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花月趕到時,一諾正背對著她,直身而立,玉樹臨風。火光圍繞在他身邊,熱氣鼓動他的衣袖。長長的黑發在空中輕輕舞動。
而火光的來源正是他面對著的一片火海。赤色的火光映紅了半片天空。像一朵盛開在黑夜中的紅花,肆意張揚而又動人心魄。被火海吞噬的房屋正是白天花月買了沙漏的那家店。店中滾滾黑煙繚繞,但那黑煙卻不是向空中飄去,而是像被什么吸引一樣的徘徊纏繞在店中。
花月發現火光之中還有一個黑色的人影。黑色的身影在赤紅的火海中分外明顯。仔細一瞧,發現那濃濃黑煙的中心正是身上胡亂纏著各色麗紗,瘋狂扭動的胡老板。
花月瞧見那個胡老板在火海中橫沖直撞,有幾次明明快沖到門口了,卻詭異地停下了腳步,轉身向著火海深處跑去。再怎么糊涂,逃命時也不能這么沒方向啊。
“他這是怎么了?”
“不急,還有五件。”一諾答非所問。
胡老板又一次沖向了門口。花月這下才看清楚他身上的麗紗上不僅有火,還漸漸沾染上了血跡。花月的目光順著血跡看上去,是胡老板那張已經被火灼燒得發黑且扭曲的臉。而他的臉也十分駭人:上下嘴唇都被割掉,毫無遮攔地露出肥大的牙齦和黑黃色的牙齒;鼻子被從鼻梁處整個的削掉,只留下兩個黑洞,上面的血還在往下流著;眼睛被剜掉一只。被剜掉的地方皮肉猙獰的外翻著;他的耳朵也被割掉了一只,另一只只有一點點焦黑的皮肉連在頭上,隨著胡老板的動作而不停抖動。臉上的血跡因為高溫而迅速凝固。干涸了的血跡像一條條黑色的蠕蟲布滿被火烤的變形的臉上。他張大著嘴,露出駭人的牙齒,像野獸一樣嘶吼,卻喊不出一句話——他的口中,早已沒有了舌頭。
花月雖然在舍得閣中見慣了生死,但這樣血腥的場面卻也不曾多見。忍不住在一邊干嘔起來。
花月嘔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問道:
“是不是你做的?”
一諾搖頭道:“當然不是我。你應該仔細看看那黑氣。”
花月順著一諾的目光看去,確實發現那纏繞在胡老板身上的一團黑氣與眾不同。那黑煙像是有生命的蛇一般死死地纏繞在他的手上、腿上、頸間,然后迅速化為了一件件艷麗的、燃燒著火焰的麗紗。更駭人的是每一件麗紗上都有著一張充滿怨毒表情的女人面孔。條條火蛇早已舔舐盡胡老板的皮膚,此刻它們正貪婪地舔舐皮下鮮紅的肌肉。一口一口,讓胡老板的身體“嗞嗞”的冒著煙。
此時的胡老板就像是一只浴火的繭——但他迎來的不是重生,而是死亡。
“嘶……”
花月倒吸了一口涼氣。同時,一小片破碎的麗紗輕輕的飄到她的眼前。她幾乎想也不想就抓在手中。但那麗紗一落在她手中,卻讓她不由得眩暈起來。
恍惚中,她看見自己洗衣做飯,操持家務,一心盼望丈夫的歸來;她看見有人打罵自己;看見有人不顧自己的哀求,用明晃晃的刀子削掉自己的鼻子,剜掉自己的眼珠。那眼珠落在手中時,還在滴溜溜的轉著,最后盯著自己,直到眼中映出了赤紅的火光。
她甚至感覺到了臉上淌過的血的溫熱;聞到了潑在身上的油味;也看到了投來火把的人——正是“丈夫”胡老板!
花月的心突然間激烈地疼痛起來。
再睜開眼,花月已是一身冷汗,問道:
“他為什么要這樣對我,不,是為什么要這樣虐殺那些女人?”
“為了錢。”
“錢?”
全然不顧還在火海中苦苦掙扎的胡老板,一諾耐心解釋道:
“他來到中原做生意,需要有一大筆錢才行。而他正是為了這筆錢而這么做的。”
“可是,害死自己的妻子,他不應該被抓去坐牢嗎?又哪里來的這些錢?”
一諾繼續解釋道:
“在那個國度,女人是最沒有地位的存在。所以每個女人出嫁時必須有豐厚的嫁妝。如果夫家嫌嫁妝少,可以虐待甚至殺了自己的妻子;而妻子的娘家也不能要夫家償命。而這個人,在虐待過自己的妻子后,就困住她們的手腳,強迫她們穿上一種容易著火的麗紗,偽造成不慎失火死亡的現象。他用同樣的方法虐殺了一十三個妻子。一個妻子一件著火的麗紗。所以他才會有如此豐厚的財力到中原做生意。”
饒是一諾這樣冷靜無情的人,在講起胡老板的事時也面露厭惡之色。此時的胡老板身上的麗紗又多了幾件。色彩艷麗的麗紗纏繞在黑色的軀體上形成了可怕的對比。麗紗上的火焰孜孜不倦地吞食著胡老板的生命。他的動作也愈發遲緩起來。
“這樣的人渣,真是死不足惜!”
花月皺著眉頭低聲咒罵,而后又轉向一諾問道:
“可是那個沙漏明明是我之前從集市上買回來的。怎么會變得這么可怕?”
“你忘記了那天那個黑色的珠子了嗎?”
“黑色珠子?”
花月這才想起那天的那陣怨氣極重的風被曼娘壓縮成了一顆黑色的珠子。而那個珠子就被曼娘當著她的面放進了她買回來的沙漏里。
想到此處,花月恍然大悟。
一諾靜靜地站著看那片燃燒著罪惡的火海。火海中,胡老板的身影已經倒下了,被燒斷的木材接二連三地砸在他的身上。他的十三個可憐的妻子死于他的縱火;而今日他亦死于由他十三個妻子的怨恨形成的大火。這罪惡的輪回,起于火亦終于火。
明亮的赤紅火焰在一諾的眼中跳躍搖曳。花月也學他看向那里,看著那片火海漸漸地湮沒了胡老板,吞噬盡房子。
那團詭異的黑煙散盡后,只能偶爾聽到幾聲木材爆裂的噼啪聲,聞到刺鼻的焦糊味兒。
花月透過殘垣斷壁,看到店中站了一十三個身著各色麗紗,臉上蒙著面紗的西域女子。她們正雙手合十,向著自己和一諾的方向盈盈一拜。待花月再一眨眼,方才那些女子就沒有了蹤跡。快得仿佛是一場幻覺。
她盯著那片火海,漸漸看得癡了,不自覺的一步步靠近火海。仿佛在火海深處有什么東西在呼喚著她。而一諾此時也在盯著火海出神,沒有發現花月的異狀。就在這時,一段燃燒著的柱子直直地向花月的腦后砸下來。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