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商鋪都已經關了門,周圍的人家也都吹了燈,進入夢鄉。
寂靜的夜里只有蟲兒的低鳴和更夫滄桑微啞的聲音: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空洞的梆子聲響起,將整個夜晚醞釀成了一個單調乏味的世界。
唯一在這個時間還燈火通明,大門敞開的地方就是舍得閣了。夜晚才是這里最熱鬧的時刻。不管是人還是非人,都喜歡在夜間來到舍得閣。世間百態,不論是丑惡滑稽還是生離死別,都在名為“舍得閣”的舞臺上演。而冷眼觀戲的,永遠都是曼娘。
也不知是黑暗孕育了罪惡;還是因罪惡釀成了黑暗。
此時舍得閣大門外忽然刮起了一陣風。但那風既沒有刮進閣中也沒有刮走,反而是在大門處徘徊了許久。
門外陰風陣陣,卻又始終只在門口的位置徘徊。徘徊了許久,莫說花月都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就連院中那些靠在門口附近生長的花木都有些承受不住,開始萎靡下來。
在桌前坐著的一諾倒是不緊不慢,輕輕開口:
“是十三個。怪不得這怨氣這么雜亂。”
花月的注意力被一諾的話吸引了,偏頭問道:
“什么十三個?”
一諾解釋道:“這股怨氣不是一個人的,而是十三個人的。”
歪在榻上的曼娘終于開口對著外面冷冷道:
“怎么,還不敢進來嗎?”
外面的風在曼娘說完話后竟然瑟縮了一下,風勢小了起來。
曼娘瞧了一眼門外,道:
“現在學會裝成軟弱的樣子了?你們要真是那么柔弱可欺的話也不會以現在這種狀態留在這世上吧。”
風在這一瞬間驟然刮得更猛。
曼娘所說不錯。人一死,亡魂就會被送到另一個世界。而現在在門外徘徊的顯然不是一般的亡魂。這怨氣存在的時間不短,但卻沒有被引渡至另一個世界。一種是運氣好,沒有被發現;另一種就是它們為了不被抓走而做了一些害人的勾當來提高自己的力量。門外怨氣所形成的風被曼娘說到了痛腳,立刻不安分起來。
曼娘似是沒了耐心,降低語調道:
“如果不想進來,那就快滾吧。”
終于那風在曼娘說完這句話后減小了風勢,進入了閣中。
那風一進入閣中,一股陰冷的氣息就撲面而來。突然下降的溫度令曼娘不悅地皺起了眉:
“我討厭這冷氣。”
曼娘突然放出的威壓令廳中的那股風突然縮小,老老實實地在原地徘徊。
來舍得閣中的客人不僅有人,也有非人。那些非人有不少長相怪異,肢體殘缺的:什么人面獸身的、三頭的、雙尾的、多足的、只有半截身子的、甚至還有不少白晃晃的骨頭架子、血肉模糊的肉團。但像現在這樣壓根兒連形體都沒有的客人,花月還真是頭一次見到。看著大廳中間那陣旋轉著的風,花月不禁在想:它是怎么聽到老板說話的聲音呢?
曼娘似是并不奇怪對方只是陣風的形態,直接開門見山問道:
“說吧,你想要‘求得’什么?”
花月立刻看向那陣風,希望能發現它是怎么回答的。但令她失望的是,她根本就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她看曼娘好像是在對著空氣自言自語。
“這個,不難。”
對面的風在原地轉了幾下。
曼娘看了花月一眼,對著面前的那陣風道:
“不行。”
在曼娘說出這句話后,一諾也不著痕跡地看了花月一眼。
那風在被曼娘拒絕后似是有些急躁起來,轉的速度也快了起來。
曼娘眉毛一挑,冷聲道:
“只不過是怨氣的集合體而已,也敢在我面前討價還價。”
花月明顯感覺到曼娘在說出這句話以后,那風又安分地待在原地了。
曼娘又道:
“我舍得閣的規矩你們應該清楚吧。那么……”
曼娘伸出手來,那陣風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起來。到最后,被壓縮成了一顆黑色的珠子。珠子落在曼娘蒼白的手掌上,被襯得愈發黑亮。
把目光投向了花月,曼娘開口道:
“明日去集市,買一個沙漏回來。”
“什么樣子的?”
“隨便。”
看著曼娘的身影離開后,花月問一諾道:
“剛才那個東西跟老板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一諾點點頭道:
“我能聽得到。”
花月心中暗想:果然人和非人之間還是差很多的。她怎么就什么都沒聽到呢?
花月一臉好奇地看著一諾問道:
“那你跟我講講他們都說了什么?”
一諾愣了一下,道:
“還能有什么?只是在說自己的遭遇有多慘;自己又是多么想要報仇而已。”
“那老板剛才為什么好像在看我?”
“是你的錯覺。”
“這樣啊。”
花月對一諾的話信以為真,便也沒在多問多想。倒是一諾在心中輕笑:老板真是對花月太……竟然拒絕了那個讓她有可能陷入危險的要求。
他怎么就沒有這般好運?每次危險的事情都丟給他來做,倒是不擔心他會出事。自己還真是“能者多勞”。
不過,讓花月去做那件事情的話,十有八九她會陷入危險。而陷入危險之后,十有八九也得要他出手去救。這樣想想,他還是應該慶幸曼娘沒有答應那個要求。
一諾搖了搖手中的扇子,心想:
去集市買沙漏?那個東西應該只有那些西域天竺的商人才會賣。死在被自己賣出去的東西手上,還真是諷刺啊。
不過這樣子,他倒是有些期待明天的集市了。
第二天一早,花月就出門直奔集市而去了。
集市總是最熱鬧的地方。
商人喜笑顏開販賣貨品,是為求利;買家精打細算買回貨品,是為滿足私欲。所以各色欲望都可以從集市中找到蹤跡。它們從人的眼中、舌尖、唇邊、指間、心底源源不斷地翻涌出來。膨脹,膨脹,直到將它們的制造者一并吞噬殆盡。
人們在滿足了一己私欲的同時也成為了欲望的養料。可笑的是人們對此卻毫無知覺,甚至洋洋得意的沉溺于滿足之中。
縱然集市是這般污濁,花月卻十分喜歡。倒不是因為她有什么想買的。想那舍得閣中,各路奇珍異寶不計其數。她好歹也在閣中待了些時日,沒有什么稀奇東西是她沒見過的。所以對她而言,凡人的集市并不能帶給她太多驚喜。她只是純粹因為喜歡集市而喜歡。
這次的集市可不小,讓花月過足了眼癮。她幾乎在每一家攤位和店鋪里都逛了逛。東瞧西望,興致絲毫不被擁擠的人群所影響。
正琢磨著,卻被一股人流把自己從面前的攤子擠開了。遠遠地還聽見小販聲嘶力竭地喊道:
“姑娘……錢……還沒給錢……”。
花月艱難的扭頭想把東西還回去卻被人群帶到了更遠的地方,只好無奈地望著身后的人海在心底感慨小販的運氣太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