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乍亮,程晚昭卻并未如往常般起身。
一陣難以言喻的酸軟乏力,自四肢百骸深處彌漫開來,仿佛有無數細小的蟲蟻在啃噬著她的筋骨,使得她稍一動彈便覺頭暈目眩,仿佛整間屋子都在眼前晃動。
這來自身體的異樣讓程晚昭瞬間警醒。
怎么感覺,這異樣與她昨日宴席上抿過的那杯“春意酒”入喉后產生的麻痹感如出一轍?不過與之相比肯定微弱了許多。
程晚昭強撐著坐起身,閉目凝神,意識沉入腦海。她昨天就嘗試過與腦中的聲音對話,事實證明她的意識與腦中的聲音是存在相互回應的。
果然,那道冰冷但熟悉的聲音如期而至:【警告!檢測到宿主體內存在毒素殘留,放任毒素持續侵蝕將對經脈造成永久性損傷。建議宿主立即配制“清絡解毒湯”以根除毒素。】
【“清絡解毒湯”配方已解鎖:紫河車粉三錢,甘草五錢,金銀花一兩,防風七錢……】
竟然如此!
柳氏那個毒婦,讓她毫不設防喝下的居然是這等陰損的慢性毒藥!若不是有聲音為她示警,她恐怕只會當是尋常的風寒,待毒素深植于她體內,想必神仙難救。
程晚昭皺眉,感覺從后背升起一股刺骨的寒意,但她面上依舊是一副病弱蒼白的模樣,我見猶憐,真真假假,十分具有欺瞞性。
她沒有聲張,只是輕聲喚來了貼身婢女芷蘭。
“芷蘭,去藥房,告訴府醫將藥房的藥材登記簿取來。”
芷蘭見她臉色差得嚇人,憂心忡忡地開口:“小姐這是怎么了?是不是昨夜飲了酒或是受了涼?要不要奴婢將孟大夫請來?”
“不必。”程晚昭輕輕搖頭,聲音帶了一絲刻意為之的虛弱,“我沒事,只是……昨夜我夢見了母親。我想既然做了這樣的夢,應當也是她想我了,我便想著為她祈福,親手抄錄些藥方,她是醫者出身,這般也算盡一盡孝心了。你去吧,就說是我要的,沒人敢攔你。”
這個理由合情合理,既能讓她拿到藥材登記簿,又不會引起旁人懷疑。
芷蘭雖仍有疑慮,但見程晚昭十分堅持,只好應聲而去。
她心里明鏡一般,這偌大的程府雖是小姐的家,可這家里的仆從甚至府醫多半都是繼夫人柳氏的人,先夫人所出的小姐不信任繼母的人不愿意讓他們看診,自有小姐的道理,也在情理之中。
不多時,芷蘭便捧著一本厚厚的冊子回來。
程晚昭接過登記簿,屏退了芷蘭和其他小丫頭,指尖從翻開的冊子上飛快地滑過。
程晚昭目光銳利如鷹,迅速掃過那些密密麻麻的條目。很快,她的視線定格在了某一頁上。
【景元二十三年,秋,九月初六。
領用:白薇三斤,防己三斤。
領用人:崔嬤嬤。
用途:夫人院中驅蟲熏香。】
九月初六,正是為她舉辦及笄禮的前一日!
白薇與防己,看似是兩種尋常的祛濕草藥,但醫毒不分家,程晚昭深知,這兩種藥材在特定手法的炮制下,與酒水混合,便能極大增強軟骨散的藥性,使其發作得更快更隱蔽!怪不得那“春意酒”的威力這般巨大!
而領用人,赫然是柳氏最得力的心腹——崔嬤嬤!崔嬤嬤與莊子上的柴婆堪稱柳氏的左膀右臂,一個在外頭準備酒,一個在后宅領藥材發揮酒的更大效用,好一個分工合作!
只是那柳氏竟敢派崔嬤嬤,這是料定了昨日一擊必中,她這程府大小姐從此永無翻身之地?好在上天有眼,她仍好好兒的做著她的大小姐,且逮了個人證物證俱在!
程晚昭冷笑一聲,心緒難平。
柳氏,崔嬤嬤,你們這對主仆,可真真是好狠毒的算計!
她不動聲色地合上藥材登記簿,將這一頁的內容迅速謄抄一份,又多看幾眼牢牢記在心里。
隨后,程晚昭回到內室,打散并拉上了垂幔。
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自救才是當務之急。
程晚昭從自己的木匣子里,翻找出一些平日里積攢下的藥材。
幸好,許是繼承了故去的母親喜愛與藥材相伴的習慣,她從小就愛跟著醫書鼓搗藥方,還常常隨身儲備一些頻繁使用的藥材。更何況程府上下都知道她的身體打從娘胎出來就不算健壯,得父親準許,她的房中總備著些溫補之物。
按照腦中聲音給出的“清絡解毒湯”的配方,她精準地揀選出所需的藥材。
紫河車粉、甘草、金銀花……這些藥材看似普通,甚至有些僅僅是滋補之物,尋常略通醫藥之道的人打眼一瞧也不會將它們與解毒聯系在一起。
這便是此方的高明之處,既能解毒,又能掩人耳目。
她親自生起小小的藥爐,將藥材按順序投入,文火慢煎。
芷蘭在門外聞到藥味,神色擔憂地敲門:“小姐在做什么?奴婢怎么聞見了些奇怪的味道?您親自煎藥了?”
程晚昭隔著門,語氣平穩,很是不在意的應道:“無妨無妨,昨夜的酒性太烈,恐怕傷了脾胃。我翻醫書尋了個暖胃的方子,調理幾日便好,你不必管我。”
她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她在解毒。
一旦請府醫,柳氏在府醫處安插的醫婆定會聞訊而來,屆時不但解不了毒,恐怕還會被柳氏胡編亂造扣上“私藏禁藥”、“自行亂用虎狼之藥”的罪名,捅到父親跟前,她孤立無援百口莫辯,那才是真正的萬劫不復。
藥汁在爐火上咕嘟作響,濃郁的藥香漸漸彌漫了整個房間。
一個時辰后,一碗深褐色的湯藥終于熬好。
程晚昭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藥汁入口微苦,隨即化為一股暖流,順著喉嚨直入腹中,帶給她莫名的安心。
不過程晚昭仍沒有停歇,她立刻盤膝坐定,從針包抽出一根細長的銀針。
程晚昭目光沉靜,找準穴位,毫不猶豫地將銀針刺入左腳的三陰交穴,又取一針刺入太沖穴。
隨著指尖捻動,銀針帶來的微弱內息催動著藥力,如涓涓細流般開始在滯澀的經脈中運行。
起初,四肢的酸軟感反而加重,仿佛有無數根針在同時攢刺。
程晚昭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貝齒緊咬下唇,卻一聲不吭。
她知道,這是藥力與毒素在體內相遇交鋒的正常反應。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那股撕裂般的痛楚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舒暢與輕盈。
原本如同被淤泥堵塞的經脈,此刻仿佛被清泉滌蕩,每一寸都充滿了力量。
又過了半個時辰,程晚昭緩緩拔出銀針,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叮!恭喜宿主,體內軟骨散毒素已完全清除,身體狀態恢復。醫術熟練度增加。】
成了!
程晚昭睜開雙眼,漂亮的眸中精光一閃而逝。
她低頭看向藥爐中剩下的藥渣,嘴角忽然勾起一個小小的弧度,像只準備偷雞的小狐貍。
一個絕妙的計劃,片刻間便在她腦中悄然成型。
程晚昭沒有立刻倒掉藥渣,而是將剩余的少量藥汁小心翼翼地倒入一個空置的白玉瓷瓶中,用蠟封好瓶口,藏進了妝匣最深處的夾層里。
這瓶藥汁,將會是她日后反擊的利器。
柳氏既然能下一次毒,就一定會有第二次,甚至還有可能反咬一口,污蔑她下毒。
屆時,這瓶成分“普通”的解藥,便是戳穿她們謊言的最好證據!
做完這一切,她才將藥渣處理干凈,仿佛什么都未曾發生。
接下來的三日,程晚昭閉門不出,只對外宣稱“脾胃不適,靜養調理”,每日依舊讓芷蘭熬煮一些尋常的安神湯藥,制造她仍在病中的假象。
她料定,柳氏和崔嬤嬤必然會派人來“探視”,以確認她是否中毒已深。
果不其然,第三日下午,崔嬤嬤那張刻薄的老臉,便明目張膽的出現在了她的房門口。
“哎喲,我的大小姐,”崔嬤嬤人未至,那假惺惺的關切聲便先傳了進來,“聽說大小姐這幾日一直身子不爽利,夫人心疼得緊,特地讓老奴來看看。可是及笄宴那日的酒水太烈,傷了脾胃?”
她一邊說,一邊用那雙三角眼在房中四下打量,目光最終落在了還未熄火的藥爐上,鼻翼使勁嗅了嗅。
程晚昭靠在榻上,手中捧著一卷書,聞言只淡淡地抬了抬眼皮,神色平靜無波:“有勞嬤嬤掛心了,小病而已,不礙事。”
崔嬤嬤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突然伸手揭開了藥爐的蓋子,一股濃郁的藥味瞬間散開。
她湊近了用力一聞,隨即臉色一變,厲聲道:“大小姐!這藥味不對!老奴伺候夫人多年,對藥理也略知一二,這里面……似乎有禁藥‘紫河車’的味道!”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抓到把柄的得意與狠辣:“私用紫河車這等污穢之物入藥,若是傳揚出去,不僅有違婦德,更是大罪!大小姐,你年紀輕輕,怎么敢如此膽大妄為!”
這頂大帽子扣下來,柳氏再略加渲染,足以將程晚昭一個未出閣的深閨女子壓得粉身碎骨。
然而,程晚昭的臉上卻連一絲一毫的慌亂都找不到。
她甚至還輕輕地笑了一下,那笑容清淺卻不掩明艷,看得崔嬤嬤心里莫名一突。
“嬤嬤說的是。”程晚昭慢條斯理地放下書卷,緩緩開口,“這方子,我正準備拿去給母親過目呢。”
她說著,從榻上枕下取出一張早已備好的宣紙,遞了過去。
“這方子,是我無意中從亡母的遺物里尋到的。上面寫,是她當年懷著我時,身子虛弱,外祖家特地為她尋來的調養方子。我想著,或許對我的病癥也有效,便試著用了。”
崔嬤嬤狐疑地接過藥方,只見紙頁微微泛黃,上面的字跡娟秀有力,帶著獨特的風骨,與傳說中那位才名滿京華的程家主母的筆跡,確有七八分相似。
藥方抬頭,赫然寫著六個字——“程氏晚昭母手錄”。
她整個人都愣住了。
這……這怎么可能?
若是已故主母的遺方,她一個做奴才的,哪里敢說三道四?更不敢擅自損毀!
程晚昭看著她變幻莫測的臉色,聲音愈發溫和,卻字字如針:“若嬤嬤不信,大可將這方子呈給母親查驗。只是……我娘泉下有知,若知曉自己留給女兒的保命方子竟被人當成‘污穢之物’質疑不休,怕是會傷心難過,此狀便是告到父親那里我也是不懼的。”
“我娘她……最是心善,也最是記仇。”
最后一句,程晚昭說得極輕,輕得仿佛一陣風,卻讓崔嬤嬤的后背瞬間竄起一股寒氣。
她仿佛看到那位雖已逝去多年、但威望猶在的主母,正隔著陰陽冷冷地注視著她。
崔嬤嬤的臉色由紅轉白再轉青,最后只能干巴巴地擠出一句:“是……是老奴眼拙了。既然是先夫人的遺方,那定是沒錯的。大小姐您……好生休養。”
說罷,她再也不敢多待片刻,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匆匆離去。
望著崔嬤嬤倉皇的背影,程晚昭嘴角的笑意才真正染上了溫度。
【叮!應對栽贓成功,化解危機。智謀值增加,系統商鋪開啟。】
【叮!解鎖特殊技能——“藥材溯源”,可探查十米范圍內任何藥材的來源及炮制手法。】
熟悉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程晚昭緩緩起身,走到窗前。
她倚著雕花窗欞,目光投向程府那高聳的院墻和層疊的屋檐。
這里的天空,依舊是那么狹窄,那么壓抑。
但她知道,從今天起,一切都不同了。
她不再是那個只能在柳氏母女手下苦苦掙扎、任人擺布的棋子。
她要親手,將程府的這片天捅出一個窟窿來!
秋風拂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涼意。
程府的后花園里正值繁花似錦,姹紫嫣紅開得熱鬧非凡,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可一場悄無聲息的風暴即將在此間醞釀成型,程晚昭走出門,站在花叢中,手里拿了朵開得正艷的花,澄澈的眼眸中情緒復雜,不知這鬼魅眾多的程府里,下一個被風暴撕碎的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