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福今夜總是莫名地有種不安的感覺,翻來覆去也沒能睡著。干脆披上衣服坐到凳子上,伸手拿了一個茶壺倒點兒茶喝。茶水撞擊在瓷質的茶杯上發出的聲音在寂靜的屋中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蒼老的手拿起茶杯送到嘴邊。嘴巴還未等沾上茶水,他就聽見院中傳來的不同尋常的聲音。手中的動作一滯,就放下了茶杯,匆匆把披在身上的外衣簡單系上,點起一盞素紙燈籠就推門而出,向著院中發出聲音的地方走去。
張福一邊走一邊有些納罕:院中發出了聲響,不會只有自己一個人聽到,可為什么這一路上卻沒有看見其他的下人呢?
“一群混小子,不好好守夜,肯定是跑到什么地方摸魚去了。”
張福一邊搖頭嘟囔著,一邊打著燈籠走著,絲毫沒有發現今夜的院中靜得可怕,連月色都黯淡了。
院子中,張青山毫無形象地長大著嘴巴,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幕場景:
一個賬房模樣的人笑著對面前那個粗壯的漢子擺擺手道:“不用謝得太早。這帖子模糊的很,我也不敢保證一定能謄一份一模一樣的。”
粗壯的漢子忙接話道:“不能不謝。您肯幫我,這就已經讓我很知足了。怎么能不謝呢?以后您要是有什么能用得上我的,只要您說一聲,我一定幫忙做好。”
“咳,這不都是為了一家老小討生活嗎。你在這兒等一會兒,我這就再寫一份給你。”
那賬房先生一邊說,一邊就拿出了一份空白的帖子。帖子雖然沒有葛三手中的那份精致,但也還算素雅。他一邊研磨,一邊仔細看著那份被水打濕得字跡模糊的帖子,揣摩上面的具體內容。
賬房先生在揣摩明白后,落筆飛快。
“素聞徐大人之名,博古通今學識淵博,品行高潔。實乃天下文人之表率,令學生神往……
……學生張清風拜上。”
吹了吹墨跡后,那賬房就把重新寫好的拜帖遞給了一旁等著的人。而那張字跡模糊且皺巴巴的拜帖則被他順手丟到一邊。
張青山眼前一花,又看到了另一幅場景:
年輕時的張清風的與院中的兩人交談完后,就離開了。剛才那個一直于張清風交談的青衣男子對另一個沒有開口說話的人說道:“大人,您看這個書生怎么樣?”
對面的人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回道:
“雖然有些想法略有些脫離實際,有照搬古人的嫌疑,但不得不說還是有不少可取之處的。”
“那么這件事情……”他從袖中露出了一張紙的一角。淡青色的紙上印著一枝折梅,梅花旁邊還有一行清秀的小字似乎是“風拜上”。
對面的男子看了一眼那張紙,沉思一下道:“就按你說的辦吧。不然,就可惜了。”
青衣男子點頭道:“在下也以為若是把他抓起來有些可惜了。”
“趙大人,本官不抓他,倒不是和你一樣存了愛才的心思。而是依我看來,這份拜帖并非是他的。他一個小地方來的書生,家中也無甚產業,哪里有這么多錢來給姓徐的送禮?這拜帖,怕是有問題。”
被稱為趙大人的青衣男子只是笑道:“這就不歸我管了。我只是想從那些個學子中撈出幾個有真才實學的人。畢竟,人才難得,即使一時犯了小錯誤,也還是可以挽救的。可不能就因為他們給那個姓徐的送了禮而被大人你抓了去。”
“若不是會試在即,圣上不想擾亂眾多學子的心,命我等低調處理姓徐的事情,哪里容得你這么一個個撈人。”男子頓了頓道:“不過這張帖子,我還要查一查。”
張青山的眼前又是一花,就看到:
“張清風,枉我曾經把你當做兄弟,你卻這么對我!若不是我送給徐大人的禮,你會被大人賞識嗎?”
“可是那天來的不是徐大人,而是趙大人。他是為了調查徐大人借科舉之際斂財之事啊。而且,那張帖子不知為何寫的確實是我的名字。”張清風辯解道。
“哼,如果不是你改了名字,那拜帖又怎么會變成你的名字?少在我面前裝模做樣。”
“可是……”
不等張清風再開口解釋,張清嵐就拂袖而去。
場景幾次轉換后,張青山就看到:
被差役用鐵鏈綁住雙手的張清嵐猶如一頭紅了眼的惡獸,緊緊地盯著張清風。
“清嵐,我沒想到、沒想到真的會是你呀。”張清風滿面痛苦的看著張清嵐道:
“雖然那日我與你割袍斷義,但我真的想不到,你竟然會這么對我。”張清風一只胳膊被白布層層包裹著吊在脖子上,臉上布上了大大小小的青紫色傷痕,形容狼狽不堪。
“是我找人做的又怎樣?是你先對不起我的!”
“清嵐,不要再執迷不悟了。我會向大人求情的。畢竟我還活著,沒有死,你不會被判得很重的。”
“少在那里假仁假義,我不需要你的求情!”
“張清風,我詛咒你不得好死!喪妻亡子,孤獨一生!”
面前的場景在這一刻靜止。張清嵐眼中的憤怒與憎恨展露無遺。然后就仿佛是有一滴水落入了水面中,眼前的場景在泛出陣陣漣漪之后就消弭于無形了。
張青山恍恍惚惚,一時之間大腦一片混亂。
“為什么讓我看到這些?”張青山神情恍惚地問道。
“我只是覺得讓你知道一些真相會比較好。”
半響,張青山垂下頭道:“我現在想取消那個交易。”
“不可。”
“為何不可?難道她們已經被籽魚……”
“那倒不是。但是你能夠將籽魚原樣退還給舍得閣嗎?”
“這……”
張青山一時語塞。
籽魚他一共求得了兩個,一個給了張紅珺,一個給了張紅盈。且不提在宮中的紅盈手中的那個籽魚;紅珺的那個整日被她攥在手中,任誰想要多看一眼都不肯,自己也怕是難以要出來。更何況……更何況紅珺的籽魚在他離開那日,就已經長大了不少,幾乎填滿了整個珠子。此時恐怕……
“即使你能把兩個籽魚原樣奉還,代價也還是要支付的。”
“為什么歸還了也要支付代價?這不合理!”
“合理?”
一諾似是聽到了好笑的事情,嘴角又微微上揚了一分,道:
“舍得閣中,只有‘舍得’二字,從來不管什么道理呢。況且——舍得閣的交易,一旦達成,不得反悔。”一諾說道后來,眼中隱隱閃爍著紅色的光彩。他居高臨下地對張青山道:
“你要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
一諾說出了這句話,但卻讓張青山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明明笑容看上去溫和淺淡,但卻讓他從內心深處感受到了森森寒意。
“代價是……兩個人的魂魄。”
“兩個人的魂魄?”張青山下意識地后退一步,瞪大眼睛吃驚道:“可我只是一個人啊。”
“不。要的不是你的魂魄,而是……”一諾拉長的尾音透著邪氣。而后張青山就看見一諾隔空一抓,正巧路過的福叔就被他一把抓住,腳不沾地的被提在空中。
“你想做什么?”張青山提高聲音問道。
“這是第一個。”
一諾的嘴角上揚。勾出一個令人心寒的微笑。
“這事情與他無關,你怎么能抓他。你快放了他!”
“唔,看來你真的很在意他。”一諾微微笑道。
“那么,我就更不可能放過他了。”
一諾緩緩地展開手中的折扇。但他并沒有把扇子完全展開,而是僅僅展開了三分之一的扇面。被展開的扇面漆黑如墨,上面繪著大片妖冶似火的彼岸花。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那片彼岸花竟然還在隨風輕輕搖動。曼妙的身姿在張青山的眼中就仿佛是地獄之舞。
被一諾抓住的張福不由自主地看了一諾手中的扇子一眼。但只是這一眼,卻叫他再也移不開目光。于是,張青山就看到福叔的雙眼由緊盯著扇子,漸漸地失去了焦距和光彩。還未等他反應過來,那福叔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福叔!”
張青山直到看見張福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才明白一諾之前所說的不是恐嚇,而是真正的事實。
“你到底對福叔做了什么?!”
“我只是依照約定,拿走了被你‘舍棄’的東西——他的魂魄而已。”
一諾收攏扇子,面帶微笑慢條斯理地解釋道。
但一對上他一成不變的淺淡笑容,張青山立刻就感到了恐懼:他,究竟是什么人?怎么能如此從容不迫、甚至面帶微笑的取走一個人的性命?
除了恐懼,他還感到了后悔:自己當初是被鬼迷心竅,怎么會蠢到招惹這樣的人物?舍得閣舍得閣,這是個多么可怕的存在啊!他怎么就和這種地方扯上了關系啊!
眼見著陪著自己長大的福叔倒在自己面前,變成了一具沒有氣息的尸體,張青山的腦中變得一片空白。
“這只是為你的反悔行為支付的一點代價。重要的還在后頭呢。”一諾側耳聽了聽,就聽到了衣料摩擦的聲音。這才又道:“瞧,這重要的代價現在就來了呢。”
張青山還在出神,但鼻尖卻微微動了動。
“這檀香味兒……娘……娘!你千萬別過來!”
張青山立刻向著來人的方向跑去,企圖攔住母親。
“晚了。”
一道清越的男聲響起。
張青山只覺得眼前一花,再定睛一看,自己的母親正如同剛才的福叔一樣,雙眼緊盯著一諾手中半開的扇子。
“娘,不要看!不要看那扇子!”張青山的聲音因焦急大喊而變得嘶啞了起來。他一邊撲向秦氏,一邊喊道:“不要看,不要看啊!”
但太遲了。
在他撲向秦氏的時候,秦氏的雙眼就已經渙散了,失去了原本就不甚明亮的光彩。在他抱住秦氏的那一刻,秦氏就已經變成了一具沒有任何生氣的尸體了。
“娘!”
張青山跪在地上,抱著秦氏的尸體大聲地哀嚎,涕泗橫流。痛得撕心裂肺,鮮血淋漓。
“你要‘得到’的是讓張清風失去他最在意的親人;那么作為代價,你要‘舍棄’的就是你自己最在意的親人。這……很公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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