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陸沉娶我是為了復仇。
婚禮進行曲最后一個音符落下時,教堂頂部的巨幕亮了。
他冰冷的聲音從音響里炸開,字字淬毒:
“林家欠我一條命。讓林晚當五年替身再‘病死’,算便宜她了。”
賓客席瞬間陷入冰封般的死寂,隨即爆發(fā)出壓抑不住的抽氣和竊語。林晚站在紅毯盡頭,穿著那件耗費巨資、象征純潔的VeraWang婚紗,手里還捏著沾著露珠的鈴蘭捧花。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嬌嫩的花莖里,濕黏一片——不是汗,是血。胃里翻攪的劇痛猛地沖上喉嚨,一股溫熱的腥甜涌了上來。
這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血腥氣……瞬間將她拽回三年前那個電閃雷鳴的雨夜。
葉瀾,陸沉心尖上的白月光,是他灰暗少年時代唯一的光。她溫柔得像四月的風,卻在最美好的年華驟然凋零。
林晚記得父親林正雄那段時間的焦頭爛額。陸氏集團像條瘋狂的鯊魚,不顧一切地狙擊林家的核心產(chǎn)業(yè)。為了自保,父親劍走偏鋒,試圖抓住陸沉的軟肋——葉瀾。他利用葉瀾對陸沉的擔憂,精心布置了一個陷阱:買通陸沉身邊一個不起眼的助理,在陸沉被對手約去談判(一個本就充滿危險的局)時,故意將地點泄露給葉瀾,并暗示陸沉可能遭遇不測。
“葉小姐!陸總在城西碼頭被他們堵住了!情況很危險!他手機打不通!”那個助理驚慌失措的電話,成了催命符。
葉瀾果然慌了神,不顧外面傾盆大雨,抓起車鑰匙就沖了出去。她太急了,急得連心臟不舒服都忘了吃藥。雨幕模糊了視線,心口的絞痛讓她呼吸急促,在一個急轉(zhuǎn)彎的路口,失控的車輛狠狠撞上了迎面而來的重型貨車……
陸沉趕到現(xiàn)場時,只看到被雨水沖刷也稀釋不了的、滿地刺目的紅,以及葉瀾那只緊緊攥著、到死也沒松開的手機——屏幕上還停留在試圖撥打他號碼的界面。
所有表面證據(jù)都指向林正雄的“借刀殺人”。陸沉抱著葉瀾冰冷的身體,在滂沱大雨中發(fā)出野獸般的悲號。那一刻,他眼里的世界徹底崩塌,只剩下刻骨的仇恨。林家欠他一條命,一條他視若生命的命。他發(fā)誓要讓林正雄付出代價,更要讓林正雄最珍視的女兒——林晚,這個“罪魁禍首”的女兒,嘗盡這世間最極致的痛苦:給她虛假的愛,讓她成為葉瀾的替身,讓她在得到一切又失去一切的絕望中,像葉瀾一樣,走向“合理”的死亡。這就是他精心策劃的,對葉瀾最殘忍的祭奠。
隔著朦朧的頭紗,林晚看向紅毯另一端。陸沉站在那里,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禮服,襯得他像尊毫無感情的大理石雕塑。他甚至沒有看林晚一眼,仿佛剛才被公開處刑的不是他的新娘。他只是微微側(cè)頭,對著司儀遞過來的話筒,聲音平穩(wěn)得可怕,穿透了所有喧囂:
“婚禮繼續(xù)。”
林晚低下頭。潔白的婚紗前襟,濺上了星星點點的、刺目的紅。那顏色,像極了五年前葉瀾葬禮上,陸沉親手撒下、又被無數(shù)人踩踏過的紅玫瑰花瓣,零落成泥。
真TM諷刺。
原來林晚這五年小心翼翼捧著的“愛情”,不過是他精心策劃的陪葬品。而這嘔出的血,這即將到來的死亡,竟也成了他復仇劇本里,早已為她寫好的終章?
當晚,醫(yī)院診斷書砸在林晚臉上:“胃癌晚期,伴全身轉(zhuǎn)移。“
林晚盯著那行字,突然笑了,笑得咳出滿手血。這病,來得真是時候。是老天爺?shù)耐嫘Γ€是他陸沉“安排”的“合理”結局?
陸沉,你想讓林晚病死?
“好。”
“我用這身病骨,送你下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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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味道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針,扎進鼻腔深處,刺醒了林晚昏沉的神智。眼皮沉重地掀開,映入眼簾的是慘白的天花板,慘白的墻壁,慘白的燈光。單調(diào)得令人窒息。
這里是醫(yī)院。高級單人病房。靜得只能聽見輸液管里藥液滴落的微弱聲響。
記憶如同冰冷的潮水,裹挾著碎片洶涌回卷。教堂里刺目的光,音響里他宣判般的錄音,婚紗前襟上濺落的、如紅梅初綻的血點……還有那句凍結靈魂的“婚禮繼續(xù)”……
心臟猛地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又狠狠撕開。熟悉的腥甜再次涌上喉嚨,林晚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鐵銹的味道。
病房門被推開。進來的是陳硯,林晚的主治醫(yī)生,也是父親的老友的兒子,亦是她的青梅竹馬。他手里捏著一份薄薄的報告,臉色凝重得如同窗外鉛灰色的天空。看到林晚睜眼,他快步走到床邊,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擔憂和痛惜。
“晚晚……”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陳硯……”林晚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將那幾張輕飄飄、卻重逾千斤的紙,輕輕放在林晚蓋著白色被單的腿上。冰冷的紙張貼著皮膚。
林晚的指尖冰涼,帶著細微的顫抖,拂過紙面。目光掠過那些陌生的、冰冷的醫(yī)學術語,最終死死釘在最后一行清晰加粗的結論上:
“診斷:胃癌晚期,伴全身轉(zhuǎn)移。“
時間仿佛凝固了。空氣沉重得無法呼吸。教堂里毀滅性的錄音,陸沉那句“婚禮繼續(xù)”,此刻都變成了遙遠而模糊的背景噪音,被眼前這行字徹底覆蓋、碾碎。
胃癌晚期。
原來,那句錄音里惡毒的詛咒——“再‘病’死”,竟是一語成讖。林晚不僅是他劇本里那個注定要走向死亡的角色,連死亡的方式,都早已被他“安排”妥當。
一股荒誕到極致的感覺攫住了林晚。想哭,又想笑。最終,所有的情緒都沉入冰冷的死海,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憊和麻木。
指尖撫過報告上冰冷的字跡,又緩緩移到左手無名指上。那枚碩大的、切割完美的鉆石婚戒,在病房慘白的燈光下,依舊折射著冰冷刺目的光芒。它曾是林晚以為的幸福象征,此刻卻像一個丑陋的烙印,一個無聲的嘲諷,死死地箍在林晚的指根。
沒有歇斯底里,沒有痛哭流涕。林晚只是很平靜地、很慢很慢地,用盡全身的力氣,一點點地,將那枚戒指從無名指上褪了下來。
冰涼的鉑金圈離開皮膚,留下了一道淺淺的、蒼白的印痕。
林晚抬起手,視線越過陳硯擔憂的臉,投向病房的窗外。外面是醫(yī)院冰冷的花園一角,一個裝飾性的噴泉池,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死氣沉沉地涌著水花。池水渾濁,映不出任何倒影。
手腕輕輕一揚。
一道細小的、幾乎看不見的銀色弧線劃過凝滯的空氣。
“叮——”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脆響。
那枚價值連城、承載了無數(shù)謊言和算計的鉆石婚戒,悄無聲息地沉入了噴泉池渾濁的池水深處,濺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轉(zhuǎn)瞬即逝。
像投入大海的一粒塵埃,像從未存在過。
陳硯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響起:“小晚,你猜是誰把錄音放到大屏幕上的?”他把手機遞到林晚眼前。
屏幕上是匿名發(fā)來的郵件附件——一段監(jiān)控錄像。
畫面里,蘇晴鬼祟地溜進婚禮控制室,將一個U盤插入電腦主機。她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扭曲的快意,眼神里充滿了即將得逞的興奮和惡毒。
郵件標題觸目驚心:“「陸沉的新娘?你不過是他養(yǎng)著等死的替死鬼!」“
喉嚨里的腥甜再次翻涌。林晚閉上眼,胃部的劇痛似乎都因為這荒謬的真相而尖銳了幾分。原來如此。蘇晴以為揭穿陸沉的陰謀能逼走林晚,好讓她上位。卻不知,這U盤里的錄音,成了送林晚直入地獄的催命符,也成了……未來插進陸沉心臟的第一把刀。
化療像無數(shù)把鈍刀子,在身體里反復切割。每一次藥液注入血管,都帶來一陣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翻江倒海的惡心。鏡子里的自己,眼窩深陷,顴骨突出,曾經(jīng)濃密的頭發(fā)大把大把地脫落,只剩下稀疏枯黃的幾縷貼在頭皮上,像秋日荒原上最后的衰草。
林晚看著鏡子里那個形銷骨立、宛如骷髏的影像,幾乎認不出那是曾經(jīng)明艷張揚的林家大小姐林晚。那份診斷書被林晚緊緊攥在手里,紙張的邊緣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幾道帶血的凹痕。
“陳硯,”林晚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砂輪摩擦著銹鐵,“幫我,送我去美國。學醫(yī),腫瘤外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