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寒的鋼筆在合同第七條第四款處畫下第三道紅線時，會議室落地窗外的陸家嘴已華燈初上。鋼筆筆帽上的劃痕在燈光下泛著冷光——父親去世前一周親手交給她的“武器“。

“這條'優先清算權'的表述有問題。“她將合同推向桌子對面，“按照現行《外商投資法》，貴司設置的清算條件根本不可能通過商務部審查。“

日方代表松本皺起眉頭，剛要開口，會議室門突然被推開。

“抱歉各位，并購方案需要調整。“

這個聲音讓柳清寒的后背瞬間繃直。她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顧洐，啟星資本執行總裁，三個月前在同一樁IPO項目上讓她嘗到執業以來首次重大挫敗的男人。

“柳律師，又見面了。“帶著雪松氣息的陰影籠罩在她身側，骨節分明的手指在她剛標注的條款上輕輕一點，“不過這次，你錯了。“

柳清寒抬頭迎上那雙含笑的眼。顧洐今天穿了深灰色三件套，領帶夾是一枚造型鋒利的黑騎士象棋，在燈光下閃著暗芒。

“顧總怕是走錯會議室了。“她將鋼筆在指間轉了個圈，“這里是長島制藥與松本集團的并購談判，不是您的資本游戲場。“

顧洐置若罔聞，徑直將一份文件放在松本面前：“最新盡調顯示，長島制藥三年前收購的河北藥廠存在重大環保違規，根據中日雙邊投資協定第——“

“第十二條第三款。“柳清寒截斷他的話，同時注意到文件扉頁上的啟星資本logo，“但顧總似乎忘了，該條款不適用于并購前已整改完畢的歷史問題。“

她翻開自己準備的附件，指尖在某段文字下重重一劃：“這是HEB省環保廳上月出具的合規證明。“

會議室里溫度驟降。松本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游移，最終落在顧洐帶來的文件上：“顧先生，您說的毒丸條款是？“

柳清寒瞳孔微縮。毒丸計劃——這是資本方最陰險的防御策略之一。

“很簡單。“顧洐突然改用流利的日語，從西裝內袋抽出一份股權架構圖，“只要長島被外資收購超過20%股份，我們作為優先股股東有權以1日元價格增持至51%。“

鋼筆在柳清寒掌心發出細微的咔噠聲。她聽懂了每個詞——這種條款她太熟悉了，七年前逼死父親的合同里，就藏著類似的陷阱。

“這不符合中國法律。“她聲音很輕，卻讓顧洐終于轉頭正視她，“《公司法》第一百四十二條明確禁止——“

“除非是科創板上市公司。“顧洐微笑著補充完，推過一份上市批文，“巧的是，上周五長島剛剛過會。“

柳清寒盯著批文上的公章，突然明白這是個精心設計的局。從最初的IPO到如今的并購，顧洐早就在棋盤上布好了所有棋子。

“松本先生，“她突然站起來，“我需要十分鐘重新審閱文件。“

洗手間的鏡子映出她蒼白的臉。柳清寒擰開水龍頭，冷水沖過手腕時，父親跳樓那天的雨聲又在耳邊響起。同樣的資本游戲，同樣的法律漏洞，只不過這次她不再是那個無助的女孩。

她從筆帽里取出微型錄音器——剛才顧洐提到毒丸條款時，她悄悄按下了開關。

“找到突破口了？“

鏡子里出現顧洐的身影。他靠在門框上，領帶微微松開，手里拿著兩杯咖啡。

“女洗手間？顧總連基本法紀都不顧了？“柳清寒甩干手上的水珠。

顧洐將咖啡放在洗手臺上：“整個18樓都被我包下了。“他忽然向前一步，柳清寒的后腰抵住大理石臺面，“柳律師的鋼筆很特別。“

她的呼吸一滯。顧洐的手指擦過她西裝領口，拈起一根并不存在的線頭：“錄音設備會有射頻干擾，領口麥克風不是更隱蔽？“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柳清寒推開他，卻見顧洐突然抓住她右手腕——父親留下的銀色腕表表盤微微發亮。

“2014年產的百達翡麗，防磁功能幾乎為零。“他拇指摩挲過表盤，秒針立刻開始不規則顫動，“在強電磁場旁邊，這種老式機械表會變成最好的信號探測器。“

柳清寒猛地抽回手。三年來第一次，她在法庭外感到被人看透的寒意。

“七點前給我最終答復。“顧洐將咖啡推近，“加了兩塊糖，你上次在金融峰會喝咖啡時放的量。“

門關上后，柳清寒摔碎了咖啡杯。褐色液體在瓷磚上蜿蜒如毒蛇，她盯著碎片中扭曲的倒影，突然想起父親臨終的話：“資本是把雙刃劍，關鍵看握在誰手里。“

二十分鐘后，她帶著修改方案回到會議室。顧洐正在窗邊接電話，逆光中他的輪廓像一把出鞘的軍刀。

“根據《科創板上市公司章程指引》第二十八條，“柳清寒將新文件分發給眾人，“毒丸計劃必須經全體股東三分之二以上表決通過。“她停頓一下，“而松本集團目前持有長島17%的股份。“

顧洐掛斷電話轉過身，眼里閃過一絲意外。

“加上這個呢？“柳清寒從公文包取出一份公證文書，“長島創始人王老先生剛剛簽署的授權委托書，他名下8%的股份表決權由松本集團代行。“

會議室鴉雀無聲。松本驚喜地接過文件，而顧洐的目光落在文書末尾的公證處印章上——那正是柳清寒父親生前工作過的地方。

“25%的否決權。“柳清寒重新扣上鋼筆，“顧總的毒丸，失效了。“

顧洐突然笑了。那不是失敗者的笑，而是棋逢對手的興奮：“柳律師果然名不虛傳。“他走向她，在擦肩而過時壓低聲音：“但游戲才剛剛開始。“

當晚十點，柳清寒在辦公室拼裝到一半的圣家堂模型前接到顧洐的短信：「毒丸換毒丸，漂亮。不過你漏看了王老股權質押給啟星的合同——明早九點，證監會見」

她捏碎了一塊哥特式尖頂。模型倒塌的聲響中，小腹突然傳來尖銳的疼痛。

仁濟醫院急診室的燈光慘白得刺眼。柳清寒蜷縮在輸液椅上，冷汗浸透了襯衫。護士第三次來催繳費時，她顫抖的手怎么也刷不開手機支付。

“記我賬上。“

熟悉的聲音讓柳清寒猛地抬頭。顧洐站在護士站前，左手按著胃部，右手遞過黑卡。他沒穿西裝外套，白襯衫袖口沾著血跡，領帶松散地掛在脖子上。

“別多想，“他在她身邊坐下，遞來一杯溫水，“只是剛好來拆線。“他指了指自己襯衫下的繃帶，“上周在東京遇襲，對方雇的殺手差點得手。“

柳清寒想起新聞里提過的投行家遇刺事件。溫水滑過喉嚨時，她注意到顧洐無名指上的戒痕——從沒在公開資料里看到過他結婚的記錄。

“急性闌尾炎？“顧洐看著她的檢查單，“建議你直接手術，明遠律所缺了你照樣轉。“

“不勞費心。“柳清寒咬牙站起來，輸液架晃得厲害，“并購案還沒結束。“

一陣眩暈襲來時，有雙手穩穩扶住她肩膀。顧洐的氣息撲面而來，混合著血腥味和苦艾香。恍惚間，她竟看見父親的臉。

“清寒...“有人在她耳邊嘆息，聲音溫柔得不像顧洐，“你手機屏保上的建筑草圖，是未建成的新加坡生態塔？“

柳清寒徹底僵住。那是父親生前最后一個設計，從未公開過的遺作。

“2015年《建筑學報》刊登過概念圖。“顧洐松開她，眼神突然變得復雜，“設計者署名柳青山...是你父親？“

輸液室的電視突然開始播放晚間新聞：「啟星資本宣布收購長島制藥競爭對手的專利包，股價暴漲...」

柳清寒奪回檢查單。原來這才是他真正的棋局——用并購案吸引所有人注意力，暗中完成對關鍵技術的收割。

“顧洐，“她第一次直呼其名，“你姐姐顧瀾的案子...是不是與黑心疫苗有關？“

男人瞳孔驟縮。這一刻柳清寒確信，她賭對了——三年前為疫苗受害者辯護卻意外身亡的女律師，果然是他的親人。

“我們可能站在同一條戰線上。“她將父親鋼筆的錄音筆部分拆下來塞給他，“里面有長島制藥銷毀環保數據的證據。“

顧洐握緊那個金屬小零件，忽然笑了：“柳清寒，你比我想象的更危險。“

“彼此彼此。“她望向電視里長島制藥暴跌的股價，“不過現在，我們有毒丸要一起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