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狂準備從后門偷偷進教室。
此時第四節課剛上到一半。
數學老師的聲音像臺老舊的收音機,在講臺上嗡嗡作響。
黑板上已經寫滿了函數公式,白色的粉筆灰在陽光下飄得到處都是。
他貼著墻根往里走,腳步放得很輕,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
最后一排的座位靠著垃圾桶,常年彌漫著淡淡的廢紙和各種怪怪的味道。
但卻是他最習慣的角落。
他把書包往桌肚里一塞,手指碰到了速寫本,趕緊往里推了推,直到確認它藏在最深處,被厚厚的課本擋住,才松了口氣。
心臟還在砰砰跳,剛才在天臺的畫面又涌了上來。
“喂,張狂,你剛上節課去哪兒了?”前桌的男生轉過頭,用筆戳了戳他的胳膊,“老師剛才讓你回答問題。”
張狂抬起頭,男生臉上帶著點好奇,眼神里卻沒什么溫度。他搖了搖頭,聲音壓得很低:“去廁所了。”
“哦。”男生撇撇嘴,轉了回去,沒再追問。這種想看笑話的問候,張狂早就習慣了。
他的目光落在講臺旁的公告欄上。
那里貼著上周的值日表。
文靜的名字被紅筆圈了出來,后面寫著未到。
他知道文靜,全校沒人不認識她。
后排幾個男生正湊在一起小聲聊天,話題很快就繞到了文靜身上。
“剛看見沒?文靜肯定是又逃課了。”
“她天天逃課,老師怎么不管啊?”
“管得了嗎?你忘了上次老李說她兩句,她直接把課本扔桌上走人了。”
“聽說她跟校外那幫人混,前幾天還在路口跟人大吵特吵一架,差點動手呢。”
他們的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課堂上,足夠讓后排的人都聽清。
張狂攥緊了筆,指尖泛白。
他不喜歡聽這些話,可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把頭埋得更低了。
其實他認識文靜,比這些議論她的人都要早一點。
上周大掃除,全班輪流擦走廊窗戶。
他被分到最頂樓的走廊,那里光線暗,窗戶又高,沒人愿意去。
他搬了張凳子站上去,剛擦到一半,就看見樓下的花壇邊蹲著個人。
是文靜。
她沒穿校服外套,里面的黑色T恤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細瘦的胳膊。
平時總是張揚的悶青色頭發被扎成一個低馬尾,幾縷碎發垂在臉側。
她蹲在那里,手里拿著根火腿腸,正一點點撕給身邊的小貓吃。
那是只流浪貓,一條后腿有點瘸,走路一拐一拐的,看見人就跑。
可在文靜面前,它卻乖乖地蹭著她的褲腿,發出輕輕的呼嚕聲。
文靜的動作很輕,撕火腿腸的手指很細。
陽光落在她臉上,她嘴角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
張狂看得愣住了,手里的抹布差點掉下去。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文靜,和平時那個桀驁不馴的壞學生完全不一樣。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里面裝著隨身攜帶的小畫本和鉛筆——那是他用來隨時記錄美好的東西。
他站在凳子上,看著樓下的畫面,筆尖在紙上飛快地動起來。
他畫得很倉促,只來得及勾勒出她蹲著的輪廓和貓的影子,可那個瞬間,卻像印在了腦子里一樣。
“張狂,這道題你來解。”
數學老師的聲音突然砸過來,像塊石頭扔進平靜的水面。
陳默猛地抬頭,對上老師嚴肅的目光,一部分同學的視線唰地一下全落在他身上。
他的臉瞬間漲紅,從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
他慌忙站起來,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眼睛死死盯著黑板上的函數題,那些x和y在他眼里亂成一團,剛才還勉強能跟上的思路,現在全斷了。
“看黑板,這道題我剛講過思路。”老師敲了敲黑板,語氣里帶著不耐煩,“現在你來說解法。”
張狂默張了張嘴,喉嚨像被堵住了一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教室里靜悄悄的,只有吊扇轉動的聲音。
他能感覺到身后傳來的低低的嗤笑聲,還有前排同學投來的或好奇或嘲諷的目光。
“解不出來?”老師皺起眉,臉上的失望藏都藏不住,“上課走神走哪兒去了?坐下吧,下次注意。”
張狂低著頭,坐回座位。
他把臉埋在臂彎里,耳朵里嗡嗡作響,剛才那幾個男生的笑聲格外刺耳。
“他是不是傻啊,這么簡單的題都不會。”
“平時就知道悶頭畫畫,能聽懂才怪。”
“別跟他說話了,怪沒勁的。”
他們的聲音不大,卻像針一樣扎進張狂的心里。
他早就習慣了這樣——在教室的角落,像空氣一樣存在。
沒人會注意他什么時候來,什么時候走,也沒人會關心他喜歡什么,討厭什么。
偶爾被老師點名,答不上來題,成為全班的笑柄。
他從書包里摸出速寫本,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他想畫畫,畫畫的時候,他才能感覺到自己是真實存在的。
可剛翻開封面,就想起了天臺上的文靜,手指頓住了。
放學鈴響的時候,張狂沒像往常一樣立刻收拾東西。
他坐在座位上,看著同學們陸陸續續離開,喧鬧的教室一點點安靜下來。
值日生在掃地,掃帚劃過地面的聲音沙沙響,陽光從窗戶斜照進來,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等會你關門啊。”值日的男生說道。
“好。”張狂答應著。
等教室徹底空了,他才拿出速寫本。
翻到天臺那一頁,文靜靠在欄桿上的側影就在眼前。
他畫得很匆忙,線條有些潦草,卻把她微抬的下巴畫得很清楚。
他想起上周在花壇邊喂貓的文靜,那個畫面干凈又溫柔,和眼前這個側影不一樣。
他猶豫了一下,從鉛筆盒里拿出橡皮,小心翼翼地對著畫紙上擦了起來。
橡皮蹭過紙面,發出輕微的聲響,黑色的線條一點點變淡,最后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
他又看了看畫里文靜的嘴角,那里原本帶著點不耐煩的弧度。
他拿起鉛筆,輕輕描了幾筆,把嘴角的線改得柔和了些,像是在微笑。
改完之后,他盯著畫看了很久,心里那點別扭終于消失了。
他把速寫本合上,放進書包最里面,然后慢慢收拾好東西,背起書包走出教室。
走廊里空蕩蕩的,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走到樓梯口,下意識地往樓下的花壇看了一眼,那里空蕩蕩的,沒有貓,也沒有人。
他低下頭,快步走出教學樓。
書包里的速寫本安安靜靜地躺著,像藏著一個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他不知道下次還會不會在外面遇到文靜,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在意她的樣子,但他知道,那頁畫紙,他不會再擦掉了。
校門口的梧桐樹葉被風吹得沙沙響,張狂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樹影里,安靜又不起眼。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離開后不久,文靜從教學樓的拐角走了出來,看著他消失的方向。
撇了撇嘴,踢了踢腳下的石子,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