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灼立于試煉場傾頹的廢墟之上,周遭的斷壁殘垣還彌漫著魔氣與靈力碰撞后的焦糊味。
她指尖的“玄冥令·貳”殘片正微微發燙,那股熱流順著經脈,直抵她識海深處,與沉寂的三生石碎片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鳴。
一瞬間,無數光影交錯,最終定格成一幅清晰的畫面:幽暗無光的深淵底部,一座墨玉般的池水靜謐無波,池水中央的石臺上,隱約可見另一枚令片的輪廓。
畫面一轉,池邊石碑上刻著一行血色小字:“令出九淵,唯血可啟?!?/p>
這便是十八層地獄第一層,刀山獄底的“判官印池”。
不等她細思,胸口又是一陣灼熱,三生石的畫面再次變幻。
這一次,影像回溯到了三百年前。
畫面中,白靈珠一襲白衣,風華絕代,正立于判官印池邊。
她指尖捻起一朵燃燒著幽藍火焰的蓮花——獄火蓮,將其按入一個面目模糊的魂魄體內。
那魂魄在火焰中痛苦掙扎,最終化作一縷純凈的青煙,融入白靈珠的眉心。
凈化替身魂魄,以此瞞天過海,竊取不屬于她的氣運與力量。
云灼的眸光驟然冷冽如冰。
原來如此。
白靈珠正是利用這判官印池的特殊環境,以及只有玄冥血脈才能開啟的核心區域,犯下了滔天罪行。
那句“唯血可啟”,既是禁制,也是鑰匙。
它擋住了所有外來者,卻為她云灼——真正的玄冥后人,敞開了一道無人能及的方便之門。
思及此,她收斂心神,轉身朝自己的宿處掠去。
當務之急,是救治阿七,同時為接下來的行動做好萬全準備。
宿處內,魂燈的光芒微弱如豆,阿七的殘魂在其中若隱若現,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云灼面色凝重,小心翼翼地將最后一絲幽冥藻汁滴入燈油。
她指尖牽引著一根近乎透明的絲線,那是她用自身魂力與藻汁精華凝結而成的續魂線,正緩緩滲入阿七的魂體,修補著那些瀕臨破碎的裂痕。
“咳……”阿七微弱地咳嗽了一聲,魂體穩定了些許,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云灼大人……他們說……試煉司被查封后,陸無咎的所有供詞都被一股神秘力量截走了……有人,想保他?!?/p>
云灼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嘴角卻勾起一抹冰冷的譏誚:“保得住人,保不住證據。”
她安頓好阿七,從懷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張薄如蟬翼的拓片,正是骨鳴童子在化為飛灰前,拼盡最后力氣交給她的玄冥令拓印。
拓片邊緣的裂痕記錄了這枚令片曾遭受的重創。
云灼咬破指尖,一滴殷紅的血珠滾落,她以這滴蘊含著玄冥血脈的精血,小心翼翼地重描著拓片上的每一道裂痕。
前世,身為幽冥之主,她對陰司的各種秘術了如指掌。
有一種名為“陰司密印術”的追蹤法門,專門用于追蹤這類承載著重要信息的法器流向。
只要有拓片為引,以血脈為媒,便能反向追溯其本體記錄過的信息流向。
而整個陰司,將此術修煉到極致的,唯有一人——老判筆。
翌日清晨,云灼拿著這張以血重描過的拓片,來到了判官殿的檔案庫。
這里終年不見天日,空氣中彌漫著陳舊卷宗和陰沉木料混合的氣味。
老判筆正佝僂著身子,在一堆堆積如山的卷宗中整理著什么,他看上去比這些檔案還要古老。
“前輩。”云灼躬身行禮,將拓片雙手奉上。
老判筆渾濁的眼珠緩緩轉動,落在云灼身上,隨即又被她手中的拓片吸引。
他伸出枯樹枝般的手指,輕輕撫過拓片上的紋路。
起初還漫不經心,但當他的指尖觸及那道被云灼用精血描摹過的裂痕時,老人的手猛地一顫,仿佛被無形的電流擊中。
“這……這道密印的流向……”老判筆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驚駭,“它通往……‘陰司典獄臺’!”
云灼心頭猛地一震。
陰司典獄臺!
那不是尋常的審判之地,而是陰司內部一處最為隱秘的法庭,專門用以審判犯下重罪的判官級人物。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個秘密,開啟的權限更是掌握在寥寥無幾的閻王級大人物手中。
陸無咎的供詞被送往那里,其意不言自明。
白靈珠的勢力已經滲透到了陰司高層,他們不滿足于僅僅截斷線索,而是要利用典獄臺的隱秘和權威,將所有證據徹底銷毀,讓陸無咎一案,連同背后牽扯的一切,都石沉大海,永無翻案之日!
不行,絕不能讓他們得逞!
云灼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
她必須搶在對方動手之前,截下證據,甚至……親自將陸無咎押送到一個誰也無法插手的地方。
她當即向判官殿遞交了一份申請——請求執行“罪魂押送”任務,將重犯陸無咎自臨時囚牢押送至典獄臺候審。
這條押送路線,正好需要途經十八層地獄。
這既是她唯一能接近典獄臺的機會,也是她前往刀山獄取回第三枚玄冥令殘片的最佳路徑。
申請很快被批準了,快得有些不正常。
云灼心中冷笑,看來對方也樂于見到她自投羅網。
出發的前一夜,月色慘白,冷風如泣。
一道懶散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云灼的窗外。
“刀山獄可不是你們勾魂司的后花園,你確定要走這一遭?”墨小淵斜倚在窗框上,肩頭的傷口顯然還未痊愈,臉色有些蒼白,但那雙桃花眼依舊帶著玩世不恭的笑意。
云灼沒有回答,只是將那張珍貴的拓片小心地藏入勾魂牌的夾層中。
“我不走,誰替那些被當做祭品獻祭的小鬼開口?”她的聲音很輕,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
墨小淵臉上的笑容微微收斂,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權衡著什么。
忽然,他撕下自己衣袍的一角,又從懷里摸出一沓紙錢,捻起一些燃燒后的灰燼,以指為筆,在那塊破布上迅速勾畫起來。
一條曲折隱秘的路徑躍然布上。
“這條道,可以繞過刀山獄正面的所有守衛,直通判官印池的側廊?!彼麑⒉紬l遞給云灼,壓低聲音道,“但入口的機關,需要以‘怨魂引’為燈油,點燃崖壁上的三盞斷頭燈方可開啟。”
云灼接過布條,挑了挑眉:“你怎么會知道得這么清楚?”
墨小淵又恢復了那副懶散的模樣,瞇眼一笑,眼底卻掠過一絲復雜難明的光。
“我這人實力雖然弱了點,但記性還算不錯?!闭f完,他身影一晃,便融入了夜色之中,再無蹤跡。
次日,押送隊伍準時出發。
陸無咎被鎖在特制的囚車里,渾身魔氣被重重符文壓制,顯得萎靡不振。
云灼作為主押官,手持勾魂牌,面無表情地走在隊伍最前方。
一路深入地府,陰風愈發刺骨。
當隊伍行至第七獄的入口處時,云灼借口檢查封印,暫時脫離了隊伍。
她按照墨小淵地圖的指引,來到一處偏僻的魂魄棄置場。
這里堆放著無數無人認領、無法投胎的殘魂碎魄,其中就有三具尚未被登記造冊的“替死魂”殘骸。
云灼一眼就認出,這正是前世那些被陽間權貴買通陰差,用以頂替自家子嗣受過,而被強行獻祭的小鬼。
他們怨氣沖天,魂體不全,連輪回的資格都被剝奪。
她心中涌起一陣悲涼與怒火,指尖彈出幾縷幽冥藻絲,小心地纏繞住三具殘骸的魂火核心,將其煉化為三團拳頭大小、散發著幽綠光芒的“怨魂引”。
她帶著怨魂引,迅速趕往墨小淵所說的地點——一處位于刀山獄外圍的萬丈懸崖。
崖壁光滑如鏡,在半山腰處,果然懸著三盞早已熄滅的古老石燈,燈盞的造型酷似被斬下的頭顱,這便是“斷頭燈”。
云灼腳踏虛空,身形如燕,輕松來到三盞燈前。
她將三團怨魂引依次放入燈盞,以魂力點燃。
“轟!”
三道幽綠色的光柱沖天而起,將整片崖壁照得如同鬼域。
燈光交織之處,光滑的石壁上竟緩緩浮現出一道道血紅色的紋路,這些紋路迅速蔓延、勾連,最終組成了一扇散發著濃郁血腥味的石門。
門后,正是判官印池!
云灼推開石門,一股混雜著鐵銹與腐朽氣息的遠古威壓撲面而來。
池水漆黑如墨,不起半點漣漪,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與聲音。
池水中央,一座三尺見方的石臺上,靜靜立著一方殘缺的玉印。
而在玉印的缺口處,赫然嵌著一枚泛著淡淡赤光的金屬碎片——正是“玄冥令·叁”!
找到了!
云灼心頭一喜,正欲飛身過去取令。
突然,平靜的池水驟然翻涌起來,一個巨大的漩渦在池心形成。
緊接著,一道猙獰的黑影自漩渦深處猛地升起!
那竟是一條被魔氣徹底侵蝕、暴漲了數十倍的左臂!
手臂上布滿了扭曲的魔紋和倒生的骨刺,五指化作利爪,手腕處還連著半截斷裂的鎖鏈。
這正是陸無咎的魔化左臂!
原來,這個狡猾的家伙在被押送前,早已將自己的魔核一分為二,一部分留在體內維持生命,另一部分則連同這條斷臂,提前送來此地,化作分身,守護著這枚對他或他背后之人至關重要的令片。
“吼——!”
黑臂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如同一條出洞的巨蟒,卷起滔天墨浪,手臂末端的一根骨刺瞬間拉長,化作一柄鋒利的骨矛,攜著破空之聲,直刺云灼的面門!
速度之快,攻勢之猛,遠超云灼預料。
千鈞一發之際,云灼瞳孔猛縮,她沒有硬撼,而是手腕一翻,將之前為阿七療傷時剩下的最后一截“續魂線”甩了出去!
那根看似脆弱的絲線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精準地繞過了呼嘯而來的骨矛,線頭如有生命般,死死纏住了石臺上的殘缺玉印。
“收!”
云灼嬌喝一聲,猛地向后一拉!
“玄冥令·叁”被續魂線從玉印上硬生生拽離!
就在令片脫離石臺的瞬間,異變陡生!
池底那塊刻著“令出九淵,唯血可啟”的石碑轟然炸裂,一道積蓄了千百年的遠古禁制之力轟然爆發,化作一道純粹的毀滅光環,瞬間席卷了整個印池!
這禁制本是為守護令片而設,令片離位,禁制便會無差別攻擊池中一切外來之物。
那條魔化的手臂首當其沖,被光環正面擊中。
它發出一聲凄厲無比的慘嚎,龐大的身軀在光芒中寸寸崩解,濃郁的魔氣如同被烈日灼燒的冰雪,迅速消散,最終化為一縷青煙,徹底湮滅。
云灼借著拉扯的力道,早已飛身后退,險之又險地避開了禁制爆發的核心范圍。
她穩穩落地,手中緊緊握著那枚尚帶著一絲溫熱的“玄冥令·叁”殘片。
她看著徹底恢復平靜的印池,眸光深沉,低聲自語:“這一路,我不僅要拿回屬于我的東西……還要把你們這些陰溝里的老鼠,埋下的所謂規矩,一根根地,全都拔出來?!?/p>
得手之后,她不敢有絲毫耽擱。
押送隊伍還在外面等她,此地不宜久留。
她迅速循著原路返回,悄無聲息地穿過血紋門,在崖壁上熄滅了三盞斷頭燈。
回到押送隊伍中,無人察覺她的短暫離去。
一路無話,直到隊伍抵達典獄臺外圍的一處臨時監牢。
按照規矩,犯人需在此處暫押一夜,待次日典獄臺開啟后方能提審。
云灼為自己安排了一間偏僻廢棄的獄卒房。
夜深人靜,她布下數道隔音和隱匿結界,確認萬無一失后,才從懷中取出了那枚來之不易的“玄冥令·叁”殘片。
殘片上的赤光比之前明亮了許多,仿佛在與她體內的玄冥血脈遙相呼應。
她深吸一口氣,平復下激蕩的心緒,緩緩將這枚冰冷的金屬殘片,貼于心口。
剎那間……
廢棄的獄卒房內,死寂被一聲壓抑的悶哼打破。
云灼蜷縮在墻角,心口處那枚滾燙的“玄冥令·叁”殘片,仿佛一團燃燒的幽冥之火,正瘋狂灼燒著她的血肉與魂魄。
劇痛之中,一股截然不同的暖流卻自令片中心涌出,如春日解凍的溪水,蠻橫而溫柔地沖刷著她體內那道名為“封靈咒”的枷鎖。
冰與火的交織下,她識海深處,那本晦暗的《玄冥真訣》無風自動,第四重口訣——“神歸太虛,血引冥河”——化作萬千金色符文,轟然炸開。
禁錮她神魂的無形鎖鏈應聲寸斷,封靈咒的力量在玄冥神力的沖擊下土崩瓦解,頃刻間便松動了六成!
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盈四肢百骸,仿佛干涸的河床終遇甘霖,每一寸魂體都在歡欣雀躍。
與此同時,識海中的三生石碎片亦被令片引動,爆發出璀璨的紅光。
光芒與令片的幽藍交匯,在她眼前投射出一幕三百年前的塵封影像。
畫面中,九天之上,一位風華絕代的神女在漫天血雨中隕落,她手中的玄冥神令崩碎成九片,裹挾著無盡神威,如流星般散落幽冥各處。
一個蒼老而悲憫的聲音在云灼耳邊響起:“玄冥令乃神女心血所化,非神女血脈者觸之,魂飛魄散,神火焚身……”
畫面流轉,白靈珠的身影出現。
她在一處陰暗的洞府中,費盡心機,卻始終無法靠近一枚令片分毫。
每當她試圖觸碰,那令片便會燃起足以焚盡魂魄的幽藍火焰,逼得她狼狽后退。
她眼中閃爍著不甘與嫉妒,最終,她從一滴懸浮在空中的精血中,開始煉化一道模糊的人影。
“尋遍幽冥,終得此血……以此為基,煉制替身,方可承我之愿,載令片之力。”
那滴精血……云灼的呼吸驟然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