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溪感覺自己像一只誤入瓷器店的貓，渾身上下都寫滿了不自在。

她面前的茶桌，是用一整塊不知名的黑色巖石打磨而成，表面光滑如鏡，倒映著天花板上那盞造型奇特、光線柔和的吊燈。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清冷的、類似雪后松林的氣息，很好聞，但也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個穿著得體、笑容職業化的男人——周助理，為她倒了一杯茶。茶湯是剔透的琥珀色，盛在薄如蟬翼的白瓷杯里。

“林小姐，請用茶。顧先生馬上就到。”

林小溪局促地點點頭，雙手捧起茶杯，卻不敢喝。這杯子看起來比她奶奶的醫藥費還貴，萬一摔了怎么辦？

她悄悄打量四周。這里不像辦公室，更像一個私密的會所。每一件擺設都透著“我很貴”的氣息，簡約到了極致，也冰冷到了極致。她不由得攥緊了自己帆布包的帶子，那上面掛著的一個手工編織的玉米掛件，此刻顯得格外突兀。

門被無聲地推開。

周助理立刻起身，恭敬地喊了一聲：“顧先生。”

林小溪也跟著站起來，好奇地望過去。她以為會看到一個大腹便便或者地中海發型的中年男人。畢竟，愿意花一大筆錢“買”一個妻子來安撫長輩的人，在她的想象里，大概就是那個樣子。

可走進來的人，年輕得有些過分。

男人很高，穿著一件質感極佳的深灰色羊絨衫，身形挺拔修長。他的五官像是被上帝親手雕琢過，每一分都恰到好處，只是那雙眼睛，漆黑深邃，看人時帶著一種審視的、挑剔的冷意。

顧言之的視線沒有在她臉上停留超過一秒，而是精準地落在了她面前的茶杯上。

“換掉。”他開口，聲音和這間屋子的氣味一樣，清冷，不帶任何感情，“大紅袍的水溫要用沸水，你這杯，頂多九十度。茶葉的香氣根本沒出來，泡廢了。”

周助理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立刻上前，將那杯林小溪一口沒敢碰的茶端走，重新去準備。

顧言之這才在主位坐下，姿態閑適，卻帶著一種天生的壓迫感。他的目光像X光，把林小溪從頭到腳掃了一遍。

洗得發白的牛仔褲，針腳有些粗糙的毛衣，腳上一雙看起來很舒服但款式過時的平底鞋。唯一有點色彩的，就是那個傻乎乎的玉米掛件。

真夠土的。

顧言之的眉心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這就是周助理篩選出來的“最合適人選”？一個從鄉下跑出來的丫頭，身上還帶著一股……塵土的味道。

“林小溪？”他靠在椅背上，雙手交疊放在腹部，下頜微微揚起。

“啊……是！我是。”林小溪回過神，有些拘謹地回答。

她搞不清楚狀況。這個人是誰？顧先生的兒子？還是什么特別挑剔的秘書？這氣場，比剛才的周助理強太多了。

“你做的菜，我看過照片。”顧言之的語氣平淡得像在念一份無關緊要的報告，“擺盤毫無章法，配色堪稱災難。那道‘孔雀開屏魚’，蒸得過火了，魚眼都爆了出來，毫無美感。”

林小溪的臉瞬間漲紅了。

那些照片是她為了做美食博主，自己用手機拍的。她承認自己拍照技術不好，但菜的味道，她有絕對的自信！那條魚是做給奶奶吃的，奶奶牙口不好，就是要蒸得爛一些才好入口。

這個人憑什么這么說！

一股火氣從心底冒了上來，她忘了緊張，忘了這里是什么地方，脫口而出：“你又沒吃過，你怎么知道不好吃？菜是用來吃的，不是用來看的！”

空氣仿佛凝固了。

周助理端著新茶的手在半空中停頓了一下，看向顧言之的眼神里帶上了一絲擔憂。

顧言之似乎也愣了一下，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怯生生的女孩會頂嘴。他黑曜石般的眸子終于正眼看向她，里面沒有憤怒，反而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興趣？

“哦？”他拖長了音調，“一道菜的‘色’與‘形’，是‘香’與‘味’的先導。視覺上的粗糙，往往代表著廚師內心的浮躁和對食材的不尊重。連最基本的審美都沒有，還談什么味道？”

他頓了頓，端起周助理新上的茶，輕輕揭開杯蓋，聞了一下，才慢條斯理地繼續說：“就像這杯茶，如果用一個豁了口的杯子裝給你，你還有品嘗的欲望嗎？”

林小溪被他堵得啞口無言。

她承認他說得有道理，但心里就是不服氣。這個人太傲慢了，高高在上，用一套他自己的理論去評判別人的心血。

“那是我的事，我樂意。”她小聲嘟囔了一句，帶著點破罐子破摔的賭氣。

顧言之輕笑了一聲，那笑聲很輕，卻像羽毛一樣搔在人的心尖上，讓人更加惱火。

他不再看她，轉而對周助理說：“合同呢？拿來吧，速戰速決。”

周助理連忙將一份文件遞到桌子中央。

“林小姐，這是協議。”

林小溪這才把注意力轉移到那份文件上。封面上“婚前協議”四個字刺得她眼睛生疼。她深呼吸，壓下心里的委屈和不甘。為了奶奶，沒什么不能忍的。

她翻開協議，上面的條款清晰明了。甲方，顧言之。乙方，林小溪。婚姻期限一年，甲方支付乙方一百萬作為報酬，用于其家人的醫療費用。期間，乙方需扮演好妻子的角色，配合甲方應付所有家庭和社會場合。協議到期，兩人和平離婚，乙方不得糾纏。

甲方……顧言之？

林小溪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向那個正慢悠悠品茶的男人。

他……他就是顧言之？他就是那個要和她契約結婚的金主？！

她的大腦徹底宕機了。她剛才竟然對著自己的“老板”，未來的“丈夫”，大放厥詞，還被他從頭到腳鄙視了一遍。

天啊，她都干了些什么！

顧言之放下茶杯，骨節分明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了兩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有問題？”他挑眉，看著她五彩紛呈的臉色，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沒……沒有。”林小溪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她拿起筆，手都在抖。巨大的信息差讓她此刻只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她以為的面試，原來是夫妻初見。

她以為的毒舌秘書，原來是正主本人。

“很好。”顧言之站起身，“給你十分鐘看完，沒問題就簽字。周助理會處理后續事宜。我的住址，他會發給你。今晚七點前，搬過去。”

他說完，沒再多看林小溪一眼，轉身就走，仿佛這只是一場無關緊要的商業會談。

林小溪捏著筆，看著他挺拔決絕的背影，心里五味雜陳。

這一百萬，看來比她想象的要難拿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