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傾城放下手中的水囊,微微蹙眉,吧唧著嘴,這才發現這水的味兒有些不對,帶著一絲絲苦澀。她抬眼看向那老者,拿過水囊問,“這是?”
那老者撫著那黑白交錯的胡子,笑著牽動了臉上的皺紋,應她,“毒藥。”
柳傾城聞言極為淡定的點了點頭,并未在意那是毒藥。
那老者見柳傾城坐在那里從容淡定,絲毫不畏懼的樣子,有些疑惑,問道:“小姑娘,你不怕死嗎?”
柳傾城聞言慵懶的伸了伸懶腰,很是疲倦的側靠在箱子旁,閉上眼睛應道:“死了就什么事情都不需要搭理了,多好啊!”想想從前,想死的心可不是一日兩日的,幾乎每日都巴不得死掉解脫,而今上天眷顧,她居然活著走出來金陵蠻荒之地。
那老者高聲一笑,對柳傾城的話饒有興趣。他探入身子,關上了車廂的門兒,坐在柳傾城對面,就像看怪物一般的緊盯著她看。
柳傾城先是不出聲兒,她并不在意有人這樣盯著自己看,可過了好一陣子,那老者依舊盯著她,看的她渾身不自在,這才很不耐煩的問,“你這老頭!不會連我這副模樣的人你也看得上吧!”
那老者聽了柳傾城的話,不禁失笑,“哈哈哈,你說對了一半。”
柳傾城白了他一眼,卻見他一臉歡喜的。她撇過臉去繼續靠在箱子前,雙眼憂郁的盯著一處看,有些凌亂的發絲披在她的臉前,倒顯得有些狼狽。
老者看著她那若有所思的模樣,微微一笑,開口道:“柳傾城。”
柳傾城一怔,那三個字她聽的清清楚楚,沒有聽錯!她眼若銅鈴,嚇得連呼吸都停止了。她不敢相信的慢慢轉過臉看向邊上的老者……一年多了,沒有人這樣叫過她。在這一年多里,她被人當畜生一般的隨意買賣,日日心驚膽戰,想的都是怎么活下去,怎么戰勝和自己爭奪生存機會的對手。
老者見她那副反應,想來自己的猜測是對的,他笑了笑,坐在那里不出聲兒。久久,他卻見柳傾城身子僵硬,雙腿縮了回去,整個人縮成了一團,眼里還帶著水潤,老臉一慌,趕忙說道:“你別哭啊!老夫這還沒說完呢!”
柳傾城聞言擤了擤微紅的鼻子,又仰頭看著車頂,“我為什么要哭。”
老者見柳傾城那副死鴨子嘴硬的模樣,也是無奈,一個女子,身上有那么多的新傷舊患,能存活至今也是實屬不易。
“老夫在你新婚那日見過你,雖說你的容貌變了不少,可老夫還是一眼就把你認出來了。”
柳傾城聽著那老者的話,看向他的臉,她微微閉上眼睛,回憶著大婚之時的場景。那場大婚,本是她家族覆滅之后的第一樁喜事。她深愛那個男人,愿傾所有,愿與他攜手白頭,可到頭來換來了什么?新婚夜他喝的酩酊大醉,倒頭便睡;次日入宮敬茶,慘遭羞辱;夜里獨守空房,他待她忽然冷淡……一次又一次的責罵,新婚的第三天她便被他推入了深淵之中……發配金陵,直到在生死的邊緣,她才知道,自己被那個男人利用的徹徹底底,連那場大婚也只是拉攏群臣和江湖才子的借由罷了。大婚對于一個女子來說是何等大事?她曾經以夫君為傲,以他為天,可倒頭來那是她的噩夢,夜里不知多少回她用力的掐自己一把,多么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醒來之時一切的一切都如她所想的一般美好,可睜眼看到的,只不過是手臂之上,又新添了一塊淤青……
老者見柳傾城久久說不出話,無奈的坐在那里,他搖了搖頭,一聲輕嘆,慢慢的挪到她身前,安撫著她,“小姑娘,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不是?”
柳傾城聽聞老者的話,這才抹掉臉上的淚痕,深吸了幾口氣,問,“你是醫仙華鳩。”
華鳩聞言大笑了起來,“好聰明的小姑娘。”
柳傾城聽著華鳩的夸贊,不禁失笑,“我若真的聰明也不會被人利用的那么徹底。”
“不不不,那只能說明你太善良,不明白人心險惡。你與老夫只在酒宴上見過一回,你還能記得我,難道不是聰明嗎?”
柳傾城聽到這樣的解釋,苦笑的搖了搖頭,雖說人善被人欺,可若是善人不笨,又怎么會被人欺負呢?
“南有華醫仙,北有賀毒梟。”柳傾城垂著眸子輕聲說道:“江湖誰人不知醫仙華鳩,毒梟賀云盤?”
華鳩聽著柳傾城的話,大笑著,開口問,“小姑娘,如果老夫有法子去掉你身上所有的疤痕,讓你年輕漂亮回去,你可愿意?”
柳傾城聽著這樣讓人匪夷所思的事,輕笑著,自己身上的疤痕多的數不勝數,怎么可能通通去掉?疤痕又不是水墨丹青,在那水里多泡幾天就能淡去消逝,它是身上的一塊肉,就算削去了,也會有新的……這疤痕注定要跟著她一輩子。
見柳傾城低笑不說話,華鳩的面容就顯得很不高興,“你不相信我?”
柳傾城抬眼看著他笑了笑,依舊不說話。
華鳩見柳傾城不相信自己所說,很不高興,他站起身子,推開車廂門,走了出去,柳傾城還能聽到他跳下馬車的聲響,想來他身子也算硬朗,怎么還沒老就開始說胡話了呢?
柳傾城坐在木板上,頭依靠著那些木箱,這馬車會去哪兒呢?自己又該何去何從?本以為自己一輩子就那樣結束了,可如今上天既然讓她活下來了,她的心又開始有了太多的不甘,她想用剩下的半條命讓那個男人也吃些苦頭!他在她身上拿走的,她也要一一的討要回來。
幾個時辰過去,天色漸漸昏暗了下來。馬車行駛的車速也開始放緩,不一會兒,也就停歇了下來。柳傾城這才站起了身子,推開車門,只見馬車停歇在一片原野之上,天色已晚,即使是七月的天,夜里也夾帶著一絲冷風,她小心翼翼的走出了車廂,跳下了馬車。
她看了看前方,只見這里一共是四駕馬車,自己坐的就是最后那架放置行裝的。她走上前去,只見那個救了自己兩次的男人,他身著黑色錦袍站在第二架馬車前,伸手扶著站著的男子,柳傾城一怔,車上之人正是蘇祈。
柳傾城小跑上前,站在馬車邊上。蘇祈站落地,轉身看向柳傾城,柳傾城一愣,一時間說不出一句話來。她看著眼前的蘇祈,很是震驚,之前他行頭邋遢骯臟,柳傾城看著也只是覺得這個男人是個小白臉,方才遠遠的看也沒發現什么,可如今這走進了才發現這個少年真可以用“美”來形容,蘇祈見柳傾城那般看著自己,轉身便走,黑袍男子緊跟在他身后,想來是他的護衛。他向著前方的篝火走去,柳傾城見他走遠,急忙跟上前去。
她跑到無心身旁,又看了一眼無心,見他一身黑色的錦袍,衣著布料皆為上等,身姿健壯硬朗,像一只黑夜里的獵豹,銀玉冠發,眉清目秀,身上帶著一絲不可靠近的英氣。柳傾城暗嘆著還真是個百變的男人,在斗獸場的時候他一身富商裝扮,那時候她還以為他三十來歲,可現在一看,也大不了二十五。
“無心,夜里做好巡查,想來這里的豺狼虎豹不少。”
柳傾城聽著蘇祈的聲音,在這空曠的黑夜里極為響亮,也溫潤得很。
“公子放心,有華醫仙在,他那些奇奇怪怪的藥夠那些豺狼虎豹受的了。”無心說著面帶微笑,似乎極為敬重眼前之人。
蘇祈停下了步子,黑色的披風隨風而起,他輕聲道:“華鳩早騎著他的驢子跑了。”
“什么!”無心極為震驚,跑了?他怎么不知道?
蘇祈聞言慢慢的轉過身子,看向站在無心身旁的柳傾城,“沒做成想做的事兒,一不高興就騎著驢子跑了。”
柳傾城一驚,他是在和自己說話嗎?沒做成想做的事兒?什么意思?
四目相對,柳傾城望著蘇祈不語,一陣冷風刮過原野,蘇景拉了拉身上的黑色披風,耳旁那未束縛住的一縷發絲掃過他的眼睫,隨風而止,發絲又緩緩的落下。他眉如墨畫,一雙桃花眼炯炯有神,鼻若懸膽,略微蒼白的薄唇輕抿,那一身白色布衣絲毫沒能掩蓋他的芳華,溫文爾雅,一舉一動都是文質彬彬。
“姑娘……姑娘!”
耳邊傳來一個男子的叫喊。柳傾城這才回過了神,她看向邊上的無心,只聽見他說,“我家公子都走了。”
柳傾城聞言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都說見了漂亮的女子會忍不住多看幾眼,可她卻是見了個妖孽的男子。
“多謝壯士兩次相救。”柳傾城對著無心微微一禮。第一次,若不是他,自己只怕已經死在斗獸場的爆破里了;第二次,若不是他,自己也是死在春風意內。
無心見柳傾城客客氣氣的,抱拳還禮,“姑娘要謝應謝我家公子,我只是奉命行事。”
柳傾城不語,轉眼看向前方坐在篝火旁的蘇祈,他似乎有些怕冷,將手伸到火堆邊上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