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復一日。指尖從疼痛到麻木,布滿了細密的針眼和薄繭。布料上那些歪歪扭扭、粗細不均的針腳,開始有了些許規律。簡單的補丁從狗啃般的痕跡變得相對平整密實。她嘗試著在布角邊緣,笨拙卻執著地練習最基礎的平針、回針、鎖邊。
終于有一天,她拿起一塊稍好點的布頭(省下的),憋著一口氣,用一種近乎拼命的專注,在上面繡出了一小段纏枝藤蔓紋。線條生澀,藤蔓的弧度不夠流暢,葉片形狀也歪歪扭扭,配色更是只有最單調的墨綠配一點灰褐(手頭僅有這兩種顏色的線)。但在周嬤嬤和虎妞眼里,這已經是了不起的奇跡!
晚意看著這作品,臉上毫無得意之色,只有更深沉的思索。她眼中記錄的不是作品本身的美丑,而是過程中的每一個細節:不同布料的吃針力度、各種針法的牢固度與效率、線色的搭配可能(即使現在只有爛線)、如何在有限的材料下盡可能模仿花樣子上的顏色層次感……這些都是寶貴的信息!是未來或許能在夾縫中開掘新礦脈的勘探圖!她默默地在心中建立檔案——《聽竹苑生存手冊:織物與針線篇》。知識,無論微小,都是力量。
***
整整半個多月的煎熬等待!當墻角那個陶罐終于被晚意謹慎地、充滿儀式感地捧出來時,整個聽竹苑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泥封被小心地撬開,發出一聲細微的、仿佛開啟寶藏的聲響。油紙揭開,一股復雜的氣息撲面而來——鹽水的咸濕、一絲若有若無的橘皮甘洌、花椒的微辛、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谷物發酵般的醇厚底蘊!
成敗在此一舉!
晚意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手入罐。冰涼的鹽水漫過手背。她的指尖觸碰到滑溜溜的蛋殼。一顆!她輕輕地將這顆承載著巨大希望的咸蛋撈了出來。蛋殼呈現出被鹽水浸潤過的、一種溫潤的茶褐色,表面干爽,沒有粘液腐壞的跡象!第一個好兆頭!
虎妞早已燒好了一小鍋熱水(又消耗了柴火!周嬤嬤心疼得直抽抽)。晚意將咸蛋輕輕放入水中,慢慢煮熟。
煮蛋的過程,時間流逝得異常緩慢。三個人的目光都死死盯著鍋口冒出的那點白汽,心臟隨著水泡的翻滾而悸動。沒人說話,連周嬤嬤都強忍著咳嗽,臉憋得通紅。
終于煮熟了!晚意用涼水沖了一下(太急,燙手),擦干蛋殼上的水珠。她握著這顆溫熱的蛋,如同捧著一顆決定命運的天價寶石。她深吸一口氣,從破桌腿下找出一塊相對鋒利的碎陶片,當作臨時刀具。
三人不自覺地圍攏過來,形成一個小小的、與世隔絕的空間。心跳聲在寂靜中被無限放大。
陶片鋒利的邊緣,緩緩切入蛋殼,發出微弱的碎裂聲。潔白的蛋白露了出來,看起來似乎很緊致……繼續切!
刀鋒劃過,蛋體被分成了兩半。
那一瞬間!
轟!
一道沖擊性的視覺盛宴在昏沉的光線下炸裂!
只見那渾圓碩大的蛋黃,不再是普通的金黃,而是呈現出一種濃稠如金沙、油潤欲滴的深橘紅色澤!無數細膩的油珠在蛋黃內部閃爍著誘人的光芒,仿佛凝固的巖漿流沙!濃烈醉人的、融合了蛋香、咸鮮、橘木辛香、花椒微麻、米酒醇厚的獨特香氣,霸道地沖破了房間里的霉味和煙熏火燎的氣息,直鉆三人的鼻腔!
完美!完美得超乎所有想象!
周嬤嬤捂著嘴,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嗚咽,渾濁的老眼里瞬間盈滿了淚水——是被這絕美景象和難以言喻的香氣所震撼,更是為這份奇跡般的成功所激動!虎妞則“咕咚”一聲,用力咽下了一大口唾沫,直勾勾地盯著那流油的蛋黃,口水幾乎要滴下來,喉嚨里發出野獸低吼般的、對極致美味的渴望聲音!
晚意顫抖著手指,用陶片小心翼翼地從半只咸蛋上刮下一點點蛋白和一小塊流沙般的蛋黃。她先自己嘗了一點。咸鮮適口,蛋白筋道彈牙,蛋黃如同帶著油脂顆粒的絲綢入口即化,奇異的復合香氣在舌尖層層綻放!味蕾在貧瘠太久后,被這突如其來的風暴徹底征服!她強忍著將其一口吞掉的欲望,將剩下的一小塊小心翼翼地遞給周嬤嬤,再一點點喂進虎妞因為緊張而微微張開的嘴里。
“唔……唔唔!!”
“老天爺……香的……香的暈過去嘍!”
無聲的哭泣與含糊的贊美,是最高級別的肯定!
第一爐“○”牌秘制咸蛋,成功!技術難關,被徹底攻克!這份融合了智慧、巧思與極度稀缺資源的技藝,成了聽竹苑王冠上的第一顆珍珠!
***
然而,技術成功僅僅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如何變現?如何將這份珍寶安全地、持續地換成維系生存的真金白銀?這考驗的不僅是智慧,更是“巽卦”如風般的隱蔽與精妙!晚意深知,任何暴露技術源頭甚至過多利潤的行為,都無異于自掘墳墓。必須像影子一樣行動!
她選擇了最成功的那個咸蛋(油脂最豐富、風味最醇厚)作為“樣品”。將其仔細地切成四小瓣——每一瓣都是一份足以引發味蕾地震的誘惑!然后用事先準備好的、相對潔凈(用熱水洗過晾干)的油紙,仔細地將每一瓣單獨包裹起來,確保油漬不會滲漏暴露。然后,她將這四小份油紙包,再次嚴嚴實實地包進一張粗糙不堪、邊緣發毛、甚至不知何用過的草紙中。
最關鍵的一步:標識!她在包好之前,用一小截燒焦的木炭,在草紙的一個角落,極其費力地畫了一個小小的、幾乎難以辨認的圓圈——“○”。線條扭曲變形,如同螞蟻爬過的痕跡。但這就是她的品牌烙印!她的匿名標記!
“虎妞,”晚意將包好的、僅拳頭大小的神秘包裹鄭重其事地放到虎妞那雙粗大有力的手中,神情嚴肅得如同交代軍國密令,“找個機會!必須是阿福哥落單的時候!絕對不能有第三雙眼睛!把這東西塞給他。”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只剩下氣流摩擦唇齒的音節。“只說‘墻根下撿到的,摸著像石頭’,你也不知道是啥!他若聰明,嘗一點,就什么都明白了。”這是考驗,也是對阿福判斷力的一次投資。
虎妞用力點頭,將那小小的包裹如同抱著火炭般謹慎地藏進懷里最深的暗袋,貼著熱乎乎的肌膚。她像一只訓練有素的貍貓,利用清掃的掩護,耐心地在廚房外圍的角落里蹲守了一個多時辰。終于逮到了阿福一個人倒泔水的機會!
傍晚的寒風凜冽刺骨,刮在后墻根堆積的枯枝敗葉上,發出嗚咽般的聲音。趁四下無人,虎妞一個箭步沖上去,將那個小紙包幾乎是拍進了阿福凍得冰冷的手中,同時飛快地低語了晚意教的那幾個字,便立刻扭頭就跑,消失在陰影里。
阿福被撞得一個趔趄,攥著那個小小的、帶著陌生體溫的紙包,愣在原地。墻根下撿的?石頭?他摸著那軟乎乎的、被油浸的草紙手感……鬼使神差地,他躲在更陰暗的臭水溝拐角,背對著風,用凍裂的手指笨拙而急切地撕開草紙和油紙……當那一小塊流著橙紅色油膏、散發著致命異香的“不明物”呈現在眼前時,他瞳孔地震!
他顫抖著,伸出舌尖,極其小心地、吝嗇地舔了那么一點點……僅僅只是一點點!
轟!!!
靈魂仿佛瞬間被一只無形巨手攥緊!那咸鮮、那奇香、那流沙蛋黃入口即化的極致體驗!如同一道帶著金光的驚雷劈開了他長年累月只有粗劣咸菜和餿水味的味覺認知壁壘!阿福的呼吸瞬間停滯了,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上了頭頂!他猛地將剩下那一小塊珍貴的咸蛋瓣塞進嘴里,囫圇吞下!美味如同電流般竄遍四肢百骸!他甚至能感覺到那油脂順著食道流下的熨帖!這哪里是石頭?這是天上的仙肴!是地下撿到的……奇跡!
再聯想到虎妞那個看似呆傻的小主子以前種種不合常理的“神跡”(羊肉去腥妙招)……阿福的心臟狂跳,激動得渾身發抖!一種巨大的機遇感和被信任的惶恐席卷了他!
第二天傍晚,依舊是寒風嗚咽的后墻根。
阿福如同一個執行秘密任務的接頭人,頂著一張比平日更臟幾分的臉(似乎是刻意涂抹的),迅速掃視四周,確定無人后,猛地將一個被破布裹著的、熱乎乎的東西塞給在那里“清理落葉”的虎妞。他甚至沒敢多停留一秒,立刻快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