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黃時雨，臨江縣衙的青磚墻洇出深淺不一的水痕，活像老吏們案頭被茶水泡發的卷宗——瞧這受潮程度，怕不是能直接送去給考古隊當標本。張孝祥踩著桐油木屐穿過儀門，屐齒在青石板上敲出“噠噠噠”的節奏，驚得檐下正秀恩愛的燕子夫妻撲棱棱飛走，像是被突然闖入的狗仔隊驚擾了私生活。這江南的雨，下得比失戀姑娘的眼淚還纏綿，連衙門照壁上“明鏡高懸”的匾額都長了綠茸茸的苔蘚，活脫脫給這塊老古董戴了頂毛絨帽。
“大人來得比外賣小哥還準時！”縣丞周文彬抱著半人高的卷宗匆匆行禮，葛布官袍下擺沾著泥點，一看就是剛從城郊“案發現場”趕回來。他懷里那摞卷宗嘩啦啦滑下幾本，露出蓋著“鞫司”朱砂印的封皮，活像沒蓋緊的快遞盒掉了件。張孝祥俯身拾起，指尖觸到紙張上潮濕的霉氣——這是江南特有的味道，混著衙門里常年不散的樟腦味，還有書吏們袖口沾染的松煙墨香，堪稱古代版“辦公室限定香氛”。
轉過雕花木屏，東西兩廂房門對開著，活似衙門里那對見面就互翻白眼的師爺。東廂鞫司房梁上懸著“明察秋毫”的匾，落款是政和年間的知縣，這輩分夠當現任知縣的爺爺了。匾角結著蛛網，網上還粘著只干癟的蠹蟲，怕不是當年偷看卷宗被當場“封印”了。七八只青布卷宗箱堆到房梁，箱角包著的銅皮早已氧化發黑，露出里面泛黃的紙頁，像極了被遺忘在角落的舊手機相冊。靠窗長案上鋪著的供詞里，墨跡濃淡不一，最上面那頁寫著“小人王二，住運河灘頭”，“河”字旁邊還暈著個油漬，不用問，定是書吏邊錄供詞邊啃炊餅時的“工傷”。
“咱臨江的規矩，審案的歸鞫司，斷案的歸讞司。”周文彬說著從袖中掏出個錫制小盒，拈出粒薄荷膏在太陽穴上抹著，“就像這薄荷膏，采藥的管不到制藥的，分工明確，主打一個專業對口。”他翻開《鞫情簿》，里面夾著的稻穗已經發黃，穗尖上還沾著星點黑泥——那是運河邊特有的淤土，混著螺殼碎屑，農人們管這叫“龍涎土”，聽著挺玄乎，其實就是河泥PLUS版。
西廂讞司房則透著股肅穆，跟隔壁鞫司比起來，簡直像圖書館自習區。北墻供著獬豸像，香爐里積著厚厚的香灰，案頭擺著本《洗冤集錄》，書頁間夾著幾片干枯的艾葉——這是前任縣令留下的規矩，說能辟邪氣，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搞什么古風迷信儀式。書架上的《宋刑統》被翻得起了毛邊，特別是“賊盜律”那卷，頁緣都成了深褐色，一看就是被無數汗手翻成了“網紅爆款”。公案上擺著方罕見的紫石硯，硯池里沉淀的墨汁像極了運河夜里的水色，不知道的還以為偷偷裝了片夜空。
“去年那起偷牛案……”周文彬說著突然咳嗽起來，從袖中掏出塊素絹掩口。張孝祥瞥見絹角繡著朵淡青的梔子——不用問，定是他家娘子繡的。這江南的娘子們最愛在絹帕上繡些時令花草，春日繡海棠，夏天繡梔子，秋來便是桂花，堪稱古代版“季節限定皮膚”。“那偷牛的是個孝子，”周文彬緩過氣來，“讞司援引‘原情定罪’條，改判了刺配。”他說著指向書頁批注，那“情”字寫得格外豐潤，墨色與硯池里的紫墨一般無二，怕不是寫的時候偷偷加了“感情濾鏡”。
窗外忽然傳來鈴鐺聲，是走街串巷的貨郎搖著撥浪鼓經過，活像移動版“促銷喇叭”。張孝祥踱到窗前，看見個戴范陽笠的老漢正從褡褳里取出彩繩系著的艾虎，幾個總角小兒圍著叫嚷，場面堪比現代網紅擺攤現場。端午將至，這臨江城的百姓已開始準備節物——衙門對面的茶肆檐下，已掛起了菖蒲劍，掌柜娘子正在門楣上貼鐘馗像，這陣仗，像是在給店鋪搞“驅邪安保升級”。
“大人請看這個。”周文彬從案底抽出口樟木箱，掀開竟是套泥塑的“推演兇器”——小到寸許的刀劍棍棒俱全，每件都標著《洗冤集錄》里的驗傷術語，活像古代版“法醫教具套裝”。最奇的是柄薄如蟬翼的竹刀，旁邊紙條寫著“類柳葉創，深三分”。張孝祥拈起竹刀，想起昨日在運河邊看見的漁婦，她們剖魚用的刀，也是這般輕薄，看來“專業工具”從古至今都有講究。
正說著，一只麻雀撲棱棱飛進來，翅尖掃落了案上的干荷葉。那荷葉背面用朱砂畫的小船已然褪色，卻仍能看清船頭插著的“漕”字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麻雀快遞來的“古代物流包裹”。雀兒嘴里銜的稻穗掉在《宋刑統》上，谷粒滾到“諸盜谷麥”條旁邊——這條律文上的朱批墨跡猶新，想是前不久剛處理過同類“農業犯罪”。
“這雀兒……”周文彬突然噤聲。張孝祥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雀兒左腳系著根紅絲線，線頭還沾著香灰。這是城南觀音廟的習俗，香客們會給放生的鳥兒系上紅線，求個平安，堪稱古代版“祈福掛件”。可這雀兒不去廟里吃供果，反倒來衙門啄谷粒，怕不是把縣衙當成了“免費自助餐廳”。
麻雀突然飛向書架，驚落了夾在《慶元條法事類》里的紙箋。張孝祥拾起一看，是張當票，上面寫著“典當青瓷筆洗一只，當錢三百文”。紙角蓋著“永和質庫”的朱印——那是臨江最大的當鋪，就開在衙門斜對面，掌柜是個臉上有疤的東京人，自帶“江湖故事”氣質。
“周縣丞，取田界案的卷宗來。”張孝祥說著走向公案，袖口拂過硯臺，帶起一絲墨香。這香氣讓他想起昨日在城隍廟前看見的測字先生，那人案頭的墨里摻了麝香，說是能通鬼神，怕不是搞“封建迷信增值服務”。可衙門里的墨，終究只能寫人間事，主打一個“現實主義”。
周文彬匆匆取來卷宗，封皮上那星點茶漬仿佛訴說著過往的故事，像極了咖啡灑在合同上的職場事故。展開卷宗，那片干枯的菱角靜靜夾在其中，這小小的物件，承載著原告作為運河邊采菱人的特殊心意，堪稱古代版“證據包裝小細節”。
張孝祥摩挲著菱角上的凹凸紋路，思緒仿佛被帶回到那悠長的運河邊。窗外傳來的漕船過閘號子聲，與船工們唱的《竹枝詞》交織在一起，那“六月采蓮蓮葉多，郎在東岸莫過河……”的歌聲，讓他心中泛起一絲漣漪，像是刷到了古代版“情歌短視頻”。
陽光穿透云層，灑在公案上的《宋刑統》上，映照出張孝祥投在書頁上的影子，恰好覆在“田宅”那一章。他不禁想起赴任時路過的那片稻田，農人們在雨中奮力搶收早稻的場景，斗笠下的臉龐模糊得如同水中倒影，而此刻案牘上的文字，就像是那些倒影凝結成的冰，冰冷而嚴肅，堪稱“生活與法條的碰撞現場”。
“開始吧。”張孝祥提筆蘸墨，紫硯中的墨汁映出他微微蹙起的眉頭，那是他在思考如何公正地處理這樁田宅糾紛，活像在解一道超難的“古代法律應用題”。筆尖將落未落時，一滴雨水從瓦縫墜下，正打在“諸典賣田宅”的“宅”字上，墨汁頓時暈開，如運河里化開的漣漪般擴散。這仿佛是命運的安排，也讓張孝祥更加感受到這樁案件的復雜性和重要性，他深知自己肩上的責任重大，必須以公正之心去對待每一個細節，讓法律的公正之光在這田宅紛爭中得以彰顯——畢竟，誰也不想當“差評縣官”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