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那天超市給他打來電話,莫飛趕到,一個滿頭白發的老人坐在超市門口,上面是橫幅,寫著青青美容院,欠債還錢,下面的地上鋪著一張張銀行拉出來的轉賬憑證。莫飛讓老人起來跟自己走,老人不答應,說他打聽過了,莫飛和美容院老板娘是夫妻,美容院不退錢,他只能找莫飛要,莫飛要是也不肯還錢,他找電視臺說理去。
莫飛看看幾張轉賬憑證,大部分都是轉入妻子卡上。莫飛平復了一下,還是請老人進屋,不然他報警了。老人看了一眼說:“警察來了我也照樣告訴他們,那個美容店老板娘腋下有顆痣.....”
莫飛惡狠狠地瞪著老頭說不出話來,他扶著墻哆嗦著嘴唇,慢慢倒下.....
莫飛醒來已經在醫院,超市的小李陪在一旁告訴他,老板娘已經來了。莫飛不想看到青青,但是他發現自己舌頭不聽控制,說不清一個字;他想抬一下手,也抬不起來。莫飛急了。
醫生很快來了,一陣忙碌,看看掛著的鹽水,對青青說不要緊,又叮囑莫飛不要激動好好休息。
莫飛這是急火攻心,腦溢血了,還好醫院送得快,只是能恢復到什么程度醫生也不能打包票。
莫飛還惦記著那個老頭的事,但是說不出一句清楚的話。青青看出他眼里的怒氣,只當做不知。第三天她說她請了個護工來照顧,她得看店照顧家里,白天會抽時間過來看看,莫飛有什么需要告訴她。
青青在眼前晃,莫飛生氣;而這之后,每天未必能看見一次,莫飛也生氣。老家的兄弟姐妹來醫院看望,莫飛也說不出一句能讓人明白的話,大家安慰幾句就離開了。生父母已經不在,親生的姐姐在病床前隔兩天來守護一天,莫飛看著一頭銀發的姐姐,落下了眼淚。
小莫趕來那天,正碰上青青,小莫剛剛坐下,青青門外進來,一看到小莫,笑著說:“來了就好,你爸一病,我忙得也快病倒了,家里還有老的小的,我們今后怎么辦?你來了就多陪陪你爸,你爸的店,我自己的店,都要靠我,我先走了。”
莫飛對著兒子又急又愧,他想提醒小莫去看著他的超市,但是說了了半天,小莫聽懂了大半,他讓父親安心治病,青青阿姨會處理好的,醫療費用也不用著急,有他呢。莫飛指指護工,咿咿呀呀說了半天,護工翻譯說,莫飛是讓小莫放心去工作,他這里有護工,不需要小莫陪著。
雪花過來探視的那天,姐姐剛給莫飛在喂食物。姐姐看到雪花,有些意外,有些尷尬。雪花笑笑接過姐姐手里的碗,說:“我來吧,這是我以前的專業。”雪花問了些情況,又告訴姐姐和護工要注意的,看莫飛平靜下來,給姐姐留了個辦公室的電話,說手機號碼還是原來的。
青青對莫飛說,醫藥費要交了,醫生說出院后還要進行康復治療,家里沒有錢,只能把那套小點的房子賣了。莫飛搖頭,青青讓莫飛看小小莫的視頻,莫飛流淚了,在青青幫助下歪歪扭扭的簽了字,青青還讓護工拍了視頻。
小莫到醫院陪莫飛一整天,他告訴莫飛,單位派他國外去小半年他讓莫飛有事可以先找他母親。莫飛雖然言語含糊,但心里明鏡似的,他結結實實的感到難過和戀戀不舍。
小莫離開后,青青給莫飛辦理了出院手續,然后直接送進了康復醫院。
在康復醫院,頭一個星期莫飛還看到過青青,他想看看小小莫,青青高高在上地撇了一眼,含著一絲憐憫,說等小小莫放假。
姐姐第二次來探望的時候提了一句,說青青把小小莫托給她,小小莫現在住在她那里,青青說出去辦點事,快的話一個星期就回來。
康復醫院問莫飛他老婆的電話怎么打不通,有沒有其他聯系方式,莫飛搖搖頭。醫院說該交下個月費用了,但是聯系不上。
姐姐來的時候,推著輪椅有些心不在焉。莫飛咿呀呀呀地問,姐姐說沒事。護工把姐姐叫了去,姐姐后來直接離開了。
姐姐來接莫飛出院。姐姐告訴莫飛,青青走了,電話打不通,報了警,警察也在找;青青把超市低價轉讓了,兩處房子她都賣了,她把剛讀小學的小小莫扔給了姐姐,書包里發現一張卡,查過了卡上有幾萬塊錢。姐姐已經用這上面的錢給康復醫院結了賬,如果找不到青青,接下來她也不知道怎么辦了。
莫飛哆嗦著嘴唇,發不出一個字。他手指掐著自己,都掐出了血痕。他知道姐姐他們一家也并不是特別寬裕的人家,她和姐夫住的房子五十個平方,兒子孫子住在另外小區,但基本上每天來姐姐姐夫家吃飯,姐姐還得接送孫子上學放學。自己現在的樣子,雖然已經能走幾步,但生活自理還是困難的。
莫非沒想到自己會落到如今的境地,難道這就是命運?或者叫做報應?莫飛想到了死。
但是小小莫怎么辦?
姐姐說她給小莫打過越洋電話,小莫還不能回來,他說要不先給莫飛找一家旅店住下,姐姐想聽聽莫非的意思。
莫飛沒有意思。他也沒有能力意思。
姐姐已經給莫飛找好了一家性價比還算高的小酒店。姐姐說她也沒辦法,但是她會常常來看他。至于小小莫,姐姐先幫他帶著。莫飛百感交集,姐姐已經盡力了,姐夫和外甥已經夠好了。明天怎么辦?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明天。
酒店會把三餐送到房間,莫飛除了吃,要么發呆,要么鼓勵自己自我鍛煉,爭取早日可以自理。但是他經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有時候真想大吼一聲打自己一頓。他想狠狠劈自己耳光。
那天房間門打開的時候,莫飛正在進行手腳的練習,一頭的汗。抬頭發現站在門口的竟是雪花。
雪花說是兒子告訴她的,她來接莫飛回去。
莫飛問回哪里去,雪花說回他住過的房子,那里他熟悉,有老鄰居,她已經請好了鐘點工,錢也付了,現在來接他。說著就開始整了。莫飛很生氣,他說他不愿意去,雪花笑著說,你付給酒店的錢付給她吧,她是護士是醫生,莫飛早點恢復了,就可以自己去照顧小小莫了。雪花說,他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姐姐和小小莫多想一想。莫飛沒了脾氣。
結賬的時候,姐姐也到了。雪花說,她那里房子大,她現在退居二線也有時間可以照顧到莫飛。姐姐眼里有了淚水。雪花說:“姐姐你已經夠辛苦了,等他稍微好點,我再來接他那小孩子。”
姐姐把雪花拉到旁邊:“雪花,我弟弟他當年......你可以不管的,我們不會埋怨你的。”
雪花笑著搖搖頭:“他是小莫的爸爸,是我20歲那年一輩子的選擇和承諾。姐姐放心。”陽光下雪花腦門上的白發閃著奕奕的光。
雪花的弟弟雪勇打來電話,他責備雪花太意氣用事,沒想過以后的麻煩。雪花跑到衛生間,對雪勇說:“你應該感謝小莫的爸爸,沒有他一次次拿出錢支持幫助你們,你們的工作、拆遷會怎么樣還兩說;你現在擁有的一切都和這個男人有關,你們可以忘記,我不會。我這一生,只有這個男人曾經愛過我,你們有誰像他那樣關心過我?前世我欠他,這世我來還,你們如果真心為我,以后老媽你們就多承擔一點......”雪花還沒說完,聽到電話那頭弟媳婦的聲音。
等那邊聲音歇了,雪花嘆了口氣對雪勇說,母親的養老保險是她買的,正常情況夠母親開銷,如果病了,醫藥費她會一起承擔的,陪護她也會盡力。說完直接掛了電話。對母親,雪花難以達到心和情的同步,但責任義務她不會缺席。
星期天,養父母竟也來了,還硬給了五百元的紅包。雪花記得她和莫飛結婚那天,伴娘攔住啥也不懂的雪花,說按習俗必須等莫飛家給一個過門紅包才能進門,可是養母硬是一分錢都不肯,生母知道了,趕緊遞了一個紅包過來才算化解了尷尬。這次雖然只是五百,但是雪花感到了沉甸甸的分量。
養母開始申討青青,雪花趕緊示意養母不要提起,可是莫飛已經臉色難看了。雪花把鉛筆塞給莫飛,說抄寫經書的時間到了。養父母問怎么回事,雪花告訴他們,莫飛的康復訓練,要不斷練習手指力量和靈活,還要練練腦,刺激一些關節穴位。莫飛還在生氣不愿意去,雪花拿起一根“狼牙棒”朝莫飛揮舞。正鬧著,小小莫來了,驚恐地看著雪花在打莫飛。
雪花趕緊放下手中棒槌,讓小小莫來到莫飛跟前,莫飛的情緒慢慢變得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