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密鑰·抉擇
掌心里那枚深藍色的金屬U盤，冰涼堅硬，棱角硌著林晚的指腹，卻遠不及她此刻心中的焦灼滾燙。它像一個突然降臨的燙手山芋，一個打破清晨短暫暖意的冰冷炸彈，將她重新拋入了冰冷的契約與現實的兩難深淵。
裝作沒看見？
讓它繼續躺在書房門口的地毯邊緣？等顧嶼自己發現？他什么時候才會發現？萬一他根本想不起來丟在哪里？萬一里面的資料是競賽截止前最后的備份？萬一…因為他找不到，影響了整個團隊的成績？
這個念頭讓林晚的心猛地揪緊。陳哲說過，顧嶼為了這個ACM競賽焦頭爛額，胃病都犯了。昨夜他痛苦蜷縮的身影還歷歷在目。這U盤…很可能是他此刻奮戰的關鍵！
主動聯系他？
怎么聯系？她沒有他的電話，沒有他的微信。只有陳哲。可找陳哲轉達…顧嶼會怎么想？會不會覺得她小題大做？或者…更糟，認為她別有用心，甚至動過里面的東西？條約里“不得靠近書房區域”的警告如同冰冷的鎖鏈，纏繞著她的猶豫。
時間在煎熬中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陽光燦爛得刺眼，公寓里卻彌漫著無形的壓力。林晚握著U盤，在寂靜的客廳里來回踱步，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罩里的飛蛾。早餐帶來的那點暖意早已消散殆盡，只剩下冰冷的焦慮和責任感的撕扯。
最終，是昨夜顧嶼沉默喝下那碗粥的畫面，和他今早無聲“偷吃”早餐時留下的齒痕，給了她最后的勇氣。他接受過她的笨拙關懷。或許…或許這次，他也能理解她的不得已？
她深吸一口氣，拿出手機，指尖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她點開陳哲的微信頭像，斟酌著每一個字，刪了又改，改了又刪：
“陳社長，不好意思打擾了！顧嶼學長好像把一個深藍色的、貼著ACM標簽的U盤落在公寓客廳了。我看他昨天一直插在電腦上，想著可能很重要…請問能麻煩您轉告他一下嗎？東西在我這里，隨時可以送還。”
按下發送鍵的瞬間，林晚感覺心臟都要跳出胸腔！她緊緊握著手機，像等待著一場關乎生死的審判。陳哲會怎么回復？顧嶼…又會是什么反應？
等待的每一秒都無比漫長。林晚坐立不安，目光死死盯著手機屏幕，連廚房里殘留的早餐香氣都變得令人窒息。她甚至開始后悔自己的沖動——萬一顧嶼覺得她多管閑事，甚至懷疑她窺探了他的工作區域…那剛剛建立起來的那點微薄信任，會不會瞬間崩塌？
就在她幾乎要被自己的胡思亂想淹沒時，手機屏幕終于亮了！
是陳哲！回復快得驚人！
“臥槽！藍色ACM盤？那是他核心算法的模塊備份！他早上在實驗室都快瘋了，正滿地找呢！謝天謝地！林晚你簡直是救命恩人！我馬上告訴他！你在公寓嗎？他估計會立刻殺回去拿！”
文字后面跟著一連串的[磕頭][感恩]表情包。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隨即又被巨大的釋然填滿！果然很重要！她的判斷是對的！幸好…幸好她沒有選擇沉默！
但“他估計會立刻殺回去拿”這幾個字，又讓她瞬間緊張起來！顧嶼要回來？現在？單獨面對他？在經歷了昨夜和今早之后？而且是為了這么重要的事情？她甚至能想象出他得知U盤在她這里時，那張冰山臉上可能出現的審視和…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她剛回復完一個“在”字，公寓的門禁通話器就尖銳地響了起來！刺耳的蜂鳴聲劃破了室內的寂靜！
林晚嚇得手一抖，手機差點掉地上！這么快？！她沖到門禁屏幕前，果然看到樓下大堂門口，站著那個熟悉的高瘦身影——顧嶼！他微微仰著頭，看著攝像頭，臉色在屏幕里顯得有些模糊，但那份清冷疏離的氣場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
“開…開門。”林晚手忙腳亂地按下開門鍵，聲音都有些變調。
她飛快地跑到玄關，深吸幾口氣，試圖平復狂亂的心跳。她握著那枚小小的U盤，感覺它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電梯上升的數字飛快跳動。林晚的心跳也跟著那個數字瘋狂加速。
“叮——”
電梯門滑開。
顧嶼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穿著一件黑色的沖鋒衣，拉鏈拉到下巴，風塵仆仆，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有些凌亂。他的臉色比早晨離開時更加蒼白，眼下是濃重的青影，嘴唇緊抿著，透著一股壓抑的疲憊和…顯而易見的焦躁。他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瞬間鎖定在玄關處局促不安的林晚身上。
空氣仿佛凝固了。巨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林晚感覺自己像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顧嶼的目光銳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的靈魂，讓她無所遁形。她甚至不敢呼吸，只能僵硬地伸出手，攤開掌心，將那枚深藍色的U盤遞過去。
“在…在這里…我…我在客廳地上看到的…”她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
顧嶼的目光從她臉上移到她掌心那枚小小的U盤上。他沒有任何猶豫，一步上前，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急切，幾乎是“奪”了過去！動作快得帶起一陣微涼的風。
他迅速檢查了一下U盤上的ACM標簽，確認無誤。緊抿的唇線似乎松動了一絲，但那緊繃的下頜線依舊昭示著他此刻并不輕松的狀態。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緊緊攥著失而復得的U盤，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微微閉了閉眼，似乎在平復翻涌的情緒，或者…是強忍著一波襲來的疲憊或疼痛？
林晚大氣不敢出，僵在原地，像一個等待宣判的囚徒。他會不會質問？會不會斥責她不該靠近書房區域？會不會懷疑她動過里面的東西？
時間在死寂中流淌。顧嶼終于重新睜開眼。那雙深邃的眸子依舊沒什么溫度，但看向林晚時，那份銳利的審視似乎…淡化了一些？他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終于，他薄唇微啟，聲音低沉沙啞，帶著熬夜后的疲憊，吐出了兩個干澀的字：
“…謝謝。”
聲音很輕，幾乎被空調的風聲蓋過，卻清晰地落入了林晚的耳中。
謝謝？
他…說謝謝？
林晚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顧嶼。她甚至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那個冷得像冰、惜字如金的顧嶼，竟然對她說“謝謝”？
巨大的震驚和一絲微弱的暖流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恐懼！她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呆呆地看著他。
顧嶼似乎也被自己這簡短的道謝弄得有些不自在。他避開了林晚的目光，握緊了手中的U盤，轉身就準備離開。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煎熬。
就在他的手指即將搭上門把手的瞬間，他的動作卻極其短暫地停頓了一下。身體似乎有極其細微的遲疑。他背對著林晚，沒有回頭，但一句更輕、更突兀、仿佛完全不受控制般的話語，極其快速地飄了出來：
“…早餐…還有嗎？”
轟——！
林晚的大腦一片空白！仿佛有煙花在顱內炸開！
他說什么？
早…早餐？還有嗎？
顧嶼…在問她…早餐還有沒有？！
這比剛才那句“謝謝”更讓她震驚一百倍！那個連在餐桌上多停留一秒都不愿意、只會“偷吃”的顧嶼，竟然主動開口…索要早餐？！
巨大的、難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洶涌的熔巖，瞬間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一股熱氣直沖頭頂，臉頰滾燙得像是要燒起來！她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
“有！有有有！”她幾乎是語無倫次地喊了出來，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小米粥…還有點溫的！雞蛋餅…我…我馬上給你熱一下！很快！”她完全忘了條約，忘了規矩，像只受驚又無比雀躍的小鹿，轉身就朝廚房沖去！
顧嶼依舊背對著她，站在玄關。在林晚沖進廚房的瞬間，他似乎極其快速地、幾不可查地…側了側頭？眼角的余光仿佛掃過她飛奔而去的背影？那緊握著U盤的手指，指節似乎不再那么用力地泛白。
林晚沖進廚房，手忙腳亂地打開微波爐，將盤子里剩下的那張雞蛋餅放進去加熱。她的動作因為激動而有些笨拙，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胸膛！她一邊熱著餅，一邊忍不住探出頭，看向玄關的方向。
顧嶼還站在那里。他沒有離開，也沒有坐下，只是背對著客廳，微微低著頭，看著手中的U盤。那挺拔的背影在玄關略顯昏暗的光線下，依舊帶著疏離，卻似乎…少了那么一絲拒人千里的絕對冰冷？
微波爐“叮”的一聲輕響，宣告著食物加熱完成。
林晚小心翼翼地端著重新變得熱氣騰騰的雞蛋餅和一碗溫好的小米粥走出來。她將餐盤放在玄關的矮柜上，距離顧嶼一步之遙的地方。
“好…好了…還有點燙…”她聲音依舊帶著顫音，但這次是因為激動。
顧嶼終于轉過身。他沒有看林晚，目光落在矮柜上那冒著熱氣的食物上。小米粥的溫潤和雞蛋餅的焦香，在這冰冷的玄關彌漫開一絲微弱的煙火氣。
他沉默著，沒有立刻去拿。林晚屏住呼吸。
幾秒鐘后，他伸出手，沒有端盤子，而是直接拿起了那塊熱乎乎的雞蛋餅。他看也沒看，動作有些快，甚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倉促？他拿著餅，另一只手依舊緊緊攥著U盤，轉身，拉開了公寓的大門。
就在他即將邁出門檻的瞬間，他的腳步又頓住了。
他沒有回頭，聲音依舊低沉平淡，卻清晰地傳了回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的余韻？
“…晚上…會晚回。”
說完，他高大的身影便消失在門外。大門輕輕合攏，隔絕了內外。
公寓里恢復了寂靜。玄關矮柜上，那碗溫好的小米粥還在冒著裊裊的熱氣，而那張雞蛋餅…已經被顧嶼拿走了。
林晚站在原地，看著空蕩蕩的玄關，又低頭看看那碗孤零零的粥，心臟還在瘋狂地跳動著，臉頰滾燙。
他拿走了餅！他主動要的！他還說…“晚上會晚回”？
這算什么？是…交代？還是…一種變相的…允許她準備晚飯？
那句“早餐還有嗎？”像一顆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波瀾久久無法平息。那簡短生硬的“謝謝”，那倉促拿走雞蛋餅的背影，那句帶著余韻的“晚上會晚回”…每一個細節都在她腦海中反復回放、放大。
契約的冰冷感似乎在剛才那短暫的交集中悄然消散了許多。一種前所未有的、帶著巨大暈眩感的暖流包裹著她。她好像…真的用那碗深夜的粥和這張清晨的餅，在那座冰封的神殿里，點燃了一小簇微弱的、卻真實存在的火苗？
林晚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揚起，露出一個燦爛得有些傻氣的笑容。她端起那碗溫好的小米粥，走到窗邊。陽光正好，透過巨大的玻璃窗，暖暖地灑在她身上，也灑在碗里瑩潤的粥上。
她輕輕舀起一勺，送入口中。小米的軟糯和溫熱滑過喉嚨，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和滿足。
然而，當她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客廳沙發角落——那里散落著幾本顧嶼昨夜可能翻閱后隨手放下的書籍時，她的笑容微微凝滯了一下。
在一本厚重的《算法導論》下面，壓著一本書角微微卷起的、看起來有些格格不入的書籍。深藍色的封面，豎排的繁體書名在陽光下隱約可見：
《詩經集註》
林晚的心跳，莫名地，又快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