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
一聲幽幽的長嘆從樹上傳來,聲音的主人似是有些惋惜和漫不經心的憂傷。
“咦?這是……”
一道細細的血痕從青卉身下的血泊中流出,蜿蜒幾下后便往著破布的方向流去;而破布的身下卻也有一道血痕從腳踝中蜿蜒而出,向著青卉的方向流去。不過眨眼的時間,那兩道血痕便相遇在一起,形成了一條完整的血線。血線妖嬈纏綿,將這一人一妖的腳踝緊緊相連。
“這是……紅線?”樹上站著的黑色鳥兒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這條紅色血線,心中有著疑惑。天下姻緣皆有定數,冥冥之中天注定。月下老人倚囊而坐,對月檢書,以紅線系足,也不過是遵從天道而行。若是命中注定,紅線相連,便是遠隔天涯、仇深似海,也必成姻緣。不過除此之外,若二人情深至極、心靈相通,便有紅線自行相纏。這紅線便是“三生三世天注定”,兩人姻緣可成三世,便是月老囊中的紅線也不過僅保一世情緣而已。那“三生三世天注定”,實在是不可求、也難遇到。
“還是可惜了。”黑色鳥兒輕輕搖了搖頭,頭頂上的緋色翎羽如火般搖曳。他拍拍翅膀,便從樹上飛離,隱入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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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空回到尋清派時,正是午飯時刻。但她擔憂師父師伯以及師兄的情況,便直接先去醫室看望他們三人。他們三人仍是躺在榻上,昏迷不醒。不過脈搏卻仍然正常,沒有中毒或是其他跡象。靜空對醫術一竅不通,便也只好干著急罷了。匆匆吃了午飯,由于趕路十分疲憊,便在房中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待到醒來時,已經是星月漫天。
靜空從床上起身,將衣服穿戴整齊后便拿著斷水劍去了醫室。醫室之中,仍是中午的那兩個靜字輩的弟子在門外守著。他們看到靜空來了,便齊齊上去問了好。
“靜空師姐。”
靜空看了他們一眼,便道:“你們先下去歇一歇,這里我先替你們守著。”
那兩名弟子忙道:“哪里敢勞煩師姐。今夜本來就是輪到我們倆守著的。師姐舟車勞頓,還是多休息會兒吧。”
靜空看著他們,道:“不用了。我剛才已經睡過了。我這些日子沒在門中,所以想趁現在盡點兒心。你們放心,我不會說出去讓你們為難的。”
那兩名弟子見此,便互相看了一眼,而后才道:“那便辛苦師姐了,我們二人就先回去了。若是師姐一個人忙不過來,可以再來叫我們二人幫忙。”靜空點點頭道:“你們去吧。”說完,她便推門走進了醫室。醫室中點著火盆,十分溫暖。靜空推開門時,一股熱氣便撲面而來,吹得她黑發飄揚,露出了頸側兩個并列的圓形傷疤。
靜空反手將門掩上,緩緩走進了里面。轉過一道屏風后,便看見被分開放在榻上的三個人。靜空的目光直接越過靜吾和出云,直接投在了云錯的身上。
云錯白發白須,神態安詳地躺著。他今年已經九十有余,但除了白發白須,怎么看都不過是個六十歲的人。若是將白發染黑,皺紋磨平,這張臉正是她在夢中最后時看到的那張臉。
靜空握著斷水劍的手緊了松,松了又緊。她全身肌肉僵硬,卻又忍不住顫抖。她的內心從來都沒有像今夜這般反復掙扎,怨恨而又心痛。她用右手抽出斷水劍,劍光在一瞬間映出一道刺眼的亮光。細長的劍身上有藍色的水紋流動閃光。靜空緩緩抬起長劍,從來沒有感覺到手中的劍這樣沉重。
她想起了她五歲時被壓在心底的過去。她的父親是破布,她的母親是楚蠻,她的卉姨是狐妖……她是未晞。
當年幼小的她無法承受巨大的打擊,幾欲死去。在被云錯帶回尋清派中救治后才蘇醒過來。只是那時的她因為這份打擊而在潛意識中封存了自己的這一段記憶。于是未晞成了靜空。
靜空手持長劍,架在了云錯的頸邊。她的手一直在微微顫抖,但卻始終沒有傷到云錯。她的內心此時仍在做著激烈的斗爭。云錯誤殺了她的卉姨,逼得父親氣竭身亡。可他卻也把她帶回門派中悉心教導了多年。他出現在她五歲人生后的每一天,是被她視為最重要的存在之一。可是這樣他,卻和她有著這樣的仇……這讓她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靜空。”熟悉的清冷聲音響起,是蘇醒的靜吾對她的呼喚。“你在做什么,靜空?”剛剛蘇醒的靜吾只是勉強地支撐起身子坐著,看著靜空的背影淡淡開口。明明是與以前一模一樣的聲音,可停在靜空的耳中卻多了名為“疏離”的冷意。可靜空并沒有被他突然蘇醒而嚇到,甚至她還心中隱隱有著松了一口氣的感覺。她側開身子,讓靜吾能夠看到她架在云錯頸邊的長劍。
“如你所見。”靜空強行讓自己的心緒穩定,冷淡地開口。語氣神態中,再無曾經的俏皮。
“靜空,他是你的師父。”靜吾的語氣頓時沉了下來。因為他看出了靜空眼中有著真實存在的殺意。這不是靜空心血來潮的玩笑。
“五歲時,我的父親和卉姨死在我的面前。”靜空看著靜吾緩緩開口,語氣說不出是懷念還是感傷。
“他們是我最后的家人,而我卻一直都忘記了他們的死,甚至是他們的存在。直到剛才,我才想起了一切。”
靜吾看著此時的靜空,感覺到了陌生。
“而害死他們的,就是這個人。”
靜吾聞言一愣,他實在是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原因。
“靜空,這個人還是你的師父。他把你帶回門派中,教導你一切劍術法術,他把你撫養長大……你不能這么對他。”
靜空無法否認靜吾所說的一切。多年的教導養育,她不可能全然不顧,冷酷無情。但是……
“我不能這樣對他?”靜空微微一笑,卻是凄然慘淡。“我為什么不能這樣對他?我父親和卉姨的死,我能當這一切不存在嗎?!”
“換做是你,你會怎么做?你還能夠若無其事,心安理得的站在這里對我說教嗎?”靜空雙拳緊握,指節發白。
“靜空,當年的事情是他有錯。可是你能不能看在這么多年的情分上,放過這個錯誤?”
“放過?”
靜吾見靜空神色有一陣的恍惚,還以為自己的勸解有了效果。可是半晌后,靜空便望著他道:“那就只能是我離開這里。永遠。”
“你要離開?”
“靜吾,你的修為道行我比不上。我無法真正做到清心寡欲,無喜無嗔。所以,我注定不能再在這里待下去。我怕有一天我會控制不住自己的仇恨,將這里所有人拉入地獄!”靜空眼中是狠辣的神色,語氣急躁,帶著煞氣,似是隨時都能走火入魔。“所以,我離開這里,是最好的選擇。”
靜吾忙攔道:“不可!靜空,當年之事是他錯手而為,而他這些年來如此對你也是為了贖罪。并且你在門中生活這么多年,怎么能說離開就離開?這些東西,豈是你一句話說放棄便能放棄的嗎?”
“既然,我這一身本事都是門派所教,那么我以后便絕不會再用。今日,我就將這一切全還給你們!”
說罷,靜空左手抽出斷水劍猛地揮向自己的右肩膀。刀光起,血四濺。靜空的整只右臂都被她自己斬斷。淋漓的鮮血從斷臂的傷口處涌出,立刻染紅了半個身子。靜空忍著劇痛,將斷水劍扔在了自己的斷臂之上,金屬與地面相撞,發出了悲鳴之聲。她顫抖著用左手點住了幾個大穴,才堪堪止住了血。但此時她已經是面色慘白,大汗淋漓。
“這斷水劍既然也是尋清派中之物,便一并還給你們好了!”
說完,靜空便用手捂住斷臂處,緩緩轉身離開。而靜吾在經歷了剛才的打擊后,半天才反應過來,對著靜空的背影喊道:
“靜空!”
靜空聽到喊聲,頓下了腳步,卻是頭也不回:“尋清派已經沒有靜空。我是未晞。你若是覺得我這一臂不夠償還的話,我還可以告訴你一個消息:曼娘每日飲用的茶中,都有阻止尸體腐爛的藥物。”
“為什么還要告訴我這些?”
“為什么?哈哈……這些難道不是你想要的?為什么?沒有為什么……”
未晞搖搖晃晃地向著下山的方向走去。身后,是她灑下的一串血色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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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快要步入尾聲了,想要寫長評或是亂入文章番外調戲角色的妹子們要抓緊啦~試一下用存稿箱上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