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一隅，連通著一個小小的隔間，那是單間石屋附帶的簡陋浴室。一面打磨光滑的寒玉石壁充當鏡子，角落里嵌著一個簡單的符文裝置，通過注入微量靈力，可以調控流出的水流溫度——這是仙家之地對雜役弟子為數不多的“恩賜”。

凌仙寒褪下那身被血污、汗漬和黑液浸透后早已板結的灰布衣。新生后的肌膚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卻不再感到刺骨的寒意，反而有種通透的舒適感。她走到符文裝置前，注入一絲微弱的《寒玉訣》寒氣。

嘩啦——

一道微溫的水流傾瀉而下，帶著淡淡的靈氣。她站在水流下，任由溫水沖刷著身體。覆蓋在身上的最后一點血痂冰殼和污穢黑液被溫柔地洗去，露出底下真正的肌膚。

瑩白如玉，細膩無瑕。如同上好的羊脂美玉精心雕琢而成，在浴室微弱的光線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澤。

曾經勞作留下的老繭、細小疤痕、風吹日曬的粗糙，盡數消失不見。手臂、腰肢、雙腿的線條勻稱而充滿力量感，不再是之前的枯瘦嶙峋。

她走到那面光滑的寒玉鏡前。

鏡中的人影，讓她微微一怔。

依舊是那熟悉的眉眼輪廓，卻仿佛被仙泉滌蕩過。肌膚欺霜賽雪，光滑得看不到一絲毛孔。

原本因營養不良和刻意忽視而黯淡的眉色，如今如遠山含黛，襯得那雙本就清冷的眼眸更加深邃，如同蘊藏了寒潭星子。

鼻梁挺直，唇色是自然的淡櫻，不點而朱。下頜的線條流暢而精致。濕漉漉的黑發貼在臉頰和頸側，更添幾分清冽脆弱的美感。

薄薄的睫毛微微顫動，鏡中那雙清冷的眸子也眨了眨。這就是……她本來的模樣？

恍惚間，耳邊似乎響起奶奶孟氏帶著慈愛和惋惜的絮語：“……我的雪兒啊，剛被奶奶抱回來的時候，小臉粉嘟嘟的，大眼睛水靈靈的，就像年畫上的小仙女……唉，都是這世道，這苦日子……”

在灰谷村，在煉丹師的道場，在踏入仙門之前那漫長的黑暗歲月里，“美麗”是催命的毒藥，是災禍的源頭。她見過太多因為稍有姿色而招來覬覦、欺凌、乃至被當作貨物買賣的女子。

為了保護自己，保護奶奶和小樹，她拼命“扮丑”：用泥灰涂抹臉頰，故意讓頭發油膩打結，甚至不惜在不易察覺的地方弄出細小的傷痕，穿著最破爛寬大的衣服，努力讓自己顯得平庸、骯臟、不起眼。

即使這樣，那些充滿惡意的目光也從未完全消失，只是被她用警惕、機敏和偶爾展現的“狠厲”一一化解。

如今，洗髓功成，雜質盡去，這副被苦難和刻意掩蓋了多年的容顏，竟以如此驚心動魄的方式重新煥發，甚至比奶奶記憶中那個“年畫上的小仙女”更加清麗脫俗。

一絲極淡的、混合著惘然與警惕的情緒，在她冰冷的心湖中漾開。指尖無意識地撫過鏡中光滑的臉頰，觸手溫潤細膩，陌生得讓她有些無措。

麻煩！這個念頭清晰地浮現。在雜役峰，在外門，甚至在更廣闊的修仙界，這副容顏只會引來更多不必要的關注、覬覦甚至禍端。她討厭麻煩，她只想安靜地、不受打擾地變強。

然而……內心深處，看著鏡中這張清冷絕俗的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弱的渴望，如同冰層下悄然萌發的嫩芽——渴望擁有，渴望守護這份失而復得的美麗，而不再需要將其視為負擔去掩藏。

就在這時，一絲極其清冽、若有似無的淡雅幽香，縈繞在她鼻尖。如同雪后初綻的寒梅，又似幽谷深潭中浸潤萬年的冷玉。

她微微一怔，意識到這是從自己新生后的身體上散發出的氣息。是洗髓功成后，氣血純凈、道體初成的標志？還是胸口的冰花印記帶來的變化？這香氣極淡，若非在密閉浴室，幾乎難以察覺。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清冷的眸子里，那絲惘然與警惕漸漸沉淀，最終化為一片更加深沉的冰寒與……決然。

美麗是累贅？是麻煩？

那就變得足夠強！強到無人敢覬覦！強到可以隨心所欲，無懼任何麻煩！

奶奶慈祥的面容，小樹那沾著糖屑和血跡的稚嫩字跡，灰谷村那夜的血雨與絕望……一幕幕在她眼前閃過。變強，不僅僅是為了守護這副皮囊，更是為了那遙不可及的、深埋心底的執念！

師父廣寒仙尊玄凝冰清那冰冷而遙遠的話語，仿佛再次在靈魂深處響起：“……仙道之巔的真仙，可橫渡時空長河，洞察萬物本質，過去、現在、未來，三位一體……”

橫渡時空長河！洞察萬物本質！三位一體！

如果……如果真能走到那一步，是否就能逆轉那場悲劇？是否就能從時空長河中，將奶奶和小樹的身影重新拉回身邊？是否就能改變那個血腥絕望的雨夜？

這個念頭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瞬間激起了滔天巨浪！雖然渺茫如星火，卻在她冰封的心底點燃了前所未有的、熾熱到幾乎要灼傷靈魂的渴望！

她深吸一口氣，浴室中那清冽的淡香似乎也濃郁了一絲。鏡中的少女，眼神變得無比銳利而堅定，如同淬火的寒鋒。

所有的惘然、苦惱，在這一刻都被這更加宏大、更加瘋狂的執念所取代。

她不再看鏡子，轉身用干凈的布巾擦干身體，換上另一套干凈的灰布雜役服（雖舊但整潔）。動作干脆利落，恢復了平日的沉靜。

美麗，她暫時收下。

麻煩，她坦然面對。

而力量，她將不惜一切去攫取！

只為那橫渡時空、挽回逝去的一線可能！

推開浴室的門，回到冰冷的石室。她沒有立刻開始修煉，而是走向門口。

推開沉重的石門，她找到當值的管事。

“告假，三日。”聲音清冷依舊，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沉凝。她這些年積攢的假期，足夠休整。

管事看著她洗去疲憊、雖穿著灰布衣卻難掩那份脫胎換骨后的清冷氣質，尤其那雙眼睛，深邃得仿佛能看透人心，再聯想到她兌換單間時那驚人的貢獻點和無聲無息中完成的蛻變，心中早已驚疑不定，哪敢有半分怠慢，連忙點頭哈腰：“是，是！凌師妹盡管休息！三日不夠再言一聲便是！”

凌仙寒微微頷首，不再多言，轉身回到石室，反手落鎖。

冰冷的單間內，她盤膝而坐。洗髓后的身體充滿沛然力量，心神卻因剛才的念頭而激蕩不已。

她需要這三日，不僅是為了休整恢復，更是要徹底沉淀心緒，將那份因容顏蛻變和“時空彼岸”的執念而掀起的波瀾，重新化為冰封湖面下的暗流，化為支撐她踏上更孤寒仙途的無盡動力。

蛻凡洗髓，僅僅是起點。

橫渡時空，挽留逝者……這才是她心之所向，劍之所指！

胸口的冰花印記，平穩地搏動著，仿佛也在回應著她心中那更加堅定、更加瘋狂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