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尾巴還掛在老槐樹上，周叔的“周記·古鞋新生”工作室終于掛牌了。

紅漆木牌掛在門楣上，“修鞋·繡鞋·藏鞋”六個大字被刷得油亮，旁邊還掛著塊小木牌，寫著“社區認證·非遺傳承人”。蘇昭蹲在門口幫他理鞋樣，藍布圍裙上沾著點鞋膠，陽光透過老槐樹的枝葉灑下來，在她腕間的銀鈴鐺上跳著金斑——那是奶奶留下的老物件，此刻隨著她的動作叮鈴作響。

“周叔，您現在可算成‘非遺傳承人’了！”蘇昭把最后一雙繡花鞋碼進玻璃展柜，抬頭笑。展柜里擺著周叔修復的民國千層底、阿婆織的“百子被”圍巾，還有她自己繡的蘇繡鑰匙扣，每件都貼著標簽：“手作·有溫度”。

周叔正用軟毛刷擦一雙老北京布鞋的鞋幫，聽見這話撓了撓頭，耳尖泛紅：“啥傳承人不傳承人的，我就想把這手藝傳下去?！彼麖难澏得鰝€紅本本，封皮印著“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傳承人”，邊角還沾著點漿糊印，“社區給咱們申請了‘手藝人補貼’，說是支持‘活態文化’。你看——”他把本子翻到內頁，貼著張照片，“這是上周市文旅局來拍的，說要把咱們工作室當‘老巷子手作示范點’?！?/p>

照片里，周叔穿著藍布圍裙蹲在小馬扎上修鞋，蘇昭舉著手機直播，鏡頭里是老巷子的青石板和飄著桂花香的老槐樹。彈幕刷著“這才是非遺該有的樣子”“想學修鞋”“老巷子別拆了”，周叔盯著照片里的自己，忽然笑了：“昭昭，你說咱這算不算‘老樹發新芽’？”

“算！”蘇昭用力點頭，“您看，以前您蹲在巷口修鞋，現在有了工作室；以前只有老鄰居來，現在有年輕人從外地趕來學手藝?！彼噶酥刚构窭锏睦C花鞋，“上周有個上海姑娘，坐高鐵來買鞋，說要給她奶奶當生日禮物——她奶奶年輕時在福興巷住過，說這鞋底的手工納得比機器做的暖。”

正說著，娜娜舉著手機沖進來，馬尾辮上沾著片梧桐葉：“周爺爺！蘇姐姐！拆遷辦的人說，咱們巷子確定要保留了！要做‘歷史文化街區’，還要建‘手作工坊’！”

蘇昭的手一抖，銀鈴鐺“叮”地掉在地上。她撿起鈴鐺，抬頭時眼里泛著水光：“真的？”

周叔也愣住了，手里的軟毛刷“啪嗒”掉在木凳上。他盯著娜娜手機里的通知截圖，嘴唇動了動，突然一拍大腿：“太好了！我正愁沒地方擺攤呢！”他轉頭對正在試鞋的老太太喊，“王阿姨，您坐會兒！我跟昭昭說個事兒——”

王阿姨是巷口賣菜的，每周三雷打不動來修鞋。她扶了扶老花鏡，笑著把鞋遞給周叔：“不急，我再等等。你倆商量大事兒，我不催?！?/p>

周叔搬了把竹椅坐在王阿姨對面，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椅沿：“昭昭，你說咱這工作室，要是建在手作工坊里……”

“能更好！”蘇昭接過話，“工坊有更大的場地，可以做展覽、開體驗課，還能把阿婆的毛線、林嬸的豆漿都搬過去——咱們不是要辦‘蘇記記憶展’嗎？到時候老巷子的手藝，都能集中在一塊兒?！?/p>

王阿姨突然插話：“我家那口子走前，總說‘周師傅的鞋攤，比新鞋店的鞋還金貴’。他臨終前還攥著你給的鞋拔子，說‘等我走了，把這鞋拔子放我枕頭底下’?！彼鰝€紅布包，打開是枚銅鞋拔子，刻著“周記修鞋”四個字，“你們要是搬去工坊，把這個也擺進去——就當替我家老頭子守著老巷子?！?/p>

周叔接過鞋拔子，手指撫過刻字，眼眶發紅：“王阿姨，您放心。我這工作室，永遠給老鄰居留著位置?！?/p>

這時，玻璃展柜前傳來動靜。穿漢服的小棠舉著手機拍鞋：“周師傅，這雙千層底的針腳好細！能教我納鞋底嗎？”

周叔擦了擦手，起身走到展柜前：“能！納鞋底講究‘三緊四松’，先拿錐子扎眼，再穿線……”他拿起錐子在木塊上比畫，“你看，這錐子要拿穩，手抖了，線就歪了?！?/p>

小棠跟著學，錐子扎進木塊時“咔嗒”一聲。她抬頭笑：“周師傅，我之前覺得修鞋老土，現在才知道，這手藝比機器做的有溫度多了！”

蘇昭望著這一幕，忽然想起奶奶的話：“手藝人的魂兒不在墻上，在人心里?！贝丝讨苁宓募t本本、王阿姨的鞋拔子、小棠眼里的光，還有展柜里每一雙帶著故事的鞋，都在印證這句話。

拆遷辦的通知像顆種子，在老巷子的青石板上發了芽。下午三點，社區主任帶著工作人員來量工作室的尺寸，說要加裝隔音棉，把臨街的窗戶換成雕花木窗?！霸蹅円堰@兒打造成‘活態文化體驗區’?！敝魅沃钢鴫ι系睦险掌爸軒煾档男扌瑪?、蘇昭的蘇繡、阿婆的毛線，都要原樣搬過來?！?/p>

周叔蹲在地上量展柜的尺寸，蘇昭幫他扶著卷尺。陽光透過老槐樹的枝葉灑下來，在兩人腳邊織出一片金斑?！罢颜?，”周叔突然說，“我昨天翻出你奶奶的老照片，就是那張抱著你爸的——她穿著藍布衫，站在裁縫鋪門口。我想把這張照片掛在工作室墻上，旁邊寫‘老手藝，新模樣’。”

蘇昭點頭，指尖輕輕撫過照片里的奶奶。她想起昨夜給姑姑發的消息，姑姑回：“你奶奶要是看見，肯定高興。她說，老巷子的根在，人就還在?！?/p>

收攤時，王阿姨把剛買的青菜塞給蘇昭：“昭昭，這是我今早摘的小油菜，你拿回家炒雞蛋?！彼洲D向周叔，“周師傅，明兒我去菜地里挖點蔥，給你們熬碗蔥油面——就當慶祝工作室掛牌?！?/p>

周叔笑著應下，轉身時瞥見展柜里的繡花鞋。那雙鞋是阿婆織的“百子被”圍巾改的，湖藍緞面上繡著并蒂蓮，針腳歪歪扭扭，卻帶著股孩子氣的認真。“昭昭，”他指著那雙鞋，“這雙鞋，等工坊建好了，就擺在最顯眼的位置?！?/p>

蘇昭明白他的意思。那不是鞋，是老巷子的故事，是手藝人的傳承，是每一個愿意坐下來學一門老手藝、聽一個老故事的人，共同織就的溫暖。

暮色漸濃時，周叔的工作室里飄起豆漿香。林嬸拎著鋁鍋過來，壺嘴冒的熱氣里飄著桂花香：“周師傅，昭昭，我煮了甜漿，給你們慶功！”她掀開鍋蓋，熱氣模糊了鏡片，“聽說巷子要建工坊，我今早多磨了半鍋豆子——夠咱們喝到過年！”

周叔舀了碗豆漿，遞給蘇昭：“昭昭，你嘗嘗，比以前的更甜?！?/p>

蘇昭接過碗，甜香裹著豆香在嘴里化開。她望著工作室墻上的照片——奶奶抱著爸爸，周叔蹲在巷口修鞋，阿婆織圍巾，娜娜拍直播，還有小棠歪歪扭扭的繡花鞋。

風掀起門簾，吹得“周記·古鞋新生”的木牌晃了晃。蘇昭摸了摸胸前的并蒂蓮盤扣，忽然笑了。她知道，老巷子的蛻變從來不是拆與建的博弈，是手藝人守著老手藝的執著，是年輕人捧著舊時光的熱忱，是每一個愿意為老日子停留的人，共同把歲月釀成了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