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山扛著鋤頭從田里回來時,褲腿上還沾著新鮮的泥土。他看到在菜園忙碌的宋沅,趕忙上前,“快歇著,傷都還沒好利索。”
宋沅站起身,接過宋大山肩上的鋤頭。這幾個月來,宋大山待她如親孫女,從不讓她干重活。每當她想幫忙挑水劈柴,老人總是擺擺手:“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這傷可比骨折厲害多了,再養養。”
“不礙事。”宋沅將鋤頭靠在墻邊。宋大山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眼中滿是慈愛:“阿爺去給你們做飯。”
晚飯是簡單的粟米粥配咸菜和一碟炒臘肉,宋大山變戲法似的從灶臺后摸出一個小酒壺,得意地晃了晃:“今天老張頭給的,說是他閨女從鎮上捎來的好酒。”
宋沅看著老人小心翼翼地倒出小半杯,抿了一口的滿足表情,忽然開口:“我想試試釀酒。”
“哦?”宋大山驚訝地抬頭,“丫頭還會這個?”
宋沅自己也愣住了,這個念頭來得突然,“不太確定,”她猶豫道,“只是覺得可以試試。”
宋大山哈哈大笑:“好啊!你要是能釀出酒來,阿爺以后可就有口福嘍!”
接下來的日子,宋沅開始收集各種材料。宋大山給她騰出一個舊陶缸,宋滿則成了她的小助手,興奮地跟著忙前忙后。
等待的日子里,宋沅常常站在缸前發呆。那些釀酒的動作如此自然地從她手中流出,就像呼吸一樣不需要思考。這種熟悉感讓她既安心又恐懼,安心于發現自己并非一無是處,恐懼于這些技能背后真正的身份。
一個月后的傍晚,宋沅小心地打開封口。一股醇厚的酒香立刻彌漫開來,連正在劈柴的宋大山都丟下斧頭跑了過來。他深吸一口氣,眼睛發亮。
宋沅舀出一小杯遞給他。宋大山接過,先是小心地聞了聞,然后抿了一口,眼睛頓時瞪得老大。
“好酒!”他激動得胡子都在顫抖,“清冽醇厚,后勁十足!”
宋沅自己也嘗了一口。酒液入喉,一種奇異的熟悉感涌上心頭。
宋大山興奮道:“后山那么多松樹,往年松針都白白落了。要是都能釀成這樣的酒,不光自家喝,還能拿去集市上換些錢。”他輕輕拍了拍宋沅的肩膀,“丫頭,你這是給家里添了門絕活啊!”
消息很快在村里傳開,宋家丫頭釀的酒,連里正嘗了都贊不絕口。漸漸地,有村民拿著自家的糧食或山貨來換酒,宋大山的小院變得熱鬧起來。
山上的松針已由嫩綠轉為深翠。宋沅的松針酒在村里漸漸有了名氣,連鄰村的人都慕名而來。宋大山則樂呵呵地坐在院門口,一邊編著竹筐,一邊和來換酒的鄉親們嘮家常。
“宋老哥,你家這丫頭可真是福星啊!”隔壁的李嬸挎著籃子,里頭裝著新摘的枇杷,“這酒香得,我家那口子喝了一回,念叨好幾天哩!”
宋大山笑得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那可不,我家丫頭手巧得很。”
宋沅從灶間走出來,手里端著剛蒸好的饅頭,熱氣騰騰的,甜香撲鼻。她將饅頭分給來換酒的鄉親,又給宋滿塞了一個最大的。
這樣的日子,簡單卻踏實。宋沅仔細地將曬干的松針捆成小把,宋滿蹲在一旁,學著她的動作,舉起自己捆得歪歪扭扭的一束,得意地問:“阿姐,我捆得好不好?”
宋沅笑著點頭,宋大山扛回一捆新割的蘆葦。見姐妹倆忙活著,便道:“明日鎮上有集市,咱們帶些酒去賣,順便給你倆做身新衣裳。”
宋滿歡呼著跳起來:“我要藍色的,像天空那樣的藍!”
“好好好,藍色的。”宋大山笑呵呵地應著,轉頭看向宋沅,“你也挑個喜歡的顏色。”
宋沅點點頭。
宋大山感嘆道:“咱們的日子,真是越來越有滋味了。”
翌日,天剛蒙蒙亮,宋大山便套好了牛車,他將幾壇封好的酒小心翼翼地搬上去。宋沅和宋滿也早早起來,宋滿興奮地圍著牛車轉來轉去。
“咱們的酒真的能賣出去嗎?”宋滿仰著臉問。
“當然能!”?宋大山笑呵呵地拍了拍牛背:“走吧,咱們去鎮上。”
集市上人來人往,宋大山找了個靠邊的位置,支起一張木板,宋沅將酒壇擺好,掀開紅布封口,一股清冽的酒香立刻飄散開來。
“喲,這酒香得怪!”旁邊賣醬油的老劉抽了抽鼻子,忍不住湊過來,“老宋,你這酒……”
宋大山得意地捋了捋胡子:“我家丫頭釀的松針酒,嘗嘗?”
老劉接過宋沅遞來的一小杯,抿了一口,眼睛一亮:“嚯,比鎮上酒坊的還香咧!”
這一聲吆喝,立刻引來了不少路人。
“松針酒?我喝過不少,可沒聞過這么香的!”
“給我也來點嘗嘗!”
“老宋啊,你這酒咋釀的?咋比別家的醇厚?”
宋沅忙著給眾人斟酒,宋滿在一旁幫忙收錢,沒過多久,幾壇酒便賣了個精光。沒買到的人直嘆氣,連連叮囑:“下回趕集,可得多帶些來!”
宋大山樂得合不攏嘴,對宋沅道:“丫頭,你釀的這酒可真是寶貝!”
從集市回來時,牛車上堆了不少新買的物件。宋大山特意繞到鎮上的布莊,給姐妹倆各扯了幾尺新布。宋滿挑的是天青色的棉布,宋沅則選了一匹素雅的藕荷色細麻。
“這顏色襯你。”布莊的老板娘笑瞇瞇地打量著宋沅,“姑娘家就該穿得鮮亮些。”
接下來的日子,宋沅每天清晨都會去后山采摘新鮮的松針。晨露未干時摘下的松針最為清香,這是她在一次次嘗試中摸索出的經驗。
宋滿總是跟在她身后,“阿姐,你看這個。”宋滿舉起一簇特別翠綠的松針,“這個肯定能釀出最香的酒!”
宋沅接過松針,指尖輕輕捻動,松脂的清香立刻在指間彌漫開來。她忽然想起什么,從懷中取出那片一直隨身攜帶的干枯松針。兩相對比,新摘的松針鮮活飽滿,而那片舊松針早已失去光澤,卻依然保持著獨特的形態。
“阿姐,這片松針對你很重要嗎?”宋滿問道。
宋沅怔了怔,將松針重新收好:“或許吧。”
轉眼到了芒種時節,村里開始忙著插秧。宋沅也跟著下田幫忙,傍晚收工回來,她總會特意繞到溪邊,采一捧野花帶回家,插在窗臺上的粗陶瓶里。
這天夜里,宋沅忽然從夢中驚醒。窗外月光如水,蟲鳴聲聲。她輕輕起身,來到院中的老棗樹下。夜風拂過,帶來遠處稻田的清香。她摸出那片松針,在月光下細細端詳。
這樣平靜的日子,就像一場溫柔的夢。可每當她獨處時,一些模糊的記憶碎片就會在腦海中閃現,還有那股始終縈繞在鼻尖的,松針的清香。
宋沅回到房間,聽著身旁宋滿均勻的呼吸聲,也漸漸沉入夢鄉。這一次,夢里沒有風雪,只有滿山蒼翠的松林,在夏日的微風中輕輕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