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匣中那枚玄冥令殘片,泛著幽幽藍光,寒意刺骨。
云灼指尖觸碰的剎那,識海中轟然炸開一幅畫面:無盡的黑暗深淵,萬千鎖鏈穿透一個熟悉的身影,墨臨淵雙眸緊閉,周身魔氣被鎖鏈盡數壓制,俊美無儔的臉上是化不開的死寂。
那是……未來?
她心頭一緊,正欲催動神識深究這驚心動魄的幻象,一股更尖銳的危機感卻從現實中傳來。
厲三刀留在她體內的陰魄珠猛然共鳴,發出刺耳的預警。
“啊——!”
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幽都寂靜的夜空,是從她和阿七的宿舍方向傳來的!
云灼臉色驟變,身形化作一道殘影沖出房門。
月色下,她恰好看到兩個身著制式黑甲的鬼差,正用勾魂索拖拽著一道虛弱的魂體,那魂體正是阿七!
阿七的臉上滿是驚恐與不解,魂光黯淡,幾乎要被拖散了架。
“爾等做甚!”云灼厲聲喝道。
為首的鬼差頭也不回,聲音冷硬如鐵:“新魂阿七,頂替幽冥之女云灼之名,擅闖舊判司禁地,按律,判入‘鬼門試煉’三日,以儆效尤!”
鬼門試煉!
這四個字如同一柄重錘,狠狠砸在云灼心上。
她瞳孔驟然縮成一點,前世的記憶翻涌而上。
鬼門試煉,名為試煉,實為幽都最高級別的刑場,專門用來處理那些身份特殊、不能明正典刑的囚徒。
試煉場內兇險萬分,百年來,從未有一人能活著出來!
阿七一個剛剛凝聚魂體、靈力微弱的新魂,進去便是魂飛魄散的下場!
“她頂替我?”云灼瞬間明白了前因后果。
舊判司是幽都禁地,自己想進去探查三生石的下落,卻苦于沒有門路。
阿七這傻丫頭,定是聽了去,竟想用這種法子替自己探路!
不行,她絕不能讓阿七代她受過!
云灼連夜叩響了舊判司最深處那間塵封的閣樓。
開門的是一位身形佝僂、氣息幾近于無的老人,他是幽都資格最老的判筆,掌管著無數秘辛。
“為阿七求情?”老判筆渾濁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一切,他沒有多問,只是搖了搖頭,從一堆積滿灰塵的卷宗下,摸出一塊巴掌大小、獸骨制成的牌子遞了過來。
骨牌正面,用古老的陰文刻著一個猩紅的“試”字。
“鬼門試煉由試煉司執掌陸無咎全權負責。”老人的聲音如同枯葉摩擦,“此人執掌試煉司三百年,鐵面無私,冷酷無情。他的試煉,從不收活人遞交的求情牌。你若拿著這塊骨牌去,便是將自己的命也一并搭上,是送死?!?/p>
云灼接過那冰冷的骨牌,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她看著老人,唇邊卻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送死?那也要看他陸無咎,有沒有這個本事收。三百年不破的規矩,今日,便讓他為我破個例。”
回到宿舍,云灼關緊門窗。
她劃破指尖,殷紅的血珠滾落,卻并未直接滴在骨牌上。
她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玉瓶,倒出幾滴墨綠色的液體,那正是她在幽都邊緣的沼澤中采集的幽冥藻汁。
她將藻汁與自己的鮮血小心翼翼地混合,用一根細長的銀針蘸著,在骨牌那光禿禿的背面,開始描繪起繁復而詭異的符文。
前世,她機緣巧合下見過這塊骨牌的真正用法。
正面的“試”字是給外人看的憑證,而背面的空白,實則是一幅殘缺的“魂火引路圖”。
這圖,唯有修煉了《玄冥真訣》、且能補全第三重心法之人,用自身魂血為引,方能將其徹底激活。
一旦激活,持牌者將不再是求情的囚徒家屬,而是擁有最高權限的“監察者”,可以直接干預試煉進程!
隨著最后一筆落下,血色與墨綠色的符文陡然亮起,仿佛活了過來,在骨牌背面緩緩流轉,最終匯聚成一朵幽藍色的火焰圖騰,隨即隱沒不見,骨牌恢復了原樣,只是入手處多了一絲若有似無的溫熱。
子時,三更鼓響,陰風怒號。
幽都最北端的刑場上,一座由無數白骨堆砌而成的巨門緩緩洞開。
血紅色的霧氣從門內噴涌而出,一個由無數細小骨頭拼接而成的童子,立于血霧之中,空洞的眼眶望著天空的血月,用沙啞到極致的嗓音吟唱著古老的歌謠:“神女歸位……魂火不熄……有進無出……往生無期……”
云灼握緊了骨牌,沒有絲毫猶豫,一步踏入了那扇代表著死亡的大門。
場景瞬間變換。
腳下不再是堅實的土地,而是堆積如山的尸骨,踩上去發出“咯吱”的脆響。
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血腥與腐朽氣息,天空中懸浮著數百條斷裂的勾魂索,如同死去的巨蟒,無聲地訴說著此地的恐怖。
一座由整塊黑曜石雕琢而成的高臺聳立在試煉場中央,陸無咎高坐其上。
他一身玄色長袍,面容隱藏在陰影里,只能看到一雙毫無感情的眼睛。
他手中握著一管由腿骨制成的黑筆,正漫不經心地在名冊上輕點。
“云灼?!彼_口,聲音不帶一絲波瀾,“為一新魂,甘入死地。愚蠢,還是自大?”他似乎感應到了什么,目光在云灼身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宣布,“第一關——破妄境。活下來,才算開始?!?/p>
話音剛落,云_灼眼前的景象驟然扭曲、崩塌。
尸骨山與黑曜石高臺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她永生難忘的那個祭壇!
一模一樣的高臺,一模一樣的地紋,空氣中甚至還飄散著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嘔的香料味。
白靈珠就站在她面前,臉上掛著那副悲天憫人、實則淬滿劇毒的冷笑,手中捧著一個玉碗,碗里盛滿了銀色的粉末——碎魂散!
而在祭壇的另一端,一個巨大的黑影正在貪婪地吞噬著幽冥本源,那是楚厲!
那張讓她恨入骨髓的臉,此刻正因為力量的暴漲而扭曲,猙獰地朝她撲來!
“不——!”
前世的絕望與痛苦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
云灼本能地運轉起體內的靈力,想要催動《玄冥真訣》的終極式與他們同歸于盡。
然而,靈力剛一暴沖,就被體內那道來自神界的封印狠狠反噬回來!
“噗!”
一股鉆心的劇痛傳遍四肢百骸,云灼猛地噴出一口鮮血,七竅之中都開始滲出細密的血絲。
她的身體仿佛要被撕裂開來,神魂都在戰栗。
就是現在!
白靈珠的冷笑更甚,手中的碎魂散毫不留情地朝她當頭灑下!
生死一線的剎那,劇痛反而讓云灼的頭腦變得無比清明。
她猛然察覺到了這個幻境的破綻!
祭壇的地紋!
這里的地紋,與她真實記憶中的,少了一道符文!
一道至關重要的“逆輪回符”!
她瞬間明白了。
這道符文,正是前世白靈珠篡改功法時,從《玄冥真訣》第三重里刪除掉的關鍵所在!
沒有這道符文,功法便是有瑕的,修煉到極致便是自取滅亡!
“原來……如此……”
云灼強忍著經脈寸斷的劇痛,不再試圖去攻擊虛假的敵人,而是將所有心神沉入識海。
她催動識海深處那枚微小的三生石碎片,用它映照出自己最真實、最完整的記憶。
前世修煉功法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句心法口訣,都在碎片的光芒下纖毫畢現。
她以真實的記憶為藍本,以眼前殘缺的地紋為參照,開始了瘋狂的逆向推演!
“順行為死,逆行為生……幽冥本源,非吞噬,乃共鳴……”
無數符文在她的識海中碰撞、重組。
終于,那段被白靈珠刻意刪除的第一段心法,被她一字一句地重新推演了出來!
“逆輪為引,碎鎖成鑰!”
當這八個字在她心中響起的瞬間,她體內被封印反噬的狂暴靈力,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瞬間歸于平靜,并按照全新的路線開始運轉。
《玄冥真訣》第三重,在這一刻,真正地補全了!
轟隆!
眼前的幻境應聲崩裂,如同破碎的鏡面。
白靈珠的冷笑、楚厲的黑影,都在瞬間化為齏粉。
云灼一掌拍碎了身前最后一道虛影,緩緩站直了身體。
她抹去嘴角的血跡,在彌漫的血霧中,睜開了一雙冰冷刺骨的眼。
“這一世,我不再是你們待宰的祭品?!?/p>
高臺之上,陸無咎握著黑骨筆的手微微一頓,
不等他再次開口,整個試煉場開始劇烈震動。
尸骨山沉入地底,一條深不見底的鴻溝憑空出現,鴻溝之上,一座由無數節白骨拼接而成的斷魂橋延伸至對岸的血霧之中。
橋下,是沸騰的怨魂池,無數殘破魂體在其中翻滾哀嚎,伸出慘白的手臂,仿佛要將橋上的一切都拖入深淵。
第二關,開啟了。
“此關,斷魂橋。渡橋,取旗?!标憻o咎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玩味,“規則很簡單,誰先拿到對岸的帥旗,誰就能活下來?!?/p>
云灼的目光卻死死地盯住了斷魂橋的正中心。
在那里,一根黑色的石柱上,正用勾魂索捆綁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阿七!
她的魂體已經變得半透明,正被一股從石柱中冒出的黑霧不斷侵蝕,臉上滿是痛苦之色。
陸無咎冰冷的聲音仿佛是對云灼的挑釁:“哦,對了。她也是你們的踏腳石。弱者,就該為強者鋪路,不是嗎?”
云灼的怒火幾乎要將理智焚燒殆盡,正欲不顧一切地沖上橋去,袖中卻忽然傳來一陣灼熱!
她心中一動,伸手入袖,竟是之前墨小淵硬塞給她的那疊紙錢燒成的灰燼!
此刻,那撮灰燼竟在她的袖中自行燃起,沒有火焰,卻散發出金色的光芒。
光芒透過衣袖,化作一道細微的金紋,投射到前方的斷魂橋上。
在金紋的映照下,看似平平無奇的橋面,竟顯現出隱藏的景象:每一塊充當橋板的白骨之下,都嵌著一具小小的、蜷縮著的骸骨,那些骸骨手腳上都戴著鐐銬,臉上還保持著臨死前的驚恐。
不多不少,整整三百具!
替死魂!
云灼的心沉了下去。
這些都是被幽都的權貴之家獻祭出來的、用來替自家子嗣抵擋災禍的無辜小鬼!
這斷魂橋,根本就是用三百個孩子的性命鋪成的!
怨氣如此之重,尋?;牦w踏上去,瞬間就會被吸干魂力。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橋心的阿七身上,黑霧的侵蝕越來越嚴重,阿七的魂光已經微弱到了極點。
不能再等了!
云灼眼神一厲,猛地撕下自己玄色紗裙的一角,用力一抖,數根堅韌的幽冥藻絲被她抽離出來。
她毫不猶豫地再次劃破指尖,將魂血染上藻絲,十指翻飛,以一種古老而復雜的手法,迅速編織成一根血紅色的細線。
“續魂線!”
她手持血線,看準了橋心的位置,縱身一躍,竟是直接跳下了斷魂橋,落向那根捆綁著阿七的石柱!
“嗚——!”
她下落的瞬間,橋下怨魂池中的無數怨魂仿佛嗅到了生魂的氣息,瘋狂地朝她撲來。
一張張扭曲的面孔,一只只慘白的手臂,幾乎要將她淹沒。
云灼臨危不亂,心念一動,剛剛補全的《玄冥真訣》心法在體內運轉,功法的殘影被她引動,在她的識海之中,竟交織出一方小小的、虛幻的三生石虛影!
虛影光芒大盛,精準地映照向石柱上氣息奄奄的阿七。
在光芒的照射下,阿七內心深處最強烈的執念被瞬間激發、放大——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想幫她……我不能死……”
魂光共鳴!
云灼手中的續魂線仿佛受到了指引,在空中劃過一道血色的弧線,精準無比地纏上了阿七魂體最核心的命竅!
“回來!”
云灼口中發出一聲低喝,雙腳在濕滑的石柱上借力,腰腹猛然發力,硬生生拉著續魂線的另一端,頂著下方無數怨魂的撕扯,拖行了百步,重重地落在了橋心石柱后方的一處死角!
“噗通”一聲,被黑霧侵蝕得只剩最后一絲魂光的阿七,被她從那致命的石柱上,硬生生地拽了回來!
高臺之上,陸無咎臉上那萬年不變的冰冷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痕,他瞳孔微縮,握在手中的黑骨筆竟無聲地從指間滑落,掉進了寬大的袖袍之中。
斷魂橋下,怨魂的嘶吼依舊不絕于耳。
云灼半跪在地,大口地喘息著,靈力消耗巨大。
她懷中的阿七,魂體雖然被拉了回來,卻已黯淡如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黑霧的侵蝕留下了道道裂痕,魂核不穩,根本撐不到試煉結束。
四周危機四伏,陸無咎的目光如芒在背。
云灼知道,她沒有時間了。
她必須立刻想辦法穩住阿七的魂體,并將她藏好。
她的目光飛快地掃過身處的這片狹窄死角,那是橋梁結構與石柱連接處形成的一塊陰影之地,恰好能避開高臺的視線和大部分怨魂的攻擊。
她小心翼翼地將阿七虛弱的魂體拖入更深的陰影中,指尖上,那混合了她魂血的幽冥藻汁,還殘留著一絲墨綠色的光暈和獨特的清冷氣息。
一個大膽而冒險的念頭,在她腦海中瞬間成型。
幽冥藻汁滴入魂核的瞬間,那根連接著阿七魂魄與身軀的續魂線,終于不再是風中殘燭,而是透出了一絲穩定而堅韌的微光。
云灼松了口氣,正欲調息壓下自己翻涌的氣血,眼角余光卻被橋墩石縫里的一抹暗紅攫取了心神。
那顏色,像是干涸了數日的血跡,深深地沁入了石縫的紋理之中。
她鬼使神差地湊近,撥開覆在上面的苔蘚,四個小小的血字赫然映入眼簾——湯中有毒。
字跡潦草而急促,帶著刻骨的絕望。
云灼的心臟猛地一沉,這筆鋒,這力道,與前世紅綃在試煉墻上留下的血字,竟如出一轍!
一個被她長久忽略的傳聞瞬間從記憶深處浮現:曾有一批鬼差在試煉結束后,興高采烈地飲下了所謂的“安魂湯”,結果當夜便在各自的居所暴斃,死狀凄慘,更詭異的是,他們的魂魄,竟像是憑空蒸發了一般,連入輪回的機會都沒有。
難道……這所謂的幽冥司試煉,連死去的魂魄都不放過?
它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選拔,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屠殺與掠奪?
云灼將阿七更深地藏入斷橋的死角,用幾塊碎石壘起一道簡易的屏障。
她必須去看看,那鍋所謂的“安魂湯”里,究竟藏著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