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丞引著張孝祥穿過臨江縣郊的阡陌時，晨露剛被日頭蒸起一層薄霧。田埂兩側的稻禾正揚花，淺黃的穗子垂著頭，風過時簌簌作響，倒比衙役們的腳步聲更清晰些。張孝祥邊走邊想，這場景要是發朋友圈，配文“下鄉調研”肯定能收割一波點贊。

“大人，就是這兒了?！笨h丞停在一道歪斜的田埂前，那弧度堪比當代年輕人的頸椎曲線，“東邊是李老栓家的，西邊是王二柱家。爭了快半月，天天在村口對線，都說對方占了自家三分地?！?/p>

張孝祥沒說話，先來了個標準法醫蹲。夯土混雜著碎稻殼，被人踩得結結實實，卻在中段鼓出個不甚自然的土包，活像小學生藏在被窩里的零食。他蹲下身，指尖撥開土包上的雜草，露出兩根交叉插在土里的竹篾——左邊那根青翠欲滴，新鮮得能直接拿去拍農夫山泉廣告；右邊那根黃得發脆，邊緣都起了毛邊，像是埋在土里有些時日了，堪稱竹篾界的“老干部”。

“這竹篾是怎么回事？”張孝祥拈起青竹篾，指尖能摸到未干的竹汁，“一個走小鮮肉路線，一個走滄桑大叔風？”

“回大人，是去年秋收后定的界。”李老栓拄著鋤頭，黝黑的臉上堆著褶子，活像被揉皺的A4紙，“當時還是里正作證，用的就是這黃竹篾！王二柱今年開春偷偷挪了埂，換了這新竹篾，想把我家的水引進他田里！這操作堪比游戲外掛啊！”

西邊田埂上的王二柱立刻紅了臉，粗布短褂的袖子卷到肘彎，露出結實的胳膊，一看就是常年下地練出的“農家樂限定版肌肉”：“你胡說！這青竹篾才是正經界標！去年的黃竹篾早讓雨水泡爛了，我是照著老地界重新插的！這叫系統維護懂不懂？”

兩人又要開啟“村口戰斗”模式，縣丞忙舉出“禁言”牌：“當著縣太爺的面，休得喧嘩！”他轉向張孝祥，臉上帶著打工人面對最后期限時的標準苦相，“卑職審了三回，兩家各執一詞，又沒旁證，實在難斷……這案子比拆盲盒還難搞……”

張孝祥沒理會縣丞的碎碎念，反而起身走到田埂盡頭。那里立著棵老槐樹，樹干上刻著個歪歪扭扭的“界”字，字痕里積著灰，活像被遺忘的微博熱搜。他從懷中摸出卷著的皮尺，動作優雅得像在展開圣旨，一頭遞給身后的衙役：“來，給本官當個人肉測量儀?！?/p>

“從樹到黃竹篾，三丈七尺?！睆埿⑾閳蟪鰯?，又示意衙役把皮尺挪到青竹篾處，“到這根青的，三丈四尺——這誤差比網紅的臉還離譜。”

王二柱梗著脖子，倔強程度堪比當代年輕人的發際線：“那是老槐樹長歪了！每年都往外擴些，算不得數！這叫自然生長懂不懂？”

“哦？”張孝祥挑眉，這個動作他練了很久，專門用來震懾嫌疑人。他走向王二柱家的水田，那步伐比T臺模特還優雅。田邊堆著些翻新的泥土，混著碎竹片，他彎腰撿起一片，對著日頭看——竹片斷面泛青，與田埂上的青竹篾竟是同一材質，堪稱“竹篾周邊”?！巴醵?，你家開春翻地時，是不是動過這田?。窟@操作痕跡比美顏相機還明顯啊。”

王二柱眼神開始亂飄，像極了上課被點名的學渣：“翻地難免碰著……這叫施工誤差……”

“是‘碰著’，還是‘挪了’？”張孝祥聲音不高，卻帶著班主任查手機時的壓迫感。他轉身指向黃竹篾周圍的泥土，“這黃竹篾周圍的土是實的，草根都長進竹篾縫里了，至少埋了半年。青竹篾周圍卻是松的，土色也新，底下的草還是活的——分明是剛插進去沒多久，想用新痕蓋舊界。這手法，堪比當代P圖大師啊。”

李老栓頓時來了精神，腰板挺得比升旗手還直：“我就說嘛！他開春澆地時，總往我這邊多引半寸水，原來是早動了心思！這水流量偷得比某云盤還隱蔽！”

王二柱臉漲得通紅，突然蹲在地上，抓著頭發道：“大人明鑒！不是小的貪心……”他聲音發顫，像極了被沒收手機的中學生，“去年冬天，小的兒子染了痘疹，請郎中抓藥，借了李大叔二斗米。想著今年收成好了還他，誰料開春澇了，稻子長勢差……實在是……實在是想多種三分地，好湊夠了還他??！這波啊，這波是生活所迫……”

這話一出，李老栓倒愣住了，臉上的怒氣像退潮般漸漸消散：“你這憨貨，直說便是，我還能逼著你不成？咱倆這關系，至于搞這些花里胡哨的？”

張孝祥看著兩人，忽然笑了。他讓衙役取來筆墨，在田埂邊的石頭上鋪開紙，那架勢比網紅博主開箱還專業：“李老栓，王二柱借你的米，算他欠的，立個字據，秋收后按市價還?！庇洲D向王二柱，“田埂仍按黃竹篾為界，但這三分地，你若實在缺，今年可以先種著，收的糧食，一半還李老栓的米債，一半你自己留著。明年開春，再把埂挪回去，如何？這叫分期還款計劃?！?/p>

兩人都愣住了，隨即連連點頭，頻率堪比小雞啄米。王二柱抹了把臉，不知是汗還是淚：“謝大人！謝大人！您這判決比雙十一滿減還實惠！”

縣丞在一旁看得咋舌。他原以為新科狀元只會吟詩作賦，沒想到斷起這種“農家樂糾紛”來，比老吏還精明。方才他只盯著竹篾新舊，卻沒留意草根與泥土的關系，更沒想過用這樣兩全的法子化解糾紛——這操作，堪稱古代版“調解大師”啊。

張孝祥卻沒在意縣丞的崇拜目光，他蹲下身，把那根青竹篾拔出來，隨手扔進王二柱家的田?。骸斑@新竹篾留著，明年挪埂時，當個記號?！庇挚戳搜埸S竹篾，“這根舊的，就讓它長在土里，也算個念想——鄰里之間，哪有解不開的結？又不是微信拉黑?！?/p>

日頭漸漸升高，薄霧散了，稻花的香氣混著泥土的腥氣漫過來。張孝祥走在田埂上，看著李老栓和王二柱一起把歪了的田埂培直，那畫面和諧得能當扶貧宣傳片。他突然想起母親常說的話：“當官不難，難的是眼里能看見百姓的難處?！彼嗣渲心侵嚆~判官筆，筆身“公正”二字被體溫焐得溫熱，倒比在朝堂上握著時，更覺得踏實——這感覺，比收到五星好評還舒坦。

縣丞跟在后面，見張孝祥腳步輕快，忍不住開啟“好奇寶寶”模式：“大人，您怎么就篤定黃竹篾是舊界？萬一……”

“沒有萬一。”張孝祥回頭，陽光落在他年輕的臉上，映得眼眸清亮如最新款手機屏幕，“竹篾青黃，泥土新舊，還有王二柱田邊的碎竹片，都是證物。斷案不光看律法，還得看人心——他若真是強占，方才就不會說出借米的事了。這年頭，自爆的嫌疑人比大熊貓還稀有?！?/p>

說話間，一只麻雀從稻禾里飛出來，銜著粒稻穗，落在田埂的竹篾上。青的那根被風吹得輕晃，像在跳抖音熱舞；黃的那根卻穩穩地立著，仿佛在說：“爺是經歷過風雨的真·大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