鎂光燈如暴雨般傾瀉而下，俞天寧站在自己的獲獎作品前，嘴角掛著練習過千百次的弧度。掌聲在耳邊嗡嗡作響，像一群被困在玻璃罐里的蜜蜂

“《重生》這部作品展現了大自然驚人的恢復力...“評委會主席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俞天寧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那張為她贏得本年度國際環境攝影大獎的照片——一片被山火燒焦的土地上，一株嫩綠的幼苗倔強地破土而出。而在背景虛焦處，一個模糊的側影若隱若現。

“俞小姐，您作品中這個人物是否有特殊含義？“一個戴黑框眼鏡的記者擠到前排，相機鏡頭直指她最隱秘的部分。

俞天寧的手指無意識地撫上胸前的銀質懷表，冰涼的金屬表面刻著細密的花紋。“象征人類的見證與希望?！八卮鸬玫嗡宦?，仿佛這個答案已經排練過無數遍。

懷表在她掌心微微發燙，那是母親留給她的唯一遺物。

酒會進行到一半，手機在晚宴包里震動起來。俞志明三個字在屏幕上閃爍，像一道不愿面對的傷口。俞天寧端著香檳杯退到走廊轉角，深吸一口氣才按下接聽鍵。

“頒獎結束了？“父親的聲音比記憶中更加沙啞，像砂紙摩擦木頭。

“嗯?！?/p>

電話那頭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下周回白樺鎮一趟，老宅要拆了。你母親的東西...需要有人整理?！耙魂嚶L的沉默后，“有些事，你應該知道?！?/p>

俞天寧的指甲陷入掌心。十五年。母親去世十五年后，父親第一次主動提起她。

“什么事？“

“當面說?！半娫捦回５貟鞌?，留下一串忙音。

三天后，白樺鎮的秋天以一場細雨迎接她的歸來。

俞天寧站在記憶中的二層小樓前，楓葉在腳下發出細碎的碎裂聲。這座曾經潔白如雪的屋子如今墻皮剝落，爬山虎從地基一直蔓延到屋頂，像一條條綠色的血管。

鑰匙插入鎖孔時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門開的一瞬間，灰塵在斜射的陽光中起舞，俞天寧恍惚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草藥香——母親身上永遠帶著這種氣息，來自她精心照料的那片小藥圃。

二樓臥室的門虛掩著，仿佛主人剛剛離開。俞天寧的手在門把上停留了三秒，才鼓起勇氣推開。

母親的梳妝臺上，一把牛角梳靜靜地躺著，幾根長發仍纏繞在齒間。床單平整地鋪著，枕頭微微凹陷，好像隨時等待主人歸來。最引人注目的是床頭書桌上整齊排列的筆記本，黑色硬皮封面已經泛白。

俞天寧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扉頁寫著“林場觀察記錄1998“，字跡工整清秀。她快速翻閱，前大半本都是些植物生長記錄和日常瑣事，直到最后幾頁——

“7月15日，證據確鑿。必須向縣里舉報...“

“7月17日，他們威脅說如果敢說出去...“

“7月19日，志明不相信我。程醫生答應幫忙...“

字跡越來越潦草，最后一頁只有幾個顫抖的大字：“林場的秘密會害死所有人“。

俞天寧的呼吸變得急促。母親死于七月二十五日，官方記錄是雨天車輛失控。

一張照片從筆記本中滑落。泛黃的照片上，年輕的母親穿著淺藍色連衣裙，站在林場醫務室門前，懷里抱著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男孩。照片被人為撕去了一半，只能看到母親溫柔的笑和男孩依賴地靠在她肩頭的姿勢。

窗外一聲炸雷驚得俞天寧差點丟掉照片。不知何時，天空已陰沉如墨，雨點開始敲打窗欞。她匆忙將筆記本和照片塞進背包——老宅屋頂年久失修，雨天不宜久留。

暴雨在她沖到街道時達到頂峰。雨水順著發梢流進衣領，俞天寧瞇起眼睛在雨幕中搜尋避雨處。整條街的店鋪都已關門，只有街角一家名為“楓糖“的咖啡館亮著溫暖的橘色燈光。

門鈴清脆地響起時，柜臺后的男人正背對著門擦拭咖啡機。

“抱歉，我們馬上打烊...“他轉過身，聲音戛然而止。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男人約莫三十出頭，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他的眼睛很特別，琥珀色的虹膜在暖光下像融化的楓糖。而讓俞天寧心跳漏拍的是，對方看她的眼神同樣充滿震驚，仿佛見到了一個幽靈。

“只是避個雨?！八崎_視線，抖落外套上的水珠，水漬在地板上暈開一片深色。

“俞天寧？“男人突然問道，見她驚訝，指了指她掛在脖子上的專業相機，“上周《國家地理》上有你的專訪。我是程謙?！?/p>

雨點敲打著窗戶，像無數細小的手指在玻璃上彈奏。程謙沒有趕她走，反而開始制作咖啡。他的動作行云流水，磨豆、壓粉、萃取，最后在拿鐵表面淋上楓糖漿和微量肉桂粉。

“白樺鎮特產，“他將杯子推到她面前，熱氣在兩人之間氤氳，“歡迎回家，大攝影師?！?/p>

“不算回家。“俞天寧抿了一口，甜中帶苦的復雜滋味在舌尖綻放，“只是來處理些舊事。“

“是嗎？“程謙的目光落在她胸前的懷表上，表情若有所思，“白樺鎮的秋天很美，特別是林場那邊的楓葉。如果你需要向導...“

手機鈴聲打斷了對話。俞志明三個字再次在屏幕上跳動，俞天寧走到角落接聽。

“天寧，我查到些東西...“父親的聲音異常緊繃，“你母親的死可能不是意外。有人在調查期間做了手腳。你在鎮上要小心，特別是...“

線路突然中斷。俞天寧回撥，只聽到機械的女聲提示“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她轉身時，發現程謙正望著窗外的暴雨，側臉輪廓在雨痕斑駁的玻璃上形成倒影——與《重生》中那個模糊的側影驚人地相似。

“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程謙頭也不回地說，“樓上有間客房?！?/p>

俞天寧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張殘缺的老照片?！爸x謝，不過...“

“免費提供，“他轉過身，嘴角勾起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條件是明天讓我看看你拍的白樺鎮?！?/p>

又一道閃電劃過天空，照亮程謙半邊臉龐。在那一瞬間，俞天寧確信自己看到他的瞳孔收縮了一下，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背包上——那里面裝著母親的筆記本。

“成交?！八f，卻不知道這個簡單的決定將如何改變兩個人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