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爺府邸美人如云,卻因妻妾內斗陷入詛咒風波。
孤女蘇芷潛入王府,道破朝中權臣借內宅生亂、圖謀削權的驚天陰謀。
王爺聯手蘇芷與深明大義的李氏,化解府內仇怨,面圣揭露奸計。
風波平息,遣散心懷不軌的姬妾,蘇芷成為四夫人,府內迎來安寧。
未料皇帝病重,權臣余黨散布王爺篡位謠言。
蘇芷與柳氏、李氏再度聯手,奔走收集鐵證,助王爺洗清冤屈。
王府威望更盛,王爺方知妻妾同心,可抵萬難。
王府的清晨,本應是被玉蘭的幽香和檐下雀鳥的啁啾喚醒的。
可這日,一股沉滯的、帶著鐵銹與陳腐木頭氣息的寒意,卻無聲地彌漫開來,壓過了所有生機。
那氣息的源頭,正是二夫人孫氏居住的“棲霞苑”。
棲霞苑里,死寂得可怕。幾個貼身伺候的丫鬟臉色慘白如紙,瑟瑟發抖地跪在冰涼的金磚地上,頭埋得極低,仿佛要將自己縮進地縫里。
趙王爺趙珩,身著玄色常服,負手立在正廳中央。他身形挺拔,面容英挺,此刻卻被一種山雨欲來的陰沉籠罩。
那雙平日里含笑風流的鳳眼,此刻銳利如鷹隼,正死死釘在八仙桌上那件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物件上。
那是一個粗陋的桐木小人。做工粗糙,五官模糊,卻偏偏用刺目的朱砂歪歪扭扭地畫出了眼睛和嘴巴,在慘白的桐木底色上,如同兩道流淌的血淚和一個扭曲的獰笑。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小人的胸口位置,深深刻著一個名字——趙珩!字跡歪斜,卻帶著一股刻骨的恨意。
幾根烏黑干枯的頭發,被粗糙的紅繩死死纏縛在小人的脖頸和四肢上,像一條條毒蛇。
小人被幾根尖銳的銀針貫穿,直直釘在桌面上,針尾在透過窗欞的微光下,閃爍著冰冷詭異的寒芒。
孫氏一身艷麗的桃紅撒金襦裙,此刻卻像被抽去了所有筋骨,軟軟地癱坐在趙珩腳邊的錦墩上,哭得梨花帶雨,精心描畫的妝容被淚水沖刷出一道道狼狽的溝壑。
“王爺!王爺您要信妾身啊!”她聲音尖利,帶著無盡的恐懼和委屈,纖纖玉指緊緊攥著趙珩的袍角,“妾身對王爺之心,日月可鑒!這…這等惡毒之物,妾身便是死,也斷斷不敢藏匿啊!定是有人…有人要栽贓妾身,離間妾身與王爺的恩情!”她哭得幾乎喘不過氣,豐腴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著。
趙珩沒有看她,目光依舊鎖在那桐木偶上,薄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
指尖無意識地捻動腰間懸掛的蟠龍玉佩,冰涼的觸感也無法壓下心頭翻涌的怒火和一絲絲被刺破的寒意。詛咒?
在他堂堂趙王的枕邊?在他最寵愛的女人房里?這簡直是抽在他臉上的耳光!
“不敢?”他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鋒,刮過每個人的耳膜,廳內溫度驟降,“那這東西,是長了腿自己跑進你的妝奩最底層的?嗯?”
他猛地轉頭,視線如同實質的鞭子,狠狠抽在孫氏慘白的臉上。
孫氏被這目光刺得一哆嗦,哭聲噎在喉嚨里,只剩下絕望的嗚咽:“妾身…妾身真的不知…昨夜臨睡前還好好的…定是那起子黑了心肝的下作東西…”
“查!”趙珩猛地一拂袖,袍袖帶起的勁風將桌上一只青玉茶盞掃落在地,“啪”地一聲脆響,碎瓷四濺,如同炸開的驚雷,嚇得跪地的丫鬟們齊齊一個哆嗦。
“給本王徹查!棲霞苑里所有人,一個都不許放過!三日之內,本王要見到下此毒手之人,否則…”他陰鷙的目光掃過匍匐在地的奴仆,“你們,連同你們的家人,都給這臟東西陪葬!”
“王爺息怒!王爺息怒!”管家趙安連滾帶爬地磕頭,額上瞬間見了紅。
就在這時,一陣細碎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正妻柳氏帶著一股沉水香的氣息疾步走了進來。她一身寶藍色織金緞長裙,發髻高挽,插著赤金點翠鳳釵,儀態端方,眉宇間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
她目光銳利地掃過地上的人偶、哭泣的孫氏和暴怒的王爺,眉頭深深蹙起,形成一個嚴厲的“川”字。
“王爺,府中竟出此等魘魅邪祟之事,實乃大不幸!”柳氏的聲音清冷而穩重,帶著當家主母的沉肅,瞬間壓下了廳內彌漫的恐慌和孫氏的哭泣,“此事必須嚴查,以正家規,以儆效尤!孫妹妹,”
她轉向孫氏,語氣放緩,卻帶著審視,“你切莫只顧哭啼,仔細想想,近日可有得罪過什么人?或是有何可疑之人靠近過你的妝臺?”
孫氏抬起淚眼,對上柳氏看似關切實則深不可測的目光,心頭猛地一凜,哭聲倒是止住了幾分,抽噎著道:“姐姐明鑒…妹妹…妹妹平日謹言慎行,哪里敢得罪人?這苑里的丫頭婆子都是用了多年的老人…”
她目光閃爍,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聲音陡然拔高,“定是有人嫉妒王爺待我親厚!是…是李氏!定是那個裝模作樣、假清高的李氏!前些日子她房里的丫頭沖撞了我,我不過略說了幾句,她便記恨在心!只有她,才懂這些旁門左道的東西!”
“李氏?”趙珩眉峰一挑,這個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他被憤怒充斥的腦海。那個總是低眉順眼、溫婉得如同一泓靜水的女人?她會有這個膽子?
柳氏眼中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異樣,隨即恢復平靜,淡淡道:
“孫妹妹,無憑無據,不可妄加攀誣。李妹妹素來性子柔順,豈會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當務之急,是查清此物來源。”
她轉向趙珩,福身一禮,“王爺,妾身以為,此事不宜聲張,以免驚動外間,有損王府清譽。
不若將棲霞苑一干人等暫且看管,由妾身親自帶人細細查問?”
趙珩看著柳氏沉穩鎮定的臉,胸中翻騰的怒火稍稍平抑了幾分。他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那股想要立刻抓人拷問的沖動,冷聲道:“好。此事就交由王妃處置。三日,本王只給你三日!”
“妾身領命。”柳氏垂首,姿態恭敬。
王府的深秋,被這桐木人偶釘進了刺骨的寒冰里。
詛咒風波尚未平息,趙王府的平靜水面之下,暗流涌動得更加湍急。
棲霞苑的人被柳氏以協助調查為由拘在幾處廂房,府中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流言蜚語如同角落里滋生的霉菌,悄然蔓延。
下人們走路都踮著腳尖,說話聲壓得極低,眼神里充滿了互相猜忌。
就在這個當口,一個更令人不安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王府深處激起了更大的漣漪。
三夫人李氏,那個一向溫婉嫻靜、與世無爭、甚至有些透明的李氏,失寵了。
消息來得突然而迅猛。先是王爺連續幾日未曾踏足李氏居住的“聽雨軒”,連每日例行的請安都免了。
接著,李氏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鬟碧荷,被管家趙安帶著幾個粗壯的婆子,不由分說地從聽雨軒拖走,關進了王府最偏僻潮濕的后柴房。理由是“妄議主上,行為不端”。
“聽說了嗎?碧荷那丫頭,膽子忒大了!竟敢在背后編排王爺的不是!”
“可不是!據說被王妃親自拿住了把柄,證據確鑿!”
“嘖嘖,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平日里看著李夫人溫溫柔柔的,沒想到手底下的人這么不安分…”
“我看啊,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碧荷一個小丫頭,哪來那么大的膽子?指不定就是受了主子的指使…”
竊竊私語如同陰冷的毒蛇,在回廊下、假山后、廚房灶邊游走。矛頭,隱隱約約,指向了那個緊閉院門的聽雨軒。
聽雨軒內,一片死寂。院中那株曾開得絢爛的紫藤蘿,此刻只剩下枯黃的藤蔓纏繞在架子上,在秋風中瑟瑟發抖,更添凄涼。
房門緊閉,隔絕了外面那些探究、憐憫或是幸災樂禍的目光。
李氏獨自坐在窗邊的繡墩上,身上只穿著一件半舊的藕荷色素面夾襖,襯得她臉色愈發蒼白,唇上幾乎沒了血色。
她手里拿著一件縫了一半的嬰兒小襖,針線還別在上面,卻已許久未動。
那雙曾經盈滿溫柔水光的杏眸,此刻空洞地望著窗外蕭索的庭院,里面盛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一種被巨大力量碾過的麻木。
失寵?碧荷被抓?說她…指使碧荷誹謗王爺?
荒謬!像一把淬了冰的鈍刀,緩慢地切割著她的心臟。她自問入府以來,謹小慎微,從不爭寵,對王爺恭敬,對王妃順從,對其他妾室亦是處處忍讓。
她所求的,不過是一隅安寧,護住自己那點微末的牽掛罷了。碧荷是她從娘家帶來的丫頭,最是忠心耿耿,怎可能…又怎敢?
“夫人…”一個細弱的聲音帶著哭腔在身后響起。是她另一個貼身丫鬟,年紀尚小的青杏,眼睛紅腫得像桃子,顯然是哭過許久。
她端著一碗早已涼透的燕窩粥,聲音發顫,“您…您好歹用些東西吧…從昨兒到現在,水米未進…身子怎么受得住啊…”
李氏緩緩轉過頭,目光落在青杏滿是擔憂和恐懼的小臉上,那空洞的眸子里終于泛起一絲微瀾,是深不見底的悲涼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傻丫頭…”她聲音沙啞,帶著久未開口的滯澀,“放下吧。我…吃不下。”
“夫人,碧荷姐姐她…”青杏的眼淚又涌了出來,“她絕不會做那種事的!定是有人陷害!
夫人,您…您得想想辦法救救她啊!柴房那里又冷又濕…”
“辦法?”李氏嘴角牽起一絲苦澀到極致的弧度,那笑容比哭還難看,“青杏,你看這院子,可還出得去?”
她抬手指了指緊閉的院門。門外,隱約可見兩個身強力壯的婆子守在那里,身影在門縫的光影里投下沉默而冰冷的威壓。她們是柳氏派來“伺候”的,實則是看守。
聽雨軒,成了王府里另一座華麗的囚籠。
李氏清楚地意識到,這不僅僅是失寵那么簡單。碧荷被抓,罪名直指她“管教不嚴”甚至“心懷怨懟”,這分明是沖著她來的。是誰?孫氏?
因為那詛咒人偶的攀咬?還是…王妃?她想起那日棲霞苑中,柳氏看似公允卻深不可測的眼神,心頭一陣發寒。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冰冷的恐懼攫住了她。
在這深宅大院里,她像一株無根的浮萍,從未想過爭搶什么,卻依舊被這洶涌的暗流裹挾著,推向未知的深淵。
她能做什么?去向王爺喊冤?王爺如今震怒未消,又聽信了那些“證據”,如何會信她一個“失寵”的妾室?去向王妃辯白?柳氏…她真的會主持公道嗎?
李氏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枯藤在風中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她攏了攏單薄的夾襖,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上來,凍徹骨髓。
這王府的天,是真的變了。而她,似乎已成了這風暴眼中,第一個被撕碎的祭品。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纏緊了她的心臟。
趙王府的夜,從未如此漫長而黑暗。
詛咒的陰影尚未驅散,失寵的陰云又沉沉壓下。王府內,風聲鶴唳,人心惶惶。
每個人都緊閉著嘴,眼神里卻充滿了對未知的恐懼和對身邊人的猜疑。
昔日鶯歌燕舞的亭臺樓閣,此刻仿佛都變成了張著巨口的沉默怪獸,潛伏在濃重的夜色里。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壓抑達到頂點之時,王府西北角那扇平日里少有人走的偏僻角門,在濃重的夜色掩護下,無聲地滑開了一道縫隙。
一個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魂,悄無聲息地閃了進來。動作輕盈迅捷,落地時連一絲塵土都未驚起。
她穿著一身利落的深灰色夜行衣,緊束的腰身勾勒出纖細卻蘊含著力量的線條,長發簡單綰起,臉上蒙著一方同色的面巾,只露出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驚人,像寒潭里淬煉過的星子,冷靜、銳利,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飛快地掃視著眼前這片籠罩在巨大陰影下的富貴牢籠。
正是蘇芷。
她迅速隱入假山石的陰影中,如同水滴匯入大海。王府的巡夜路線和護衛換防的間隙,早已被她摸得一清二楚。
避開一隊提著燈籠、面帶倦容的護衛,她貼著抄手游廊的暗影,身形如貍貓般敏捷地向王府的核心區域——趙王爺趙珩的書房“澄心齋”潛去。
她的目標清晰而直接。
澄心齋內,燭火通明。巨大的紫檀木書案后,趙珩正煩躁地踱步。他眉頭緊鎖,俊朗的臉上是揮之不去的陰霾。
詛咒人偶的怒火未平,李氏失寵、婢女被抓帶來的煩悶又添一層。
更重要的是,今日朝堂上,關于削藩的議論聲浪似乎更高了些,幾位御史的奏章措辭也愈發尖銳。
內外交困,讓他胸口堵著一團郁氣,無處發泄。
“王爺,夜深了,您…”管家趙安小心翼翼地端著一碗參湯進來,話未說完。
“滾出去!”趙珩猛地回身,袖袍帶起一陣風,聲音里壓著雷霆之怒,“本王說了誰也不見!”
趙安嚇得一哆嗦,差點把碗摔了,慌忙退下。
就在書房門關上的剎那,一股極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涼風拂過燭火,燭焰猛地晃動了一下。
趙珩身為武將的警覺瞬間提升到極致,他霍然轉身,手已按在腰間佩劍的劍柄上,厲喝:“誰?!”
回答他的,是一個清冷平靜,仿佛不帶一絲煙火氣的女聲,突兀地在安靜的室內響起,卻不知來自何方:“王爺府中禍事連連,焦頭爛額,卻不知大禍將至,根源在朝堂之上。”
趙珩瞳孔驟縮,渾身肌肉繃緊,目光如電般掃視四周。
只見靠近內室博古架旁的陰影里,一個纖細的灰色身影緩緩顯現出來,如同從水墨畫中走出。
她臉上蒙著面巾,只余一雙沉靜的眼眸,坦然地迎視著他審視而凌厲的目光。
“好大的膽子!”趙珩怒極反笑,拇指一頂,“鏘”一聲龍吟,佩劍已出鞘半尺,寒光映著他森冷的眼,“何方宵小,敢擅闖王府禁地,危言聳聽?信不信本王一聲令下,立時讓你身首異處!”
面對那迫人的劍鋒和凜冽的殺氣,蘇芷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依舊平靜如深潭。
“王爺的劍,自然鋒利。”她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令人窒息的殺意,“只是不知王爺的劍,能否斬斷那朝堂之上,纏繞在您脖頸間的無形絲線?”
“什么絲線?”趙珩眼神銳利如刀,緊盯著她,劍尖微微抬起,鎖定她的要害。
“那絲線,一頭系在王爺府中妻妾爭斗的‘禍根’上,”蘇芷的目光毫不避諱地迎上他的審視,語速平穩,字字清晰,“另一頭,則牢牢攥在當朝太師,高嵩的手中。”
“高嵩?”趙珩眉頭擰得更緊,這個名字像一塊巨石投入心湖。
太師高嵩,位極人臣,門生故吏遍布朝野,權勢熏天,是削藩之議最有力的推動者之一。
但他與自己素無深交,也無明顯過節。
“正是高太師。”蘇芷語氣肯定,“棲霞苑的詛咒人偶,聽雨軒的構陷失寵,看似內宅陰私,實則皆是其爪牙精心布局。
目的,便是要在圣上削藩風聲日緊之時,讓王爺您內宅不寧,聲名狼藉,甚至…行為失當!只需王爺因震怒而處置失度,或為內宅之事分心,在朝堂應對失措,便正好授人以柄。
屆時,高太師只需輕輕一推,坐實王爺您‘治家無方’、‘德行有虧’,甚至‘心懷怨望’,削爵奪權,便在頃刻之間!”
她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錐子,精準地刺穿了趙珩連日來的憤怒與煩躁,直抵那被層層掩蓋的恐懼核心——削藩!
他一直隱隱擔憂,卻從未將內宅的混亂與此事如此清晰地聯系起來!
是啊,為何偏偏是這個時候?詛咒、構陷…手法雖拙劣,卻足以攪亂人心,讓他疲于應付,甚至…像現在這樣,在御前失儀都有可能!
“你有何憑證?”趙珩的聲音依舊冷硬,但按在劍柄上的手,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顯露出內心的劇烈震蕩。
他死死盯著蘇芷,試圖從她那雙過于冷靜的眼睛里找出破綻,“空口白牙,就想離間本王與朝中重臣?你究竟是何人?受誰指使?”
“憑證?”蘇芷唇角似乎極輕微地勾了一下,帶著一絲洞察世情的淡漠,“王爺心中其實已有答案,只是不愿深想罷了。
那桐木人偶所用之木,乃京郊‘永興木坊’特供官家之物,尋常百姓根本接觸不到。而永興木坊背后最大的東家,正是高太師一位遠房侄兒。
至于聽雨軒之事…”她微微一頓,目光似乎穿透了墻壁,望向聽雨軒的方向,“構陷李氏婢女碧荷‘妄議主上’的所謂人證,其家小前日剛被秘密安置進了西城一處新宅,那處宅子的地契,卻登記在高太師一位門生管家的名下。”
每一個細節,都像一塊沉重的磚石,砸在趙珩的心上。永興木坊?高太師的侄兒?西城的宅子?門生的管家?
這些看似零碎的信息,被眼前這神秘女子用一條無形的線串聯起來,指向一個讓他脊背發涼的結論——高嵩!
果然是他在幕后操控!利用他府中女人的嫉妒和爭斗,編織一張無形的網,要將他徹底絞殺!
“你如何得知這些?”趙珩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濃重的殺意和驚疑。
這些信息,連他的暗衛都未必能查得如此細致入微!眼前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蘇芷緩緩抬起手,動作從容不迫,在趙珩警惕的目光注視下,輕輕摘下了臉上的面巾。
燭光映照下,一張清麗卻帶著明顯憔悴和風霜之色的臉龐顯露出來。
眉目如畫,卻無半分柔媚,只有一種被生活打磨過的堅韌和沉靜。她的眼神清澈坦蕩,直視著趙珩。
“小女子蘇芷,”她的聲音清晰而平靜,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京城西郊,蘇家孤女。
家父蘇文遠,曾任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五年前因一樁‘河工貪墨案’被牽連入獄,瘐死獄中,家產抄沒。
蘇家就此敗落。小女子多方查證,發現當年構陷家父的所謂‘鐵證’,其源頭便指向高太師心腹。
家父…不過是他們清除異己、安插親信時,一塊微不足道的墊腳石。”
她的敘述平靜得近乎冷酷,但那雙眼睛里深藏的痛楚和恨意,卻如同冰層下的暗流,洶涌而真實。
趙珩心頭一震,蘇文遠?這個名字他有些模糊印象,確實是個老實辦差的小官,那樁案子當年似乎也頗有些蹊蹺,只是他并未在意。
“高嵩權勢滔天,小女子一介孤女,蚍蜉撼樹,報仇無門。”
蘇芷的目光緊緊鎖住趙珩,那里面燃燒著孤注一擲的火焰,
“但小女子知道,王爺您,是這朝中唯一能與他抗衡,也必將與他為敵之人!
因為他的目標,從來都是您這樣的宗室藩王!王爺府中這場禍事,便是明證!
小女子潛入王府,甘冒奇險,只為將所知傾囊相告。所求無他,只望王爺若能扳倒高嵩,為我蘇家,討回一個遲來的公道!”
書房內陷入一片死寂。燭火噼啪作響,映照著趙珩變幻不定的臉色。
憤怒、震驚、被算計的恥辱、對高嵩的殺意、對眼前女子身世的復雜情緒…
種種心緒在他胸中翻騰激蕩。他盯著蘇芷那雙清澈卻承載著深重苦難與執念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出欺騙的痕跡。
然而,那目光太坦蕩,那恨意太真實,那孤注一擲的絕望也太有說服力。
更重要的是,她點破的局,與他心中那隱隱的不安,嚴絲合縫!
時間仿佛凝固了。不知過了多久,趙珩緊繃的肩線緩緩松弛下來。
他按在劍柄上的手,慢慢松開,垂落身側。那半出鞘的寒劍,“鏘”一聲輕響,滑回了劍鞘之中。
“蘇芷…”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卻已不再是純粹的殺意,而是審視與決斷,
“你可知,你今夜所言,若有一字虛妄,等待你的,將比死更可怕。”
“小女子所言,句句屬實,愿以性命擔保。”蘇芷挺直了背脊,毫無懼色。
趙珩的目光如鷹隼般在她臉上逡巡片刻,最終,一絲決絕取代了所有疑慮。
他猛地轉身,大步走向書案,抓起案上一枚玄鐵令牌,回手擲向蘇芷。
令牌帶著風聲穩穩落入蘇芷手中,入手冰冷沉重,上面刻著一個古樸的“趙”字。
“自今日起,”趙珩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屬于藩王的威勢,“你留在本王身邊。
本王許你便宜行事之權,府中內外,凡與近日風波相關之人、事、物,皆可查問!令牌所至,如本王親臨!
本王倒要看看,這王府的天,到底被捅了多大的窟窿!更要看看,那高嵩老賊,如何在本王的眼皮底下,攪弄風云!”
蘇芷握緊手中冰冷的令牌,那沉甸甸的分量仿佛也壓在了她的心上。
第一步,成了。她迎著趙珩銳利而充滿壓力的目光,深深一福:“蘇芷,領命!”
**澄心齋的燭火,徹夜未熄。**
窗外,夜色濃稠如墨,仿佛要將整個王府吞噬。而在這黑暗的核心,一點名為“反擊”的星火,已然悄然點燃。
蘇芷握著那枚沉甸甸的玄鐵令牌,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卻奇異地壓下了她心頭翻涌的孤勇與忐忑。
這令牌是鑰匙,也是枷鎖,開啟的是王府深不見底的旋渦,鎖定的則是她與趙珩,乃至整個蘇家飄搖命運共赴的未知航程。
“府中諸人,王妃主理中饋多年,樹大根深,耳目眾多,需慎之又慎。”
趙珩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他走到巨大的紫檀書案后,指尖劃過攤開的王府輿圖,停在正院“福熙堂”的位置,眉頭緊鎖,
“二夫人孫氏,恃寵生驕,性情浮躁,此等構陷栽贓之事,倒像她的手筆,只是…她未必有這通天的本事,將手伸到高嵩那里。”他的指尖又滑向西北角,
“三夫人李氏…”提到這個名字,他頓了一下,眼中掠過一絲復雜,
“性子太過柔順,此番遭此構陷,恐已嚇破了膽。
她身邊那個叫碧荷的丫頭是關鍵,人關在柴房,王妃的人守著。”
蘇芷安靜地聽著,目光隨著趙珩的指尖在輿圖上移動,將王府的格局、人物的關系烙印于心。
待趙珩停下,她才開口,聲音清泠如泉:
“王爺所言極是。王妃處,牽一發而動全身,暫不宜正面接觸。孫夫人性情外露,若真涉其中,必有蛛絲馬跡可循,且易露破綻。至于李夫人…”
她抬起眼,目光澄澈地看向趙珩,
“小女子斗膽,懇請王爺允我先行探視。”
“李氏?”趙珩眉峰一挑,帶著審視,
“她如今被禁足聽雨軒,自身難保,且性情懦弱,能有何用?”
“王爺,”蘇芷微微前傾,燭光在她眼中跳躍,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困獸猶斗。
李夫人處境危殆,若她真清白,此刻最渴求的便是生機。
性情柔順之人,未必心中無智無勇,或許只是缺一個契機,缺一個…能讓她相信可以抓住的援手。
她身處旋渦中心,或許正是最清楚某些‘意外’如何發生的人。而那個碧荷,”
她語氣加重,“更是關鍵中的關鍵!構陷之局,她既是棋子,也是突破口。
若我們能先一步見到她,拿到她的口供,不僅可洗清李夫人冤屈,更能順藤摸瓜,揪出背后操縱之人!”
趙珩沉默地看著她,少女清瘦的臉龐在燭光下顯得異常堅定。
她分析得條理清晰,直指要害,這份冷靜與洞見,遠超她的年齡和經歷。
他心中那桿天平,在權衡利弊后,終于傾斜。
“好。”趙珩沉聲道,眼中閃過一絲決斷,“令牌在你手,柴房守衛自不敢攔你。
本王會命人暗中配合。至于李氏…你且去聽雨軒一試。記住,無論成與不成,莫要打草驚蛇。”
“謝王爺!”蘇芷再次深深一福,將令牌緊緊攥在手心。
聽雨軒的夜,比別處更沉,更冷。
院門緊閉,兩個腰圓膀粗的婆子像兩尊門神般守在陰影里,面無表情。
當蘇芷的身影出現在青石小徑上時,她們渾濁的眼珠轉動了一下,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審視。一個面生的女子,衣著樸素,能有什么來頭?
“站住!此乃禁地,閑雜人等速退!”其中一個三角眼的婆子粗聲粗氣地呵斥道,伸手便要來推搡。
蘇芷腳步未停,只是平靜地抬起手。
玄鐵令牌在昏黃的燈籠光線下,折射出幽冷而威嚴的光澤,上面那個鐵畫銀鉤的“趙”字,如同烙印般刺入兩個婆子的眼中。
“啊!”三角眼婆子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橫肉猛地一顫,囂張氣焰瞬間凝固,轉為驚懼。
另一個婆子更是嚇得后退半步,差點絆倒。
“王…王爺的令牌?!”
三角眼婆子聲音發顫,難以置信地瞪著蘇芷。
“奉王爺之命,探視李夫人。”蘇芷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開門。”
兩個婆子面面相覷,臉色煞白。
王爺的令牌在此,如同王爺親臨,她們哪敢阻攔?
縱有王妃的吩咐在前,此刻也萬萬不敢違抗。
三角眼婆子哆嗦著掏出鑰匙,手忙腳亂地開了鎖,拉開沉重的門栓,低眉順眼地讓到一邊,大氣也不敢喘。
“吱呀——”一聲,院門開啟,一股深秋的寒意夾雜著院落里草木凋零的蕭索氣息撲面而來。
蘇芷邁步而入,反手將院門在身后輕輕帶上,隔絕了外面那兩雙驚疑不定的目光。
院內一片死寂,只有風聲穿過枯藤的嗚咽。正房的窗紙上,透著一豆微弱而孤寂的燈火。
她走到門前,輕輕叩響。
“誰?”里面傳來一個丫鬟驚惶的聲音,是青杏。
“奉王爺之命,前來拜會李夫人。”蘇芷朗聲道。
屋內沉寂了片刻,隨即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門“吱呀”一聲,從里面拉開一條縫。
青杏紅腫的眼睛從門縫里警惕地望出來,待看清蘇芷手中那枚在昏暗光線下依舊顯眼的玄鐵令牌時,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氣,慌忙將門完全拉開,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奴婢…奴婢參見…大人…”她顯然不知如何稱呼這位手持王令的陌生女子,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不必多禮。”蘇芷跨步進屋,目光越過跪地的青杏,直接投向屋內。
李氏依舊坐在窗邊的繡墩上,保持著蘇芷在腦海中勾勒過的姿勢,只是比想象中更加憔悴。
她聞聲緩緩轉過頭來,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仿佛靈魂已抽離了軀殼。但當她的目光觸及蘇芷手中那枚令牌時,那雙死寂的杏眸里,猛地掀起一絲劇烈的漣漪!
那不是希望的光,而是混雜著驚駭、恐懼和更深絕望的震顫!王爺的令牌?
在這個節骨眼上?一個陌生的女子持令而來…是催命符嗎?是終于要對她這個“失寵的禍首”進行最后的審判了嗎?
李氏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起來,放在膝上的手死死攥緊了那件未完工的嬰兒小襖,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她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盛滿了驚濤駭浪的眼睛,死死地、戒備地、帶著瀕死般的恐懼,盯著蘇芷。
“李夫人,”蘇芷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下了然。
她沒有立刻解釋,而是反手關上了房門,隔絕了內外。
然后,她向前走了兩步,停在李氏身前不遠不近的距離,微微躬身,聲音刻意放得平緩而清晰,確保每一個字都能清晰地傳入李氏耳中:
“王爺已知曉,您與碧荷,皆是遭人構陷。”
這句話,如同平地驚雷,瞬間劈開了李氏眼中那片絕望的死寂!
她的身體猛地一震,像是被無形的重錘擊中,攥著小襖的手指驟然松開,針線滾落在地。
空洞的杏眸急劇收縮,難以置信的光芒如同瀕死的灰燼里驟然爆開的火星,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釘在蘇芷臉上。
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碧荷姑娘在柴房,暫無性命之憂。”蘇芷繼續說道,語氣沉穩,如同在陳述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
“王爺命我前來,一為探視夫人,二為…”她微微一頓,目光直視李氏眼底深處那簇剛剛燃起的微光,
“想請問夫人,事發之前,可曾留意過聽雨軒內外,有何不尋常之處?尤其是,碧荷被指‘妄議主上’的前后,可曾接觸過什么特別的人?或發生過什么…看似微不足道,如今想來卻頗為蹊蹺的小事?”
蘇芷的話,像一束微弱卻執拗的光,刺穿了李氏心頭厚重的絕望冰層。
那“構陷”二字,更是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構陷…真的是構陷?”李氏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劫后余生般的顫抖和不敢置信的狂喜,眼淚毫無征兆地洶涌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
她猛地抬手捂住嘴,壓抑著幾乎要沖口而出的嗚咽,肩膀劇烈地聳動著,連日來的恐懼、委屈和冤屈,在這一刻決堤而出。
青杏也跪在一旁,捂著嘴哭出了聲。
蘇芷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站著,給她宣泄的時間。片刻之后,李氏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她胡亂地用袖子擦著眼淚,呼吸急促,努力平復著情緒。
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睛,雖然紅腫,卻不再空洞,里面燃燒著一種混合了求生欲和憤怒的光芒。
“姑娘…”李氏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帶上了一絲急切的力度,
“你…你說得對!蹊蹺!有蹊蹺!”
她的思緒被蘇芷的問題拉回了那個改變一切的節點,記憶的碎片在恐懼退潮后開始清晰地浮現。
“就在碧荷出事的前一天下午…”
李氏努力回憶著,語速越來越快,“我帶著碧荷去園子里的‘漱玉池’邊喂錦鯉。
那時…王妃身邊的管事嬤嬤,周嬤嬤,正好帶著兩個小丫頭路過。
周嬤嬤向來眼高于頂,對我們這些側室…不甚理睬。可那天,她卻主動停下來,還笑著跟碧荷說了幾句話…”
李氏的眉頭緊緊皺起,陷入回憶的細節:
“具體說了什么…我離得稍遠,沒太聽清。
只看到碧荷當時臉色有些驚訝,隨即又恭敬地回了幾句。周嬤嬤便帶著人走了。
當時我只覺得有些奇怪,并未多想…可現在想來,那笑容…那笑容太刻意了!”
“周嬤嬤?”蘇芷眼神一凝。王妃柳氏的心腹管事嬤嬤!
“還有!”李氏像是抓住了關鍵,身體微微前傾,眼中閃過一絲后怕的亮光,
“那天傍晚,天快擦黑的時候,我讓碧荷去小廚房給我取碗冰糖燕窩。
她去了好一陣才回來,回來時臉色有點白,我問她怎么了,她支支吾吾地說…說是在小廚房后面的窄巷里,好像…好像看到一個黑影飛快地閃過去了,嚇了她一跳!
我當時只當她是眼花,或是哪個手腳不干凈的仆役,還斥責了她幾句莫要大驚小怪…現在想想,那窄巷平日里少有人走…”
黑影?小廚房后的窄巷?蘇芷心中迅速勾勒出王府的布局圖。
小廚房位置偏僻,那條窄巷更是連接外院雜役房和后花園的捷徑,確實人跡罕至。
“碧荷回來不久,王妃那邊就來了人…”
李氏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恨意,
“說有人告發碧荷在小廚房與人私語,誹謗王爺!時間、地點,都說得清清楚楚!就是她去取燕窩的那會兒!
緊接著…碧荷就被拖走了…”她的眼淚又涌了上來,帶著悔恨,
“都怪我…當時若多問一句,多留心一點…”
“夫人不必自責,對方處心積慮,防不勝防。”
蘇芷沉聲道,心中已然明了。周嬤嬤的“偶遇”搭話,是為了確認碧荷的行蹤和性格?
那個“黑影”,極可能就是傳遞“告發”信息或安排“人證”的關鍵一環!小廚房后的窄巷,是條重要的線索!
“夫人,”蘇芷看著李氏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語氣鄭重,
“王爺需要您的幫助。您可知,這府中禍事,連同您的冤屈,根源并非內宅爭斗,而是朝堂之上,有人欲借王爺內宅生亂,行削權奪位之實!”
她言簡意賅地點出了高嵩的陰謀。
李氏倒吸一口冷氣,臉上血色褪盡,眼中充滿了震驚。
朝堂?削權?這遠比她想象的妻妾傾軋要可怕千百倍!
“所以,”蘇芷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洗刷您和碧荷的冤屈,揪出府中內鬼,不僅是為了您自己,更是為了助王爺破此危局!
王爺需要府中安寧,需要可信之人!夫人,您可愿助王爺一臂之力?”
李氏的身體因為震驚和巨大的信息沖擊而微微顫抖。
但很快,那顫抖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取代。
她猛地站起身,雖然身形依舊單薄,眼神卻變得異常明亮和果決。
深宅婦人的柔弱在這一刻被一種守護和反擊的決心沖刷殆盡。
“愿意!”李氏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然,她甚至對著蘇芷,這個手持王令的神秘女子,深深一福,
“只要能還碧荷清白,能助王爺破此危局,妾身萬死不辭!姑娘有何差遣,但說無妨!”
看著李氏眼中那份被點燃的、名為“大義”的光芒,蘇芷心中一定。
第一步棋,落子聽雨軒,成了。她伸出手,虛扶了一下李氏:“夫人請起。
當務之急,是碧荷。她是最直接的證人,也是對方可能急于滅口的對象!
我即刻去柴房見她。夫人且安心在此,靜候消息。王爺的令牌在此,外面的人不敢為難您。”
“有勞姑娘!千萬…千萬護住碧荷!”李氏緊緊抓住蘇芷的手,眼中滿是懇求與信任。
蘇芷點點頭,不再多言,轉身快步離去。
院門開啟又關上,留下李氏緊握著雙手,焦慮而充滿希望地等待著。
聽雨軒的燈火,似乎也比剛才明亮、溫暖了幾分。
王府后院的柴房,遠離亭臺樓閣的景致,緊鄰著馬廄,空氣中常年彌漫著一股混合著干草、塵土和牲口氣息的陳腐味道。
夜色下,它更像一座孤零零的墳塋。
蘇芷手持玄鐵令牌,一路暢通無阻。
守門的兩個粗使婆子看到令牌,比聽雨軒那兩個還要驚恐,幾乎是連滾爬爬地開了鎖。
柴房內陰暗潮濕,只有高處一個小窗透進些許慘淡的月光。角落里堆著高高的柴垛,散發出霉味。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冰冷的稻草堆上,正是碧荷。
她身上的丫鬟服飾沾滿了草屑和污跡,頭發散亂,臉上帶著淚痕和淤青,雙手被粗糙的麻繩反綁在身后,手腕處磨破了皮,滲出血絲。聽到開門聲,她驚恐地抬起頭,看到逆光中走進來的陌生身影,嚇得拼命往后縮,像只受驚的小獸,口中發出嗚嗚的哀鳴。
“別怕,碧荷。”蘇芷快步上前,在她面前蹲下,聲音盡量放得柔和,
“我是來幫你的,也是來幫李夫人的。”
她亮出令牌,借著門口燈籠微弱的光,讓碧荷看清那個“趙”字,
“你看,這是王爺的令牌。王爺已知你和夫人是被人陷害的!”
“王…王爺?”碧荷的眼睛猛地睜大,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一絲微弱的光亮。
淚水瞬間再次涌出,她掙扎著想跪下磕頭,卻被繩子束縛著動彈不得,只能發出壓抑的嗚咽,
“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奴婢從未…從未說過王爺半句不是!王爺明鑒!夫人明鑒啊!”
“我知道。”蘇芷看著她手腕的傷和臉上的恐懼,眼神微冷。
她一邊迅速解開碧荷手腕上粗糙的麻繩,一邊低聲問:
“碧荷,你仔細想想,王妃身邊的周嬤嬤,前日在漱玉池邊跟你說了什么?”
碧荷被松開的手腕火辣辣地疼,她顧不得揉搓,急切地回憶道:
“周嬤嬤…她…她當時問我,是不是夫人心情不好?還說…還說王爺最近因為朝堂上的煩心事,脾氣躁得很,讓我們這些伺候的人要格外小心,莫要撞在氣頭上…還…還特意問了句,夫人晚上可有什么想吃的點心,她好讓廚房預備…”
碧荷說著,臉上露出困惑和后怕,
“我當時就覺得奇怪,周嬤嬤平時從不跟我們多話的…就老實回說夫人胃口尚可,晚膳后想用碗冰糖燕窩…”
“冰糖燕窩…”蘇芷眼神一凜,“然后呢?你去小廚房取燕窩時,發生了什么?你說看到黑影?”
提到這個,碧荷臉上瞬間失去血色,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是…是!就在小廚房后面那條黑黢黢的窄巷里!我剛走到巷口,就聽到里面好像有…有壓低聲音說話的聲音!
剛想退開,一個黑影‘嗖’地就從巷子那頭躥出來,差點撞到我!天黑…
沒看清臉,只覺得個子不高,很瘦…跑得飛快,一下子就鉆進花園那邊沒影了!嚇死我了…”她拍著胸口,心有余悸。
“說話的聲音?可聽清說什么?或是誰的聲音?”蘇芷追問。
碧荷努力回想,小臉皺成一團:
“太遠了…聽不清具體說什么…好像…好像有個人說了句‘…辦妥了…放心…’聲音…聲音有點尖,像…像是…”
她努力在記憶中搜尋著,“像是…王妃院里那個負責灑掃的小丫頭,叫…叫小雀兒!對!有點像小雀兒的聲音!”
小雀兒!王妃院里的人!蘇芷心中豁然開朗。
周嬤嬤的“關心”是為了確認碧荷的行蹤和燕窩這個細節,小雀兒在窄巷與人接頭傳遞“辦妥了”的消息,隨即制造“黑影”驚嚇碧荷,讓她心神不寧,之后便有人“恰好”告發碧荷在此時此地“誹謗王爺”!
時間、地點、人證(小雀兒或接頭者),環環相扣,好一個精密的構陷!
“碧荷,你受苦了。”蘇芷看著她手腕的傷,眼中閃過一絲冷意,“王爺已命我查清此事。
你且安心在此忍耐片刻,我需去印證一些事情。很快,便能還你和夫人清白!”
“真的?”碧荷眼中爆發出強烈的希冀之光,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連連點頭,
“奴婢不怕!奴婢等姑娘!姑娘一定要救救夫人!”
蘇芷點點頭,迅速起身。臨走前,她瞥了一眼門口那兩個探頭探腦、神色不安的粗使婆子,冷冷道:
“看好她。若她少了一根頭發,你們知道后果。”
語氣中的冰寒讓兩個婆子渾身一哆嗦,慌忙應諾。
踏出柴房,深秋的寒意撲面而來,蘇芷的心卻比來時更添了幾分凝重與急迫。
周嬤嬤、小雀兒、窄巷、黑影…線索指向了福熙堂。
然而,柳氏,這位深不可測的王妃,她在這盤棋里,究竟扮演著什么角色?是單純的被利用者?還是…更高明的執棋人?
她握緊冰冷的令牌,身影再次融入王府深沉的夜色,向著風暴的中心——王妃的福熙堂方向,悄然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