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后的幾日，長安城里關于陸景曜的議論就沒斷過。

有人贊他少年英雄，率真；也有人暗諷他不懂規矩，竟敢在宮宴上對嫡公主那般“輕薄“。鎮國將軍府的門檻幾乎被踏破，有來道賀的，有來試探的，陸景曜卻大半時候都不在府中。

他成了皇宮里最不尋常的“訪客“。

今日借著給皇帝呈送邊關地形圖的由頭，繞了遠路從公主府外的抄手游廊經過，手里還拎著只剛從北境帶回的雪狐皮，說是“給陛下暖手的“，目光卻不住往公主府緊閉的朱漆大門瞟。

明日又在御花園“偶遇“陪皇后賞花的謝明微，隔著老遠就揚聲打招呼，嗓門大得驚飛了枝頭的雀鳥。他湊過來，也不管周圍宮女太監的眼神，興高采烈地講邊關的新鮮事：“公主知道嗎？北境的雪下起來能沒到膝蓋，我們夜里扎營，雪地里扒拉出的狼崽，毛乎乎像團白團子，比京里的哈巴狗還乖！“

謝明微只是安靜地聽著，偶爾應一聲“是嗎“，腳步卻沒停。她的裙擺掃過青石板上的青苔，留下淺淺的痕跡，像她的人一樣，淡得幾乎留不下印記。

陸景曜卻不氣餒。他發現這位公主雖冷淡，卻會認真聽人說話——他講起士兵們如何在雪地里烤土豆時，她垂著的眼睫會輕輕動一下；他說起蠻族首領的女兒其實是個會彈冬不拉的小姑娘時，她扶著花枝的手指會微微收緊。

他像發現了什么秘密，回去就托人打聽謝明微的喜好。打聽來的消息不多：愛清靜，喜素色，宮里的白梅開時，常會獨自去梅林待上半日。

這日傍晚，天陰得厲害，竟飄起了細雪。

謝明微在窗前臨摹字帖，剛寫下“靜“字，就聽見院外傳來林婉兒咋咋呼呼的聲音：“公主！公主！你看陸將軍送了什么來！“

她抬眸，見林婉兒抱著個粗布包裹闖進來，臉頰凍得通紅，眼睛卻亮得驚人。“他說這是給你的，特意讓親兵從城外梅林折的，說你定會喜歡。“

包裹打開，里面是一束剛剪下來的白梅。花枝上還凝著薄雪，花瓣卻開得正好，素白潔凈，帶著清冽的香。

謝明微的目光落在梅枝上，指尖幾不可察地蜷了一下。

她前日與林婉兒閑聊，確實隨口提過一句“今年宮里的梅花開得晚了些“，沒想到......

“他倒是有心。“她淡淡說了句，語氣聽不出情緒，卻讓林婉兒松了口氣——這位公主若是真不喜，定會讓直接退回去的。

“可不是嘛！“林婉兒湊近了些，壓低聲音，“我聽他親兵說，將軍下午特意騎馬去了城郊的寒山寺，那邊的梅林開得最早。回來時雪下大了，他衣服都濕了，還樂呵呵地說'趕上了'。“

謝明微沒再說話，只是伸出手，輕輕碰了碰那冰涼的花瓣。雪水沾在指尖，有點涼，卻奇異地不刺骨。

她想起宮宴上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想起御花園里他講狼崽時眉飛色舞的樣子，想起此刻這束頂著風雪送來的白梅。

這人，像一團燒得太旺的火，不管不顧地往她這潭靜水里撲。

“婉兒，“她忽然開口，“去取個青瓷瓶來。“

林婉兒眼睛一亮：“哎！好！“

青瓷瓶是謝明微常用的，素凈無紋，插這白梅正好。她親自將花枝插進瓶中，擺在窗邊的矮幾上。雪光透過窗紙映進來，落在梅枝上，竟生出幾分暖意來。

“公主，陸將軍這人......其實挺好的吧？“林婉兒試探著問。

謝明微看著那束梅，沉默了片刻，才輕聲道：“宮里的人，太'好'了，容易受傷。“

她生母曾是皇帝最寵愛的貴妃，會在御花園里和皇帝追著玩，會當眾為皇帝彈唱新制的曲子，熱烈得像夏日驕陽。可后來呢？被太后忌憚，被朝臣彈劾“妖媚惑主“，最終失寵，在冷宮里郁郁而終。

母親臨終前拉著她的手說：“明微，記住，在宮里，靜才能安，淡才能久。“

這些年，她一直記著。

林婉兒還想再說什么，卻見謝明微已經轉過身，重新拿起了毛筆。“練字吧，先生明日要檢查的。“

她便識趣地閉了嘴，只是心里覺得，那束白梅插在窗邊，公主房里的空氣，好像都比往常鮮活了些。

而此時的鎮國將軍府，陸景曜正被母親拿著雞毛撣子追著打。

“你個混小子！剛回來就惹事！公主也是你能隨便惦記的？還跑去寒山寺折梅？要是凍出病來怎么辦！“

陸景曜一邊躲一邊笑：“娘！我身體好著呢！再說，明微公主喜歡，這就值了！“

“喜歡？我看你是自作多情！“

他卻不管，挨了幾下打也不惱，心里只想著：那束白梅插在公主窗前，應該會好看吧？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而少年將軍心里的那團火，卻燒得更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