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言是被凍醒的。
準確說，是被江知遠薅被子的動靜弄醒的。
“溫言師妹，卯時三刻了，再不起就誤了早課?！苯h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卻像催命符一樣扎進溫言耳朵里。
她迷迷糊糊地掀開眼皮，窗外天剛蒙蒙亮，遠山還浸在墨色里，只有幾顆殘星掛在天邊。
“……再睡一刻鐘?！睖匮园涯X袋往被子里縮了縮，聲音甕聲甕氣的。天界的晨光殿永遠暖融融的，哪有這般清冽的晨露寒氣。
江知遠無奈，只能加重了幾分力氣：“管事說了，首日遲到要罰抄《玄天入門訣》百遍?！?/p>
“百遍？！”溫言猛地坐起來，睡袍滑落肩頭，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她瞪圓了眼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這什么破規矩！”
抱怨歸抱怨，她還是手腳麻利地套上灰撲撲的外門弟子服。衣服料子粗糙，磨得皮膚有些癢，跟天界的云錦天絲差了十萬八千里。
“走吧走吧?！睖匮宰ミ^放在床頭的木簪，胡亂把長發挽成個歪歪扭扭的髻，拽著江知遠就往外沖。
演武場已經站了不少外門弟子，約莫百十來號人，都穿著同款灰衣，黑壓壓一片。管事站在高臺上，背著手訓話，聲音透過靈力傳遍全場：“凡入我玄天宗者，當知‘勤’字為要！卯時練體，辰時學訣，午時吐納，申時演法，酉時灑掃……”
溫言聽得眼皮打架，偷偷往江知遠身邊湊了湊，小聲嘀咕：“這比天界仙娥的排班還密，修仙是來遭罪的嗎？”
江知遠沒接話，只是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她，示意她認真聽。
晨練是扎馬步?？此坪唵危瑓s要配合著入門心法運轉靈力，一扎就是一個時辰。溫言起初還覺得新鮮，跟著擺了個架子，可沒過一刻鐘，就覺得雙腿發軟，額頭上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濕痕。
她偷偷瞄了眼旁邊的江知遠，對方身姿挺拔如松，氣息沉穩，仿佛扎根的古木，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再看周圍其他弟子，雖有不少人面露難色，卻也咬牙堅持著。
“嘖，凡界修士真能熬。”溫言心里吐槽，偷偷調動了一絲神元，順著經脈流轉一圈。原本酸脹的雙腿瞬間輕松下來，甚至有種暖洋洋的舒適感。她趕緊收斂氣息，故意晃了晃身子，裝作快要撐不住的樣子，嘴角卻偷偷勾起——摸魚的精髓，就是既要偷懶，又要看起來很努力。
好不容易挨到晨練結束，溫言幾乎是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江知遠遞過來一塊干凈的帕子，又給她倒了杯溫水：“還好嗎？五靈根修煉本就吃力，你別勉強?！?/p>
“沒事沒事?！睖匮越舆^水一飲而盡，心里卻在想：要是讓你知道我剛才在偷偷養神，會不會嚇掉下巴？
辰時學訣，是在一間大教室里。教訣的是位白發老修士，講起《玄天入門訣》來慢條斯理，像唱催眠曲。溫言找了個靠窗的位置，撐著下巴，看著窗外飛過的靈鳥發呆。
這入門訣她掃一眼就背下來了，靈力運轉的路線簡單得像孩童畫的直線，比起天界的《鴻蒙心經》，簡直是過家家的玩意兒。
“溫言！”老修士的聲音突然提高，“你來復述一遍‘引氣入體’的要訣?！?/p>
溫言一個激靈，猛地站起來，腦子里一片空白——她剛才光顧著數靈鳥的羽毛了。
周圍傳來幾聲低低的嗤笑。坐在前排的一個高個弟子轉過頭，眼神里帶著輕蔑：“五靈根就是五靈根，果然記不住東西。”
江知遠皺了皺眉，剛想開口提醒，卻見溫言眼珠一轉，笑瞇瞇地開口：“回稟師尊，引氣入體者，當松肩沉肘，意守丹田，如涓涓細流匯于江海，不可急，不可躁……”
她不僅一字不差地復述出來，甚至還加了幾句自己的理解，雖淺顯，卻句句在理。
老修士愣了愣，點點頭：“嗯，不錯。坐下吧。”
高個弟子撇了撇嘴，悻悻轉了回去。
溫言坐回座位，沖江知遠眨了眨眼，得意地挑了挑眉。江知遠無奈搖頭，眼底卻帶著笑意——這師妹，看著迷糊，記性倒好。
其實溫言哪是記性好，不過是神念一動，就把老修士剛才說的話全“錄”下來了而已。
午時吐納，溫言找了棵枝繁葉茂的古樹，躲在樹蔭里假寐。陽光透過葉隙灑在她臉上，暖洋洋的，比在教室里聽經舒服多了。她打了個哈欠，剛要睡著，就聽見旁邊傳來壓抑的啜泣聲。
轉頭一看，是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正蹲在樹根下抹眼淚，手里還攥著塊沒啃完的干糧。
“怎么了？”溫言湊過去。
小姑娘嚇了一跳，抬頭看是她，抽噎著道：“我、我剛才吐納時靈力岔了氣，被李師兄罵了……他說我笨，浪費宗門資源……”
溫言挑眉：“哪個李師兄？”
“就是早上那個高個子，李虎?！?/p>
溫言想起來了，就是那個嘲笑她五靈根的家伙。她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從袖袋里摸出顆晶瑩剔透的果子——那是她從瑤池摘的仙莓，入口即化，能滋養靈氣。
“吃了這個，保管你靈力順順當當?！睖匮园严奢叫」媚锸掷铮爸劣谀莻€李虎，下次他再欺負你，你就告訴我。”
小姑娘看著手里的仙莓，果子散發著淡淡的清香，讓她原本滯澀的靈力都順暢了些。她眨了眨眼：“姐姐，這是什么？好香啊?！?/p>
“秘密。”溫言沖她做了個鬼臉，轉身又躲回樹蔭里，繼續她的摸魚大計。
申時演法，教的是最基礎的火球術。弟子們圍成一圈，看著管事指尖燃起一簇跳動的火焰。
“運轉靈力至指尖，凝神靜氣，引火元素匯聚……”
溫言跟著比劃了幾下，指尖只冒出幾縷青煙，還帶著點焦糊味。她“哎呀”一聲，趕緊收手，裝作懊惱的樣子：“好難啊?！?/p>
江知遠在一旁耐心指導：“別急，靈力再集中些……”
而那個李虎，顯然在法術上有些天賦，指尖很快燃起一團拳頭大的火焰，引得周圍幾聲贊嘆。他得意地掃了一圈，目光落在溫言身上時，帶著炫耀的笑意。
溫言心里冷笑，指尖微動，一股微不可察的氣息悄然探出。那李虎正洋洋得意地展示火球術，忽然覺得指尖一燙，火焰猛地炸開，燒了他一袖子。
“哎喲！”李虎痛呼一聲，看著自己燒焦的袖口，又驚又怒，“誰干的？！”
周圍弟子都搖搖頭，沒人看到異常。溫言低著頭，肩膀卻偷偷聳了聳——讓你囂張，燒你個措手不及。
酉時灑掃，溫言被分到打掃藏經閣外圍。這活兒她喜歡，藏經閣旁邊有片竹林，清幽安靜，正好摸魚。她拿著掃帚，有一下沒一下地劃拉著地面，眼睛卻盯著竹林深處，那里似乎有只通體雪白的小狐貍，正探頭探腦地看她。
“小東西，過來?！睖匮詫χ『傉姓惺?。
小狐貍猶豫了一下，竟真的搖著尾巴跑了過來，蹭了蹭她的褲腿。溫言笑著摸了摸它的腦袋，從袖袋里摸出塊桂花糕——這是她臨走前從御膳房揣的，凡間可吃不到這么地道的仙品。
小狐貍叼過桂花糕，三兩口吞下去，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像是在討食。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喧嘩。溫言抬頭望去，只見幾個外門弟子簇擁著一個錦衣少年走過來，那少年腰間掛著塊玉佩，一看就不是普通外門弟子。
“就是她，趙師兄！剛才就是這丫頭在演武場搗亂，燒了李虎師兄的袖子！”一個弟子指著溫言喊道。
溫言挑眉，放下掃帚：“我可沒碰他。”
錦衣少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輕佻：“哦？五靈根的小師妹？膽子倒不小，敢在玄天宗動手腳。”
他是內門弟子趙峰，仗著自己是長老的遠房侄子，在弟子中向來橫行。李虎是他跟班，剛才被燒了袖子，立刻就去搬了救兵。
“我再說一遍，不是我?！睖匮詰械酶麖U話，只想趕緊打發走這人，好繼續跟小狐貍玩。
“不是你？那誰還能有這本事？”趙峰嗤笑一聲，伸手就要去抓溫言的胳膊，“跟我去見管事，好好查查！”
溫言眼神一冷，剛要動手，卻見一道身影擋在她面前。
“趙師兄，溫言師妹今日一直與我在一起，并未靠近李虎師兄?！苯h沉聲道，目光直視趙峰，“還請師兄明察，不要冤枉了人?！?/p>
趙峰愣了一下，隨即怒道：“一個外門的水靈根，也敢管我的事？”
他靈力一動，一股威壓朝著江知遠壓去。江知遠臉色一白，卻依舊挺直了脊梁，沒有后退半步。
溫言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心里忽然有點不是滋味。她輕輕拉了拉江知遠的衣角，低聲道：“江師兄，別跟他爭?！?/p>
說罷，她抬頭看向趙峰，臉上沒了剛才的慵懶，眼神清亮，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威壓：“趙師兄若執意要查，不如去看看演武場的護陣記錄。剛才那里的靈力波動，想必瞞不過護陣法師吧？”
趙峰心里咯噔一下。他剛才不過是想借著李虎的事，拿捏一下這個看著順眼的小師妹，沒想到她竟知道護陣記錄。那護陣記錄由內門長老看管，真要去查，萬一查出是李虎自己靈力不穩，他豈不是自討沒趣？
“哼，這次就算了?！壁w峰撂下一句狠話，帶著人悻悻地走了。
江知遠松了口氣，轉頭看向溫言：“你沒事吧？”
“沒事。”溫言笑了笑，踢了踢腳下的石子，“沒想到江師兄還挺勇敢?！?/p>
江知遠耳根微紅：“只是不想你被冤枉?！?/p>
夕陽西下，金色的余暉灑在竹林上，鍍上一層暖光。小狐貍不知何時跑沒了影，溫言看著江知遠認真的側臉，忽然覺得，這外門的日子雖然累了點，倒也不算太無聊。
而此時的凌霄天宮，依舊雞飛狗跳。
南極仙翁跪在大殿上，哭喪著臉：“陛下，那屏障太邪門了！臣請了北斗星君和赤腳大仙幫忙，愣是沒破開一道縫！”
天帝氣得把玉盞摔在地上：“一群廢物！連個小丫頭片子設的破屏障都破不開？！”
太白金星顫巍巍地開口：“陛下息怒，依老臣看，殿下既然能設下這等屏障，說明她自身安全無憂，或許只是想在凡界多玩些時日……”
“玩？！”天帝吹胡子瞪眼，“她要是敢把凡界攪得雞飛狗跳，回來朕非罰她抄一萬遍《天規》不可！”
話雖如此，他眼底的焦急卻絲毫未減。
千里眼在一旁小聲道：“陛下，剛才好像看到玄滄大陸那邊，有股微弱的神元波動，跟殿下的氣息有點像……”
“在哪？！”天帝猛地站起來。
“好像是……玄天宗？”
天帝愣了愣，隨即一拍大腿：“那丫頭，竟跑去修仙門派了？！傳旨！讓真武大帝去玄天宗看看！就說……就說朕派他去凡界巡查，順便……順便給那丫頭送點換洗的衣物！”
太白金星嘴角抽了抽——陛下為了找女兒，連這種借口都想出來了。
而此刻的玄天宗西廂小院，溫言正盤腿坐在床上，啃著從瑤池偷帶出來的玉瓊果，聽著隔壁江知遠認真背誦《玄天入門訣》的聲音，打了個哈欠。
“明天還要早起啊……”她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里，“算了，反正有江師兄叫我?！?/p>
窗外，夜色漸深，星光璀璨。溫言不知道，一場更大的“雞飛狗跳”，正在朝著玄天宗悄悄靠近。而她的咸魚修仙路，似乎注定要被這些不速之客攪得不得安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