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霓虹城每個人的色彩都是生命能量。
2,色彩大盜灰燼專偷最絢麗的色彩,受害者會變成灰白雕像。
3,我奶奶是全城最厲害的調色師,她的色彩比彩虹更璀璨。
4,灰燼當著我的面偷走了奶奶的色彩,只留下她僵硬的灰白軀殼。
>“小心神殿……”奶奶最后的聲音在我耳邊消散。
>我低頭看著自己蒼白的手,那點微弱的虹光是我唯一的武器。
>“灰燼,”我握緊拳頭,“我會讓你把偷走的色彩,一滴不剩全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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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正一點一滴地沉入霓虹城的盡頭,天空呈現出一種濃稠的、近乎燃燒的琥珀色。城市卻在這暮色里,迫不及待地亮起了屬于自己的光。巨大的全息廣告牌在半空中懸浮、變幻,流淌著液態黃金和熔巖紅的光暈,它們的光芒霸道地潑灑下來,將下方錯落堆疊的金屬建筑染成一片迷離的霓虹之海。空氣本身似乎也吸飽了這過分飽和的光,變得粘稠而馥郁,混雜著香料、烤糖漿、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能量核心泄露出的甜腥氣息。這是彩虹集市最喧囂的時辰,色彩在這里不僅是視覺的盛宴,更是呼吸,是生命本身流淌的脈動。
虹就擠在這條色彩奔涌的河流里。四周是活的色彩畫廊:一位攤主正炫耀他手臂上纏繞的靛藍色靈蛇紋身,那蛇竟真的緩緩游動;旁邊賣發光水母罐的老婦,臉上細密的皺紋里流淌著柔和如月光的銀白;幾個追逐打鬧的孩子,跑過之處拖曳出短暫卻明亮的熒光軌跡,如同彗星的尾巴。虹小心地捧著一個剛出爐的“星塵泡芙”,酥皮金黃,內餡是不斷變幻的粉紫星云,細碎的糖粒閃爍著微小的七色光芒。她深吸了一口那甜膩溫暖的香氣,目光卻像被磁石吸引,牢牢鎖在前方那個熟悉的身影上。
奶奶的“虹彩調色坊”是這片斑斕海洋中最奪目的明珠。那小小的鋪子像一塊巨大的、精心雕琢的寶石,無數片切割完美的水晶鑲嵌在門楣、窗框和招牌上。此刻,夕陽的余暉和城市的光污染恰好以一個絕妙的角度傾瀉其上,剎那間,無數道被分解的、純凈到極致的光束猛然迸發!赤紅、橙金、翠綠、鈷藍、靛紫……它們并非靜止,而是如同擁有生命,在晶瑩的棱角間跳躍、流淌、碰撞、融合。光芒流淌過懸掛在門前的琉璃風鈴,發出空靈如碎冰撞擊的聲響;拂過攤位上陳列的、裝著各色液體水晶的小瓶,瓶內的液體隨之呼應般泛起更璀璨的漣漪;甚至浸染了奶奶隨意放在手邊的一杯茶,讓那琥珀色的茶水也蕩漾起一圈圈細碎的金色光暈。這光不僅僅是視覺的沖擊,它仿佛帶著溫度,帶著微弱的嗡鳴,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奇異力量,無聲地宣告著——全霓虹城最偉大調色師的存在。
奶奶就坐在那片流動的光之瀑布中心,像一位古老王國里安然的女王。她身上那件寬松的罩袍,就是一件活動的杰作。靛青的底色深邃如子夜的海,上面卻奇妙地生長出藤蔓般的金線,盤繞間綻放開朵朵用銀絲勾勒的、半透明的花朵,花蕊是細小的、不斷明滅的暖橙色光點。她花白的頭發松松挽著,幾縷銀絲調皮地垂落頰邊,被周圍的光映得幾乎透明。歲月在她臉上刻下了痕跡,但此刻,那皺紋的溝壑里仿佛也蓄滿了柔和的暖金色,連她端著茶杯的手指,指甲都透著健康溫潤的貝殼光澤。一種難以言喻的平靜與力量感,從她周身那流淌不息、變幻無窮的色彩中彌漫開來。
“奶奶!”虹的聲音像只快活的小鳥,穿透了集市隱約的喧嘩。她幾步就蹦到了攤位前,獻寶似的舉起手中那顆流光溢彩的“星塵泡芙”。“看!‘銀河甜心’家新出的,里面真的有星星在閃!”
奶奶聞聲轉過頭,臉上漾開一個溫暖至極的笑容。那笑容仿佛有實質的力量,讓她周身流淌的色彩瞬間變得更加明亮、柔和,如同春水初融。她眼角的皺紋更深了,盛滿慈愛。“小饞貓,”她伸手輕輕刮了一下虹的鼻尖,指尖帶著一絲暖意和淡淡的顏料清香,“就知道吃這些花哨的零嘴。過來,讓奶奶瞧瞧你。”
虹順從地湊過去,奶奶溫暖的手撫上她的臉頰,又輕輕捏了捏她瘦削的手臂。那觸碰帶著一種奇異的暖流,虹感覺奶奶指尖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彩虹般的光暈一閃而過,溫柔地滲入她的皮膚。一種被陽光曬透般的舒適感瞬間傳遍全身,連帶著剛才擠過人群的些微疲憊也煙消云散。
“還是這么瘦。”奶奶的聲音帶著一絲嗔怪,更多的卻是化不開的疼愛。她端起自己那杯被光暈染透的茶,遞到虹嘴邊,“先喝口熱的暖暖。今天在學院怎么樣?色彩感知課沒再被斯普林特教授嘮叨了吧?”
虹就著奶奶的手喝了一小口溫熱的茶,一股奇異的、混合著花果和草木清香的暖流滑入喉嚨。“好多了!”她咽下茶水,聲音帶著點小得意,“教授說我調出的‘暮靄紫’,終于有那么點‘將逝未逝的憂郁感’了……”她一邊說,一邊習慣性地伸出手,想去觸碰奶奶罩袍上那朵用銀線勾勒的半透明花。那朵花的花蕊處,幾粒暖橙色的光點正像呼吸般溫柔地明滅著,充滿了生機。
就在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片溫暖光暈的剎那——
集市上喧囂的背景音,那鼎沸的人聲、討價還價聲、歡笑聲、風鈴聲……所有的聲音驟然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
一種絕對的、冰冷的死寂,如同沉重的鉛塊,猛地從半空中砸落下來。這死寂并非無聲,而是所有鮮活的、充滿色彩的聲音被瞬間抽干后留下的巨大空洞。緊隨這死寂而來的,是一股難以形容的寒意。那不是溫度上的驟降,而是一種更本質、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生命被強行剝離后留下的荒蕪感。空氣瞬間變得粘稠、污濁,仿佛充滿了看不見的灰色塵埃,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腐朽氣息,像是打開了塵封千年的、塞滿枯萎花朵的棺材。
虹猛地打了個寒顫,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她下意識地抬頭,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
色彩在消失。
不是光線變暗,而是構成色彩本身的“生命”在被無情地抽走、吞噬。
以那個突兀出現在攤位前幾米處的身影為中心,一層絕對寂靜、絕對虛無的灰白色,如同滴入清水的濃墨,又像是急速蔓延的瘟疫,瘋狂地向四周擴散開來。這灰白所過之處,一切都失去了靈魂。旁邊攤位上,那位手臂纏繞著靛藍靈蛇紋身的壯漢,手臂上原本靈動的蛇瞬間僵硬、失色,變成了一條慘白僵死的石雕,那壯漢臉上生動的表情也凝固了,皮膚迅速失去所有血色和光澤,呈現出一種令人心悸的灰白。懸掛的琉璃風鈴停止了歌唱,晶瑩的材質瞬間蒙塵,變得像廉價的石膏。空氣中漂浮的甜香和能量氣息,被一種令人窒息的塵土味取代。
那個制造這一切的身影,就站在這片急速擴張的灰白世界的核心。他披著一件寬大得幾乎拖地的斗篷,材質古怪,像是由無數層凝固的、骯臟的灰燼層層疊壓而成,沉重、死寂,隔絕了外界一切的光。兜帽壓得極低,只露出一個線條冷硬、毫無血色的下巴。他周身沒有任何光暈,沒有任何色彩,只有一片純粹的、吞噬一切的死寂。他微微佝僂著背,像一具剛從墓穴里爬出來的、背負著沉重棺槨的活尸,無聲無息,卻又帶著一種碾壓一切的恐怖威壓。
時間在虹的感知里被無限拉長。她看到奶奶臉上那溫暖如陽光的笑容驟然凍結。奶奶周身流淌的、比彩虹更璀璨的萬千光華,仿佛受到了最惡毒的挑釁,瞬間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近乎燃燒的輝光!那光芒如此強烈,如此純凈,帶著一種憤怒的、守護性的力量,試圖對抗那席卷而來的灰白死寂。赤紅如熔巖,金黃如烈日,翠綠如最深邃的森林之心,靛藍如風暴中的深海……它們交織著,怒吼著,形成一道炫目到令人無法直視的光之壁壘,將奶奶和虹牢牢護在中心。整個“虹彩調色坊”在這股力量的激發下,所有的水晶都發出了尖銳的嗡鳴,迸射出前所未有的銳利光束,刺向那個灰燼般的身影!
這是生命色彩最后的、最壯烈的抗爭。
灰燼動了。
在那片足以灼傷凡人眼球、足以短暫抗衡虛無的極致光爆面前,他只是極其緩慢地,抬起了他那雙藏在寬大斗篷袖口下的手。那雙手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皮膚緊貼著骨節,指骨嶙峋,指甲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青灰色。這雙手的動作看似緩慢,卻帶著一種無視時空的詭異感,徑直穿透了奶奶爆發出的、足以熔金斷鐵的熾烈光墻!
那璀璨的、燃燒的光壁,在接觸到那灰白手指的瞬間,竟沒有發出任何能量碰撞的爆鳴。它們像是遇到了黑洞,又像是被投入了強酸,發出了令人牙酸的、細微的“嘶嘶”聲,然后——熄滅了!不是被擊潰,而是被那雙手以一種無法理解的方式,直接“掐滅”了光芒的本質!如同用手指捻滅了一簇燭火,無聲無息,卻帶著絕對的碾壓。
奶奶臉上因爆發力量而泛起的、如同朝霞般的光暈瞬間褪去,只剩下死一樣的慘白。她眼中那如同包容了整片星空的慈愛與光彩,在灰燼手指穿透光壁、向她伸來的瞬間,被一種虹從未見過的、極致的驚駭所取代。那不是對死亡的恐懼,更像是一種洞悉了某種終極恐怖的絕望。
“不……!”奶奶的嘴唇翕動,似乎想發出警告,想做出最后的抵抗。她周身殘存的色彩本能地再次涌動,試圖凝聚。但一切都太遲了。
灰燼那只蒼白、枯槁、如同死神鐮刀般的手指,無視了空間的距離,帶著一種凍結靈魂的寒意,輕輕地、卻又無可阻擋地,點在了奶奶的額心正中。
“啵——”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清晰得如同在虹的顱骨內直接響起的破裂聲。
時間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虹的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世界在她眼前褪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那個定格的、讓她靈魂凍結的畫面——
奶奶額心被點中的地方,沒有傷口,沒有血跡。但就在那指尖觸碰的皮膚下,一點極致的灰白瞬間浮現。緊接著,這灰白如同投入清水中的墨滴,又像是被點燃的引線,以駭人的速度向四面八方瘋狂蔓延!
奶奶臉上最后殘存的血色、眼底那抹驚駭的光彩、周身試圖重新凝聚的微弱光暈……所有屬于“生命”的鮮活色彩,都在那灰白的侵蝕下,發出無聲的哀鳴,瞬間枯萎、凋零!
那件靛青底繡金線銀花的罩袍,上面的金線失去了光澤,銀花變得如同劣質的錫箔,靛青的底色褪成一片骯臟的灰白。奶奶花白的頭發失去了所有銀亮的光澤,變成枯草般的灰敗。她臉上的皺紋瞬間加深、僵化,如同干涸龜裂的土地。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睛——那雙曾經盛滿星河、充滿溫暖智慧的眼睛,里面的光芒徹底熄滅了,只剩下兩顆蒙著厚厚灰翳的、空洞無神的石球。
整個過程快得超越了思維。當虹大腦中那個撕心裂肺的“不”字終于沖破喉嚨,化作一聲凄厲到變調的尖叫時——
奶奶,她最愛的奶奶,霓虹城最偉大的調色師,已經不再是她了。
一尊冰冷、僵硬、毫無生氣的灰白色石雕,凝固在虹的面前。保持著最后那瞬間驚駭的神情,微微前傾的身體,一只手臂甚至還保持著半抬起的姿勢,仿佛想要抓住什么,或是推開靠近的虹。那杯被她端著的、原本蕩漾著金色光暈的茶,此刻也凝固在杯沿,茶水變成了渾濁的灰泥,杯壁上覆蓋著厚厚的塵垢。
集市上殘存的零星尖叫和混亂聲浪,此刻才如同延遲的海嘯,猛地拍打在虹的耳膜上。但這一切嘈雜都顯得那么遙遠、那么虛假。虹的世界,在她眼前,在灰燼那根手指觸碰奶奶額心的瞬間,就已經徹底崩塌了。
冰冷的、絕對的灰白色,成了她視野里唯一的底色。奶奶石化的身體像一個巨大的傷口,烙印在她的視網膜上。那杯凝固的灰泥,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塵土味。虹的身體失去了所有力氣,雙膝一軟,重重地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膝蓋的劇痛也未能喚醒她絲毫知覺。她癱坐在奶奶灰白的腳邊,像一株被連根拔起、暴露在寒風中等待枯萎的幼苗。喉嚨里堵著滾燙的硬塊,每一次試圖呼吸都帶來灼燒般的痛楚,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著,如同寒風中最后一片枯葉。
那個帶來毀滅的身影——灰燼,卻像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緩緩收回了那只點出的、蒼白如骨的手指。寬大的灰燼斗篷下,似乎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滿足的嘆息,如同飽食后的惡魔。他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腳邊崩潰的虹,或者他剛剛制造的冰冷杰作。他那壓低的兜帽微微轉動了一個角度,仿佛在欣賞這片被他瞬間掠奪了最璀璨色彩后、變得污濁、灰敗、充滿恐懼尖叫的集市。
然后,他邁開了腳步。
沉重的、如同踏在腐朽棺木上的腳步聲響起。他走過虹的身邊,帶著那股令人窒息的腐朽塵埃的氣息。他走向集市更深處的喧囂與色彩,那件由灰燼構成的沉重斗篷下擺,拖過冰冷的地面,留下一條清晰的、仿佛被死亡犁過的灰白色痕跡。
就在灰燼的身影即將融入集市深處那片混亂的陰影時,一個極其微弱、卻帶著最后一絲奇異清晰感的聲音,如同最細微的電流,直接鉆入了虹的腦海深處:
“小心……神殿……”
是奶奶的聲音!
虹猛地抬起頭,渙散的目光瘋狂地聚焦在奶奶灰白的石像上。那石像凝固的面容依舊保持著驚駭,嘴唇僵硬地微張著,沒有一絲一毫的顫動。但那聲音……那聲音分明來自這里,帶著奶奶最后的氣息,微弱,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在虹的靈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