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當天,張老爺家的管家在錦繡莊訂了幾件上等的衣裳,要五日交貨。由于張老爺“張大善人”名聲在外,又是大主顧,孟老板不敢怠慢,令人立刻開始著手縫制。底下人也得了指令,放下手中正在做的衣裳,全力開始趕制張老爺要的這批衣裳。
錦繡莊的名聲絕不是浪得虛名,做的衣裳不僅用料上乘,紋飾精美,制作的速度也是一等一的。才兩個白天的功夫,就已經(jīng)把所有要用到的衣服布料裁剪完畢,縫制出大體的樣子。到了夜里打烊的時間,就把這些半成品的衣服收進了庫房,然后關(guān)門落鎖。夜里只留劉貴一個人守夜。
錦繡莊守夜的活兒并不累。只需要人腿腳勤快警覺性高就行。布莊在夜里只需要防那梁上君子和走水二事即可。算得上是眾人皆喜歡的輕松差事。劉貴坐臥警覺,反應(yīng)迅速,所以這守夜的活常常落在他身上。今夜便又是劉貴守夜。劉貴同往常一樣提著寫著“錦繡”二字的燈籠,就在庫房外轉(zhuǎn)了幾圈。在沒瞧見什么異樣后就打著哈欠往自己睡覺的房間走去。劉貴前腳剛走,身后的庫房中就隱隱地有著紅光亮起。
次日天剛蒙蒙亮,劉貴還在夢里笑的傻呵呵的看著自己新娶的媳婦,卻不想被孟老板的大嗓門給吼了起來。
“這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看守的啊?做成的衣服被人撕壞了這么多,昨天夜里不是你值班的嗎?平時看你挺精的,怎么夜里就變傻了?我花錢可不是雇你在屋里睡大覺的。扣錢,扣錢!”
能讓孟老板如此生氣的原因,就是那幾件放在庫房中的,準備給張老爺做的衣裳。說是衣裳,此時卻已經(jīng)看不出衣裳的樣子,倒更像是一堆碎布。這么一小堆價值不低的碎布就放在那十幾箱失了顏色的布料中,讓孟老板更覺得心口發(fā)堵。
此時孟老板叉著腰站在院中庫房前,氣呼呼地瞪著眼,吐沫星子橫飛,濺了劉貴一臉。劉貴知自家老板正在氣頭上,也不敢伸手去擦,恐惹得他再不高興。
劉貴等到自家老板的氣消了一些,才敢開口說道:
“回老板,小的昨夜可真沒偷懶,來回巡邏,眼睛瞪得比夜貓子都大,您瞧小人這倆大黑眼圈還掛著呢。”那劉貴也膽大,陪笑的頂著倆大黑眼圈給老板解釋。
“哼,瞪著倆大眼珠子還說什么都沒看到,大活人來撕衣服你看不見還聽不見嗎?”
劉貴道:
“小人雖然在屋里躺著,但小人這雙耳朵可是時時刻刻都豎著的,不會錯過半點聲音。要是有人從外面翻墻進來,小人可是一定會第一個聽見的。所以小人懷疑那賊人不是從外邊翻墻進來的,而是原本就藏在庫房周圍的。只有這樣才能不驚動小人來搗亂。”
劉貴一番油嘴滑舌之后,倒是讓孟老板仔細思考了一下。那劉貴雖然平時油嘴滑舌,剛才的那番話也有幾分推卸責任的意思,但他做事也一向負責任,而且他的警覺性也確實是這里最好的了。在不驚動他的情況下撕壞這些衣服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孟老板皺著眉,揚了揚手中變成碎布的衣服對劉貴道:
“不管怎么說,這衣服確實是在你守夜的時候被撕壞了,所以你要負責任。損失就從你的月錢里慢慢扣,一文都別想少。”
劉貴忙點頭道:
“是是,小人知道了。”
劉貴說完就陪著笑臉湊上前去拿老板手中的碎布。孟老板看見他這副樣子,只是瞪著眼睛看了他一眼就把碎布甩進劉貴的手里,邁開腿走了。
劉貴被罰了錢,只好在心中暗暗合計自己每月在扣除了這些錢后,到手中的還能有多少。而后又摸著下巴思考到哪里去再額外賺點錢。劉貴正思考著,就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家老板在離開庫房后,走向的是外墻的方向。
劉貴說歸說,但孟老板也有自己的思量。若是昨夜有人翻墻進來,一定會在墻上和地上留下些痕跡,所以他打算去看一看有沒有痕跡。
孟老板在墻的內(nèi)外兩側(cè)仔細地看了兩圈,也沒有發(fā)現(xiàn)半點類似有人翻墻的痕跡。照著這樣的情況來看,劉貴說的話倒也不假,那撕衣服的人確實不是在夜里從墻上翻進來的。可是孟老板就想不明白了,既然那個人能悄無聲息地藏在布莊中不被發(fā)現(xiàn),那他為什么不是把衣服偷走而是把衣服撕碎呢?要知道那幾件衣服用料上乘,雖然還沒有做完,但也能賣出些銀錢。那人不把衣服偷走換錢而是撕碎,他的目的何在?
孟老板眉頭緊皺,思量了一天也沒有想明白。那劉貴也是神情萎靡。他挨了訓(xùn)又被罰了錢,不論里子還是面子都丟了一干二凈。心中憋了一口氣,便要求今夜還是他守夜。他想著,只要那人敢再來,他就一定要把那人拿住后再打一頓泄憤。他劉貴雖然是個小人物,但也是個要面子的人。平日大家都夸他是個有著十足精神頭的人,誰也別想捉弄著他。因此,他可不能容忍別人毀了他僅有的那一點小小的名聲。這天夜里,他就拿鋪蓋在庫房門外的地上打地鋪。枕邊還放著油燈。他就不信了,自己這么樣守著,那撕布的人還能越過他從空中飛進去。
劉貴開始時還瞪大著眼睛守著,四處掃視。但過不了多久,就開始困了起來。上下眼皮不住地打架。硬撐了半個時辰后,劉貴就躺在那里睡著了。就在睡著的前一刻,劉貴心中還想著:只睡一會兒好養(yǎng)足精神。這樣那賊人來了自己才有氣力去抓。自己即便是睡著了,他來了我也能聽見聲音發(fā)現(xiàn)他。
劉貴鼾聲漸起,在空曠的院中十分清晰。
這時,劉貴身后的庫房之中又亮起了那不祥的一抹紅光。這一抹紅光從庫房中的一口箱子中飄出,在庫房中晃晃悠悠地飄蕩了幾圈后,就停在了幾件衣服附近。那幾件衣服正是今天白天孟老板剛讓人重做的昨晚被撕壞的衣服。
那幾件衣服竟然自己慢慢飄了起來,飄到了那個紅光前面。忽然就聽到了一個含糊不清的女聲說道:
“不好……不好……繡的不好……”
這個女聲一直在反反復(fù)復(fù)地說著這句話,呆板而茫然。而那幾件衣服竟然也在這一句句反復(fù)重復(fù)的話中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撕成了一條一條的。
錦緞破裂的聲音在黑暗的庫房中分外清晰,但那睡在門外的劉貴卻一無所知,睡得十分香甜。
“嘶啦……撕拉……”
是夜,倉房內(nèi),唯有一個紅色身影在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