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正，掖庭北角門。
朔風卷著雪粒子，抽打著列隊等候的罪眷們。
沈知微裹緊單薄的舊衣，指尖在袖中無意識地摩挲著那角殘紙粗糙的邊緣。
“都聾了？跟上！”
掌事宦官王內侍尖聲呵斥，引著她們穿過高墻夾峙的永巷。
雪掩蓋了宮道，唯有車輪碾過冰碴的咯吱聲刺耳。
隊伍經過一片開闊的冰封池面，池中幾處孤島亭臺覆著厚雪，枯荷殘梗刺破冰層，如同凝固的黑色鬼爪。
九洲池。
沈知微目光掃過池畔回廊，冰棱垂掛如刀。
在她剛接完任務的第二天，就發生如此命案，她都還沒來得及去尋找有關卯字的線索。
看來這九洲池的水挺深的。
幾個低階宦官正哆嗦著鏟雪，動作僵硬。
她的視線驟然停在池邊一處。
冰面碎裂，新鑿的窟窿旁，散落著幾根斷裂的蘆葦桿，桿身沾著半融的雪泥，顏色異常深暗。
看起來像是某種血液凝固之后的樣子。
尋常人不會挑那樣一個地方去走路。
“看什么看！想掉下去陪她嗎？”
王內侍的鞭梢幾乎戳到沈知微臉上，順著她目光望去，臉色微變，低聲咒罵。
“晦氣，大清早觸霉頭！”
他粗暴地推搡隊伍加速：“快走，尚服局的貴人可等不起！”
尚服局偏殿炭火稍暖，混雜著染料、絲線和熏香的氣味。
沈知微被分派整理各宮退回的殘次綢料。
她動作麻利，指尖撫過綾羅錦緞，腦中飛速記憶紋樣、質地。
寶相花纏枝紋——四夫人品級。
青雀銜珠——似乎是鄭賢妃宮里上月定制的花樣。
“聽說了嗎？九洲池死人了！”
兩個女史抱著新料子進來，壓低的嗓音帶著驚悸。
“是徐姑姑，前朝就在的老人了，好好的怎么就……”
“噓！宮正司的人剛把尸首抬走！聽說是投水！”
“投水？冰面都鑿開了？不像啊……”
“噤聲！”
掌事女官厲目掃來，流言戛然而止。
女史們噤若寒蟬，埋頭干活。
沈知微垂下眼，將一塊靛藍夾纈綢布疊得方方正正。
徐氏，前朝宮女，九洲池，投水？
這也太巧了。
既然她的任務是調查真相，那必定不是簡單的投水這么簡單。
只是眼下她的身份根本就不足以支撐她對這件事進行插手。
唯一的突破點就是崔博士。
系統讓她協助崔博士進行調查，那么她就肯定會插手介入這件事。
只是........
以她之前對崔博士的觀察，很難確定她是否會插手這件事。
沈知微愁眉苦臉，手中還不忘繼續干著辛苦的活路。
午后，沈知微奉命將一批廢棄染污的素麻布送往漿洗房。
剛出尚服局側門，迎面撞上一隊人。
四個粗使宦官抬著一副門板，板上覆著素麻布，布下輪廓僵硬，一只慘白發青的手垂落在外，指甲縫里塞滿黑泥。
刺鼻的水腥氣混著一絲類似腐爛蒜頭的臭味撲面而來。
抬尸宦官腳步沉重，踩得積雪咯吱作響。
為首的是個面白無須的中年宦官，腰懸宮正司銅牌，臉色陰沉。
沈知微與罪眷們立刻退至道旁，垂首肅立。
門板經過沈知微身前時，一陣穿堂風猛地掀起尸布一角。
盡管只有一瞬，沈知微的瞳孔驟然收縮——
尸體面朝下俯臥，但后頸衣領下方裸露的皮膚上，赫然印著幾塊深紫紅色的尸斑。
位置集中于肩胛、后腰……
那是仰臥受壓才會形成的特征。
可據她的了解，發現尸體的時候是成俯臥姿勢的。
自相矛盾。
風停，尸布落下。
抬尸隊伍匆匆遠去，留下刺骨寒意和更深的疑竇。
回到掖庭，壓抑的氣氛更甚。
罪眷們被嚴令不得議論，但恐懼在無聲中蔓延。
沈知微剛踏入居所小院，崔博士已立在檐下陰影里，好似已等候她多時。
“看到不該看的了？”
崔博士聲音壓得極低，目光銳利如刀，直刺沈知微。
沈知微垂首：“奴婢只看到宮正司抬尸。”
“素麻布，走掖庭西角門，抬往宮人斜。”
崔博士語速極快，帶著警告：“徐氏，失足落水，結案了，明白嗎？”
“是。”沈知微應道，卻未抬頭。
崔博士沉默片刻，聲音更低，幾乎只剩氣音：“尸斑位置？”
沈知微心頭劇震，猛地抬頭。
她眼中沒有任何詢問，只有洞悉一切的冰冷和一絲極淡的焦灼。
崔博士明明警告她不要多管閑事，如今卻又問她，這到底是何用意？
沈知微猶豫了一下。
“肩胛……后腰。”
沈知微如實回答，聲音同樣壓至最低。
崔博士眼中最后一絲猶豫褪去，化為決然。
“很好。”
她不再看沈知微，轉身走向院門，腳步比來時更沉重。
臨出門，她停住，沒有回頭，只拋下一句：
“明日，隨我去藥藏局領驅寒藥，九洲池的寒氣沾不得。”
門關上。
風雪聲重新灌滿小院。
沈知微站在冰冷的院落里，袖中的殘紙和那深紫紅色的尸斑在腦中灼燒。
崔博士看穿了，而且她選擇了介入。
這樣的話，她就不用擔心無法介入的事情了。
時空調查局第一要務就是不得違背角色的背景人設，如果她強行介入，就會導致任務失敗。
這一點是為了保護故事的真實性和完整性。
如果貿然引入不屬于這個時空的能力和設定，會導致整個時空崩壞，引發不詳后果。
只是.......
崔博士是從何時知道她觀察到了尸體。
她為何如此篤定她一定記下了尸體的細節，僅僅憑借這幾日的相處嗎？
如此看來的話，崔博士的心思遠比她以為的要深。
崔博士在聽到她對尸體的細節描述之后，恍然大悟的樣子，足以說明她知道、了解一些東西。
沈知微收斂發散的思緒，決定從那股臭味開始調查。
那股味道刺鼻，像是某種化學物質。
在這里，化學物質可不是輕易就能獲取的。
只要找到那股臭味的來源，興許對案情的進展有所幫助。
想到這里，沈知微立刻前去跟崔博士打探口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