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風裹著槐花香鉆進福興巷時,蘇昭正蹲在周叔的修鞋攤前,看他用錐子在牛皮鞋底鑿出細密的小孔。陽光透過老槐樹的枝葉灑下來,在周叔的白發上鍍了層金邊,錐子“咔嗒”扎進鞋底的聲音,像極了奶奶當年踩縫紉機的節奏。
“小昭,手穩著點。”周叔遞過錐子,指腹蹭過她掌心的薄繭,“你這手啊,天生是拿針的,拿錐子倒像捏糖人。”
蘇昭接過錐子,學著周叔的樣子捏在手里。錐尖涼絲絲的,帶著歲月的溫度——這是周叔用了四十年的老伙計,錐柄被他的手磨得發亮,刻著道淺淺的痕,是他二十歲那年學修鞋時,師傅用錘子敲的。
“周叔,您還記得我奶奶嗎?”蘇昭突然問。
周叔的手頓了頓,低頭繼續鑿孔:“咋不記得?你奶奶當年總來我這兒修鞋,說‘周師傅,這鞋跟得墊軟點,我家昭昭腳嫩’。”他從工具箱里摸出塊軟布,擦了擦錐子,“后來她嫁去了新區,再沒見過。”
蘇昭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奶奶臨終前說的“老巷子的暖”,想起木匣里那張泛黃的合影——奶奶穿著自己繡的并蒂蓮旗袍,旁邊站著穿工裝的爺爺,背景正是福興巷的老墻根。而周叔的工具箱上,“周記修鞋”的銅字,還是爺爺當年親手焊的。
“周叔,”蘇昭壓下心頭的波動,“我想跟您學補鞋。”
周叔抬頭看她,眼里帶著幾分詫異:“學補鞋?你這大學生,放著直播間不播,學這老手藝?”
“我想把蘇繡和修鞋結合。”蘇昭摸出手機,翻出之前直播的截圖——她教網友鎖邊的視頻,評論區有人留言:“要是能繡在鞋上就好了。”她把手機遞過去,“您看,這雙鞋要是繡上老巷子的青石板,肯定有人買。”
周叔接過手機,瞇著眼看。屏幕里的繡繃上,蘇昭正用并蒂蓮盤扣鎖邊,針腳細得像頭發絲。“這……能行?”他嘟囔著,“我修了四十年鞋,就靠‘結實’倆字吃飯,繡花紋?別到時候鞋沒補好,倒招人笑話。”
“不試試咋知道?”蘇昭蹲下來,撿起掉在地上的錐子,“周叔,您教我拿錐子的手法。奶奶說過,手藝人要‘手穩心穩’,您這錐子使得比我繡針還穩。”
這時,巷口傳來清脆的自行車鈴聲。娜娜穿著藍白校服,背著書包沖過來,車筐里露出半本《城市更新概論》:“周爺爺!蘇姐姐!”她跳下車,把書包往工具箱上一甩,“夜校老師說,老城區的‘活態文化’最值錢!你們倆的手藝,能做體驗課、文創產品,說不定能拿補貼!”
周叔被她撞得晃了晃,扶著工具箱直起腰:“小丫頭,你懂啥?”
“我懂!”娜娜翻開筆記本,里面夾著打印的資料,“你看,這是其他老城區的案例——成都的‘蜀繡工坊’,把繡品和茶館結合,游客能體驗繡蜀繡,還能喝蓋碗茶;蘇州的‘評彈書場’,老藝人在老房子里說書,門票收入夠修房子……”她抬頭,眼睛亮得像星子,“周爺爺的修鞋攤、蘇姐姐的裁縫鋪,都是‘活態文化’!”
蘇昭望著娜娜,想起自己直播時那些彈幕——“想看手藝人聊天”“想學老手藝”。她轉頭對周叔笑:“周叔,娜娜說得對。咱們不只是賣鞋、賣衣服,是賣‘老巷子的日子’。您補鞋時哼的小調,我穿針時瞇的眼,都是能讓人記住的東西。”
周叔沉默了。他低頭摸了摸工具箱上的銅鎖——那是奶奶當年送他的,刻著“周記修鞋”四個字。“你奶奶……”他聲音發悶,“她走前說,別讓手藝斷在咱們手里。”
蘇昭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奶奶臨終前的視頻,想起木匣里那封舊信。“周叔,”她輕聲說,“奶奶要是看見,肯定高興。她總說,手藝人的根不在房子里,在人心上。”
風突然大了些,吹得工具箱上的“周記修鞋”銅字叮當作響。周叔抬起頭,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青石板上。他伸手摸了摸蘇昭的頭——像小時候她蹲在他攤前看補鞋時那樣:“行,我教你。先把錐子拿穩了——這玩意兒,跟繡花針一個理兒,手穩了,心才穩。”
蘇昭接過錐子,學著周叔的樣子捏在手里。錐尖涼絲絲的,帶著歲月的溫度。她想起奶奶的木匣里那把舊剪刀,想起《蘇繡技法圖解》里畫的各種針腳,突然覺得,有些東西從來沒斷過——它們藏在周叔的錐子里,藏在奶奶的繡繃里,藏在娜娜的筆記本里,藏在每一個愿意傾聽老故事的人心里。
“那……明天就開始?”蘇昭問。
周叔從工具箱里翻出雙舊布鞋:“明兒早上八點,帶塊軟布來。咱們先練‘納鞋底’——這活兒最磨性子,你得耐著性子,把每一針都納進布里。”
暮色漸濃時,周叔的修鞋攤前多了塊新牌子——“周記·古鞋新生”。紅漆字是蘇昭寫的,筆鋒頓挫如奶奶當年漆門楣的模樣。牌子上畫著只穿旗袍的繡花鞋,鞋幫上繡著老巷子的青石板,針腳細得能數清。
“明天就能掛上。”蘇昭摸著牌子,輕聲說。
周叔坐在小馬扎上,抽著旱煙笑:“好,明天我就穿件新襯衫,咱們把這攤兒支得亮堂堂的。”
娜娜舉著手機拍個不停:“周爺爺,蘇姐姐,你們看這個鏡頭——夕陽照在牌子上,多好看!”
蘇昭望著鏡頭里的老巷子,望著周叔的笑,望著娜娜眼里的光,突然明白:有些東西拆不掉,也忘不了——它們藏在錐子的起落里,藏在繡線的穿梭里,藏在每一聲“慢慢來”的叮囑里,藏在每一個愿意為老日子停留的人心里。
而她的春天,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