一片溫軟，少女身上還帶著淡淡的、像是某種果子的甜香。他看著她蒼白的小臉和泛紅的眼角，再聯(lián)想到剛才那片“神乎其神”的葉子……

難道是哪位隱世高人的弟子，出來歷練，故意裝作不懂事？

江知遠壓下心頭的震驚，放緩了語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別怕，它已經(jīng)死了。姑娘，你怎么會在這里？”

溫言抬起濕漉漉的杏眼，可憐兮兮地說：“我、我迷路了……想找個地方歇腳，聽說這附近有個玄天宗，是、是修仙的地方嗎？我也想拜入宗門……”

她早就打聽好了，凡界最有名的幾個宗門里，玄天宗聽起來最“正經(jīng)”，應該……挺好混的吧？

江知遠心中了然。看這姑娘的樣子，多半是哪家想修仙的凡人女子，誤打誤撞進了蒼莽山，還運氣好……或者說，是她背后的人出手，解決了墨麟豹。

他正好要去玄天宗碰運氣，看能不能拜入山門，為家族求得一線生機。

“我正要去玄天宗，”江知遠扶著她站穩(wěn)，語氣誠懇，“若是姑娘不嫌棄，可與我同行。”

溫言立刻點頭，眼睛彎成了月牙：“真的嗎？太好了！多謝……多謝公子！”

她拍了拍胸口，一副松了口氣的樣子，心里卻樂開了花。

第一步，成功混入凡界小隊。

接下來，就是去那個叫玄天宗的地方，看看有沒有什么好吃的，順便……體驗一下“被人照顧”的咸魚生活啦。

江知遠看著她瞬間明媚起來的笑臉，只覺得這姑娘雖然看起來柔弱，眼神倒是干凈得很。他沒再多想，收拾了一下身上的傷口，便領著這位突然出現(xiàn)的“小師妹預備役”，朝著玄天宗的方向走去。

而此刻的凌霄天宮，天帝正坐在瑤池主位上，等著他寶貝女兒來赴宴，左等右等不見人，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靈曦呢？”

旁邊的仙官小心翼翼地回話：“陛下，靈曦殿下說……在閉關，要百年……”

“放屁！”

天帝猛地拍碎了手里的玉杯，臉色鐵青——他那女兒，哪次閉關超過三天了？！

“查！給朕查！把天宮翻過來也要把她找出來！”

一聲震怒的龍吟響徹九天，仙界的各位大佬面面相覷，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完了，靈曦殿下怕是又捅什么簍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