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國際會議中心的LED屏閃爍著「第八屆亞太商業法律峰會」的金色字樣。柳清寒站在后臺走廊，反復檢查著手中的演講稿，指尖在“資本不應凌駕于法律之上“這一行字下摩挲出細微的皺褶。

“柳律師，五分鐘后就位。“工作人員遞來礦泉水，眼神卻不斷瞟向她身后。

柳清寒不用回頭也知道他們在看什么——顧洐正靠在三米外的羅馬柱旁，黑色高定西裝襯得他肩線如刀削般凌厲。他手里把玩著一枚國際象棋棋子，白皇后在修長指間翻轉，像一場微型攻防戰。

“緊張？“顧洐不知何時走到她身旁，雪松香水味混著一絲藥味——上次醫院相遇后，他胃病似乎還沒好透。

柳清寒將演講稿塞進文件夾：“顧總多慮了。我只是在想，待會兒用哪種方式拆穿你的資本謊言比較優雅。“

顧洐低笑一聲，突然伸手拂過她耳邊的碎發。柳清寒正要后退，卻見他指尖多了一片不知何時沾上的羽毛：“今天這場合，柳律師連頭發都在備戰啊。“

主持人的聲音從會場傳來：“下面有請明遠律師事務所合伙人柳清寒女士，與啟星資本執行總裁顧洐先生，就'資本與法律的邊界'展開對話！“

掌聲如潮水般涌來。柳清寒調整呼吸向前走去，卻在踏上臺階時高跟鞋突然一歪。一只有力的手臂穩穩扶住她肘部，顧洐的溫度透過薄薄的絲綢襯衫傳來。

“小心。“他聲音很輕，“摔倒了我會心疼的。“

柳清寒甩開他的手，卻在轉身時瞥見他無名指上那道戒痕——比上次見時淡了些，卻依然清晰。這個發現讓她莫名煩躁。

臺上擺放著兩張對峙而立的講臺。柳清寒剛站定，就發現自己的麥克風沒有聲音。技術人員慌亂檢查時，顧洐已經摘下自己的領夾麥遞了過來。

“女士優先。“他對著突然安靜下來的會場微笑，“畢竟法律應該走在資本前面，不是嗎？“

臺下響起善意的笑聲。柳清寒接過還帶著他體溫的麥克風，指尖不小心擦過他掌心薄繭——這不像養尊處優的投行家該有的手。

“感謝顧總的紳士精神。“她對著麥克風說，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全場，“不過歷史上，資本讓渡權力往往是為了換取更大的利益。“

顧洐挑眉，從西裝內袋掏出一副金絲眼鏡戴上。這個動作讓前排幾位女嘉賓小聲驚呼。柳清寒不得不承認，鏡片后那雙銳利的眼睛確實多了幾分危險的魅力。

“眾所周知，資本市場是法治社會的基石。“顧洐開場便拋出重磅觀點，“當柳律師在法庭上引用《證券法》第四十三條時，她依賴的正是資本流動產生的案例實踐。“

柳清寒指尖一顫——這是她去年在《法學研究》上發表的核心觀點。

“而顧總顯然選擇性忽略了，“她立即反擊，“我在同一篇論文中強調，資本必須'在法律劃定的泳道內游泳'。“她故意停頓，“沒想到顧總如此關注我的學術作品。“

臺下傳來竊竊私語。顧洐不慌不忙地從講臺下拿出一本翻舊的《法學研究》：“柳律師的文章我每篇必讀。特別是關于'中小投資者保護'的部分——順便說，您對歐盟《市場濫用條例》的批判很有見地。“

柳清寒胸口微微發緊。那篇批判性文章只發表在校刊上，發行量不超過500份。

辯論逐漸白熱化。當顧洐提到“法律滯后性導致資本不得不自我規制“時，柳清寒突然調出一組數據投影在大屏上。

“這是過去五年顧總經手的37個項目中，主動增設的額外保護條款。“她放大其中一個表格，“有趣的是，這些條款的法律效力遠超行業標準——幾乎與顧總姐姐當年倡導的《中小投資者保護草案》如出一轍。“

會場瞬間安靜。顧洐的表情第一次出現裂痕，鏡片后的眼睛暗了下來。柳清寒知道自己踩中了雷區——三年前顧瀾律師正是在推動該草案期間遇害的。

“法律的意義不在于速度，而在于方向。“她放柔聲音，突然轉向另一個話題，“就像顧總暗中資助的農民工法律援助項目，雖然進展緩慢，但已經幫137位工人拿回了應得的補償。“

顧洐猛地抬頭，金絲眼鏡反射出一道銳光——這個從未公開的項目，連啟星資本的董事會都不知道。

“柳律師的調查能力令人嘆服。“他慢慢摘下眼鏡，“不過您漏了一點——該項目最近新增的第138位受益人，是原青山建筑公司的鋼筋工王德海。“

這次輪到柳清寒呼吸停滯。王德海——父親公司最后一位堅守到破產清算的老員工。

“時間關系，最后請雙方用一句話總結。“主持人適時插話。

顧洐重新戴上眼鏡：“資本是水，法律是河床。沒有河床的水會泛濫成災，但沒有水的河床只是干涸的溝壑。“

完美的比喻。柳清寒不得不壓下贊賞的沖動，她深吸一口氣：“而我要說，最好的關系是——水知道自己該流向何方，河床也懂得為必要的湍流拓寬邊界。“

掌聲經久不息。主持人宣布休會時，柳清寒的西裝內襯已經濕透。她快步走向休息室，卻在拐角處被顧洐攔住。

“你怎么知道瀾姐的事？“他聲音低沉，手指緊緊攥著她剛才用過的麥克風。

柳清寒從包里取出一份泛黃的報紙——2019年4月15日的《法制日報》，頭版刊登著顧瀾律師的遺照，下方小字寫著“疫苗受害者集體訴訟代理律師“。

“我父親自殺前一周，正在研究康泰疫苗的財務報告。“她輕聲說，“他在筆記里提到顧律師愿意接手這個'必輸的案子'。“

顧洐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遠處傳來工作人員的腳步聲，他迅速將報紙塞回柳清寒包里，動作近乎粗暴：“晚上八點，外灘27號見。帶上你父親的所有筆記。“

“憑什么？“

“憑這個。“顧洐扯開襯衫最上面的紐扣，露出鎖骨下方一道猙獰的疤痕，“東京那個殺手留下的。他們開始清除知道真相的人了，柳清寒。“

他轉身離去時，柳清寒注意到他走路時輕微的跛行——這絕不是上次拆線時的胃部傷勢。更多的謎團在她心中盤旋：顧洐究竟在調查什么？父親的死與顧瀾的遇害有何關聯？為什么那些工人名單會出現在他的秘密項目中？

回到律所時已近黃昏。柳清寒推開辦公室門的瞬間，碎玻璃在腳下發出刺耳的聲響。她的書架被掀翻，文件散落一地，而辦公桌正中央——父親留給她的鋼筆被折成兩段，墨水流淌成扭曲的河流。

“別動！“一個聲音從背后響起。柳清寒轉身，看見顧洐的助理林默站在門口，手里拿著相機，“我已經拍完現場照片。顧總說您一定會先碰證據。“

“他怎么...“柳清寒的聲音哽在喉嚨里。她跪在地上，顫抖的手指拾起斷裂的鋼筆，筆帽里的錄音裝置已經不翼而飛。

林默遞過一個牛皮紙袋：“顧總讓我轉交的。他說...您會需要這個。“

紙袋里是一支與父親遺物同款的萬寶龍鋼筆，生產批次顯示是2014年同季度產品。柳清寒擰開筆帽——里面赫然是那個失蹤的微型錄音器。

“監控呢？“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全部失靈。“林默指向天花板角落，“但襲擊者沒想到，您辦公室有獨立備份系統。“

柳清寒猛地抬頭。她從未安裝過什么備份系統。

“上個月電路檢修時，顧總派人加裝的。“林默低聲解釋，“他說...您這樣的律師，遲早會需要多一層保護。“

柳清寒握緊那支新鋼筆，突然注意到筆身上刻著一行小字：「劍與盾的對話永無止境——K」

窗外，陸家嘴的燈火次第亮起。柳清寒望向浦江對岸的外灘27號——那座建于1923年的老建筑正在暮色中沉默佇立，像一座等待揭曉秘密的古老堡壘。

她取出包里父親的筆記本，指尖撫過那些褪色的字跡。在最后一頁，她七年來第一次注意到一個被反復涂改又寫下的名字：顧瀾。

時鐘指向七點半。柳清寒將斷裂的舊鋼筆和新鋼筆一起放進內袋，起身時發現林默還站在門口。

“顧總讓我轉達，“年輕人猶豫了一下，“'毒丸計劃從來不是為了吞下，而是為了在必要時解毒'。“

柳清寒系上風衣紐扣。七年來，她第一次感到父親死亡的迷霧即將散開。而迷霧那頭站著的，竟是那個她以為最不可能的人。

“告訴他，“她走向電梯，聲音輕卻堅定，“今晚我要看到棋盤的另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