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室內,一燈如豆。小小的火焰不安的在燭臺上上下跳動。不知名的香氣淡淡地縈繞在鼻尖。明明滅滅,又是誰的朱唇在黑暗中開開合合,蠱惑了最為脆弱的人心。
“如此,我所求之物不知曼老板可有?”
來人輕輕放下茶杯,刻意壓低的男聲帶著陰冷的氣息,令一旁的花月感到不舒服,微微皺起了眉。但男子此時心中并沒有看上去那么冷靜沉著。他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被曼娘的那副冷淡,甚至是漫不經心的態度折磨得愈發七上八下。
“我舍得閣中,無所不有。不過,你也不要忘記了你聽到的東西。”
來人明顯一愣,正在此時,他的耳邊仿佛又響起了那孩童天真稚嫩,甚至還帶著歡樂的聲音:
“舍得舍得,已舍既得。舍我所愛,得我所欲……”
他一個激靈,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就在那一天,他在路上聽到了那半首詭異的童謠:
“舍得舍得,已舍既得。舍我所愛,得我所欲……”
他只覺得,一時之間自己心中的一個不可告人的地方就被這首童謠擊中了。那是他不能說出口的秘密,是潛伏在他心中的惡夢,是他無論如何也要宣泄的怨恨。鬼使神差的,他苦苦壓抑在深處的念頭竟然被這幾句童謠輕而易舉的勾了出來。
他立刻回頭去找唱童謠的孩子,卻發現自己身邊連半個孩子的身影都沒有。熙熙攘攘的街上只能看到一個個形色匆匆的大人。
這童謠是從何處傳來的?
舍我所愛,得我所欲。
這是多么具有誘惑力的話語啊……舍掉自己心中所愛的,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
他的心中有著一個最想要實現的愿望,為了實現這個愿望,他可以付出一切代價!他追尋著那斷斷續續若隱若現的童謠,一路疾行。周圍的人卻對他置若罔聞。他一路追行,一直到了舍得閣的大門。
而后他抬起頭。
“舍得閣”
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這三個字,他一下子明白了這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但他卻沒有勇氣邁開腿走進去。雙腿仿佛有千斤重。
“舍我所愛,得我所欲……”
我能不能真的舍棄自己心中所愛的,來去懲戒那個惡賊?
他腦中不停的閃爍著這個念頭,讓他欲罷不能。他如同石像一般定定的站在舍得閣的門前,卻看不見站在門內正好奇看著他的花月。
“青山少爺,青山少爺。”
一個熟悉的蒼老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張青山回頭一看,卻并沒有看到這聲音的主人。
“想來是我太緊張了,竟然在這里聽到了福叔的聲音。”
張青山正欲抬腳,忽然發現有個老頭不知從何處出現,滾倒在自己腳邊,險些將他撞倒。但也正是這一撞,把他驚出了一身冷汗,也讓他回過神來:自己這是怎么了?竟然糊里糊涂的就相信了在街上聽到的童謠。
張青山嘆了口氣,打算扶起那個老頭,卻發現那個老頭竟然自己站了起來,跑開了。老者衣衫襤褸且披頭散發,一邊跑一邊手舞足蹈的嚷嚷著:
“瘋子瘋子,我是瘋子,你也是瘋子,大家都是瘋子……哈哈,我是瘋子,我是瘋子……”
張青山搖搖頭,就向著來時的路走去了。
門里的花月見此頗有幾分失望,慢慢的走回廳中,對著美人榻上歪著的曼娘抱怨道:“那瘋子又來搗亂,把剛才那個站在門口的人給嚇走了。”
“嗯。”
曼娘漫不經心的翻了一頁書,也不多言。
花月見自家老板對別人擾亂了自己的生意這件事毫不在意,不由得又抱怨道:“老板,您再不把那瘋子趕走,我們舍得閣的生意遲早都會被他攪黃了。”
花月說的瘋子就是剛才撞到張青山的老頭。瘋老頭也不知從何日起就時不時的出現在舍得閣的門口。剛開始的時候,花月還好心的拿些吃食準備給他,但每次瘋老頭在看到她時就會飛快的跑開。三番幾次,花月都沒有給成。后來她漸漸發現那瘋老頭不僅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反而經常的嚇走了已經來到門口的客人。花月原本以為只是巧合,但怎奈次數太多,讓花月都懷疑根本就是那個老頭在裝瘋。她想要趕走這個人,卻怎么也趕不走——誰能有辦法趕走一個經常出現在自家門前的瘋老頭呢?
花月見曼娘不溫不火的態度,急的要跺腳。曼娘卻慢悠悠道:
“無妨。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曼娘所料不錯,只隔了一日,那人便又來了。雖然喬裝打扮了一番,又刻意壓低了聲音,但花月還是認出了他就是前日過門而不入的那位張青山。
“當然有。從你手邊的盤子里任取一個即可。”低沉沙啞的女聲把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盤子?”
張青山聞言一愣。但他卻立刻感覺到自己的手邊傳來了一陣冰涼。轉頭一看,是一個鎏金的四方大托盤。盤邊精心鏤著繁復的葡萄折枝紋,盤底隱約可以看出是魚紋。在盤中一共有一十二個格子,但其中的十個格子是空的,只有兩個格子中整整齊齊放著兩個七寸見方的黑色盒子。盒蓋上還刻著“舍得閣”三個篆字。這三個字在燭光下熠熠生輝。
張青山見此一驚:明明剛才桌子上什么東西都沒有的!半晌才回過神猶豫道:
“這……莫非老板早已知道我所求何物?”
如果連我會來這里、想要求什么東西都能預知的話,那么,這家店就真的是太不可思議了;也證明我沒有找錯地方。
張青山伸出的手停在了空中,心思轉了轉,又對曼娘道:“在下改主意了。我想要兩個。”
“那你把這兩個都拿走罷了。”曼娘也并不驚訝他會突然改變主意。
“只是代價也要是之前的兩倍。”
“在下明白。
“閑話少說。你已得到,就要有所舍去。要知道,得到,是有代價的。”
“在下并非想要食言。只是不知這東西是否真的有效。要不,等在下見到成效,再行支付代價,如何?”
但他的話卻沒有得到回應。
他苦笑道:“我想以曼老板您的能力,應該不會擔心我這種小人物敢不付賬吧。”
“可以。不過,你要記住,只有十天。十日之期一到,沒有人可以賒賬,也沒有人可以反悔。”
“反悔?”來人低聲笑笑,“我想這么做已經很久了。既然已經得到了這樣的機會,我有怎么會反悔呢?”
“呵……但愿你記住今天的話。”曼娘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但可惜因為黑暗,沒有人看到這個笑,更沒有看出這笑中的含義。
張青山看著那些黑色的盒子,眼中閃爍著一種扭曲的快意,伸手拿起了這兩個黑色盒子,小心收好。
曼娘看到對方把盒子收好后,就好像一下子沒了興趣,只是淡淡地打發花月把人送走。
花月得了曼娘的吩咐,就對著張青山道:
“公子,請。”
張青山聞言便起身告退,隨著花月走出了大廳。
花月帶著一身黑衣的張青山從廳中走出,遠遠看見迎面來了幾個人。張青山趕忙拉著花月躲在柱子之后。等到那幾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了才露出頭。
“公子。”花月皺眉道。
花月這一聲才喚回了那人的思緒。
“啊,在下失禮了。”張青山忙抬腳跟上。
大廳中的燈都被點起,一掃之前的陰暗。一時間恍若白晝。
曼娘睜開眼,看著眼前走進來的兩人道:
“稀客呀,包大人。真難想象你竟然又來到我這地方了。”
來人便是之前為了三十二起人口失蹤案忙的焦頭爛額的黑面官員。雖然身著便服,但難掩身上的浩然正氣。
看著對面悠閑地倚在美人榻上的曼娘,包拯皺了皺眉,緩緩開口道:
“曼老板,可知曉近日發生的三十二起人口失蹤案子?”
“聽說了。”
“此案頗為詭異,有許多超出常理的地方。不知是否與舍得閣有關?”
曼娘慢條斯理的捋了捋鬢角的長發才道:
“或許有。”
“曼老板可否告知此人之前到舍得閣求取什么?”
“不能。”
包拯對曼娘如此果斷的拒絕自己并不意外,倒是跟在他身后的一個年輕侍衛有些驚訝和不滿。要不是在來之前大人吩咐過自己不準插話,此時恐怕自己早就要跳出來抓走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了。
包拯聞言又換了個思路問道:
“我有一些疑問需要向曼老板請教。”
曼娘微微一笑道:“怎么?號稱斷案如神的包青天包大人竟然還有疑問來問我等不入流的角色?”低沉沙啞的聲音透露出嘲諷之意。
包拯被曼娘的話嗆住了,原本就黑的臉更黑了。剛欲開口說話,卻讓曼娘搶了先:
“還有,你所謂的公道正義與我無關。我舍得閣是個什么地方,你應該明白。”曼娘的話生生堵住了包拯想要開的口。
“我只能告訴你,”曼娘的目光正對上包拯的眼,“人心險惡,勝于妖魔。”
包拯聞言一愣,隨即又釋然了,起身向曼娘拱了拱手,便帶著侍衛離開了。
“大人,我們就這樣走了嗎?明明那個女人知道是誰做的,為何不再問下去?”年輕的侍衛剛一離開舍得閣的大門就迫不及待的開口問道。
“我本來也未曾想能從她口中問出兇手。當然,如果能得到有用的線索最好。我來此只是想知道此次案子是否與她有關。沒有關系,便最好;若是有關系,恐怕這案子就難辦了。”
包拯回頭看著舍得閣大門,忽然覺得它就像一張怪獸張開的巨大的嘴巴,在月色中靜靜的等待獵物。而后將其囫圇吞入口中,用利齒咬斷堅硬的骨頭,撕裂血肉,化為果腹的食糧。
嘆了口氣,包拯背上雙手喃喃道:“逃不掉,逃不掉,誰也逃不掉。”轉身便和侍衛慢慢融入一片夜色之中。
“剛才那個人的臉怎么那么黑?難道是黑炭精?”花月送走了之前的黑衣人就回到了廳中,卻見后來的客人已經離開了。她只來得及匆匆瞥了一眼。
“你呀,見的鬼怪多了,連人都不識了。那個黑臉的便是包拯。”曼娘解釋道。
“原來他就是傳言中的那個秉公執法,鐵面無私的包大人啊。我之前在街頭巷尾都有聽說過他的故事呢,他辦案很厲害啊。但是,他為什么會來找老板呢?他也是來求取什么的嗎?”
“只是問幾個沒有用的問題而已。”曼娘敷衍道。
“夜深了。”曼娘從榻上起身,就踏上了二樓的樓梯。
“你也休息吧。今夜看來是不會再有客人了。”說完,身影便消失在樓梯轉角處。
之前還生龍活虎的花月被曼娘這么一說,也忽然覺得自己困極了。一路打著哈欠回到房中,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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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逆周一還有考試,明天就不更新了(頭頂死不了的鍋蓋迅速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