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林小溪的心尖上。他站在電飯鍋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里的嫌惡毫不掩飾。
“這是什么？”
“是……是臘肉筍干燜飯?！绷中∠穆曇艏毴粑孟墶?/p>
“臘肉？”顧言之的眉頭皺得更深了，“用工業鹽和劣質香料腌制，在骯臟的環境里風干，亞硝酸鹽嚴重超標的垃圾食品？”
林小溪的火氣又一次被點燃了。
她可以忍受他說自己土，可以忍受他那些苛刻的規矩，但她不能忍受他侮辱奶奶和外婆親手做的食物！
“才不是！”她猛地抬起頭，眼睛因為憤怒而亮得驚人，“這是我外婆用最好的五花肉，自己釀的米酒，在太陽底下曬足了七七四十九天做成的！我奶奶的筍干是春天從竹林里挖出來最新鮮的冬筍，用山泉水煮過，再用柴火慢慢烘干的！它們不是垃圾食品！”
這是她第一次在顧言之面前如此大聲地說話，帶著不容置喙的堅定。
顧言之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和倔強的下巴，有那么一瞬間的怔忪。這個女人，平時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提到她的食物，就立刻變成了豎起尖刺的刺猬。
“叮——”
就在兩人劍拔弩張之際，電飯鍋發出一聲清脆的提示音，煮飯程序結束，自動跳到了保溫。
一股更加濃郁、更加勾人的香氣，從電飯鍋的排氣孔里爭先恐后地涌了出來。米飯的清甜，臘肉的咸香，筍干的鮮美，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蠻不講理的誘惑。
顧言之的肚子，非常不合時宜地，輕輕“咕”了一聲。
聲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廚房里，清晰得如同驚雷。
顧言之的表情瞬間僵住了。
林小溪也聽到了，她愣愣地看著顧言之，眼里的憤怒慢慢變成了……驚愕，然后是一絲想笑又不敢笑的憋屈。
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我……我不吃了，都給你！”林小溪求生欲極強地說道，試圖打破這該死的尷尬。
顧言之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他這輩子都沒這么丟臉過。他，堂堂的美食評論家“言之”，竟然被一鍋他口中的“垃圾食品”勾得當眾出丑。
“誰要吃你的東西。”他嘴硬地說道，但眼神卻不受控制地往電飯鍋瞟。
林小溪看在眼里，心里忽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她飛快地盛了一小碗飯，米粒晶瑩剔透，被臘肉的油浸潤得油光發亮，翠綠的蔥花點綴其間，煞是好看。
她把碗遞到他面前，用一種豁出去的語氣說：“你嘗一口！就一口！如果不好吃，我……我以后再也不在廚房做飯了！”
顧言之看著那碗飯，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理智告訴他，應該立刻把這碗東西扔進垃圾桶，然后把這個不守規矩的女人趕出去。
但他的身體，卻背叛了他的意志。
那股香味，太霸道了。它鉆進他的鼻腔，喚醒了他最原始的食欲。他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次聞到這種……充滿“生活”氣息的飯菜香是什么時候了。
大概是在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小小的、溫暖的廚房里，外婆也曾為他做過類似的燜飯。
“……拿過來。”
最終，他還是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沙啞。
他接過碗，動作僵硬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帶著十二分的挑剔和百分之百的抗拒，送進了嘴里。
米飯被燜得恰到好處，軟糯又不失嚼勁。臘肉的咸香瞬間在味蕾上炸開，但隨即又被筍干的清甜和米飯的甘香中和，肥而不膩。蔥花的加入，更是點睛之筆，帶來一絲清新的氣息。
沒有復雜的烹飪技巧，沒有昂貴的珍稀食材。
就是最樸素的碳水化合物和脂肪的結合。
但……該死的好吃。
一種溫暖的感覺，從胃里升起，瞬間傳遍四肢百骸，熨帖了他疲憊了一天的身心。
顧言之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引以為傲的、能分辨出零點一克鹽分差異的“神之舌”，在這一刻完全失靈了。它放棄了所有分析和評判，只剩下最純粹的享受。
林小溪緊張地看著他，像一個等待宣判的囚犯。
只見顧言之面無表情地吃完了第一口，然后是第二口，第三口……
他的動作不快，依舊保持著良好的餐桌禮儀，但勺子就沒停下來過。
很快，一小碗飯就見了底。
他放下空碗，清了清嗓子，試圖重新奪回高地。
他看向林小溪，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來挽回自己的尊嚴。比如“火候過了”、“鹽放多了”之類的。
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
“……碗里，還沾著一粒米。”
林小溪：“啊？”
他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嘴角的位置，面無表情地重復：“我說，你盛的這碗飯，碗沿，還沾著一粒米。不干凈?！?/p>
說完，他把空碗往料理臺上一放，轉身，邁著和他來時一樣充滿壓迫感的步伐，頭也不回地走了。
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帶著一絲落荒而逃的倉促。
林小溪愣在原地，看著那個空得能照出人影的碗，又看了看他消失的方向，許久才反應過來。
她低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個男人，真是……太別扭了。
不過，看著那個被吃得干干凈凈的碗，林小溪覺得，也許，未來一年的“同居生活”，并不會像她想象中那么難以忍受。
至少，她抓住了這個男人的胃。
而另一邊，回到自己房間的顧言之，靠在門后，抬手摸了摸自己有些發燙的臉。
他腦海里還回蕩著那碗飯的味道。
溫暖，樸實，帶著一種讓他懷念又不敢觸碰的……家的味道。
他打開手機，點開周助理發來的林小溪的資料。照片上，女孩笑得燦爛，背景是鄉下的一片金色稻田。
他鬼使神差地，將那張照片，保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