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都愣住了!
方才下棋時,她小心避免著不必要的碰觸,以免犯了他的忌諱,徒增麻煩。可此時此刻,她整個人都撞到了他,甚至把他撞翻在地。
時間,仿佛凝滯了一般。黑衣人逃離的方向,傳來一聲悶哼之后,周圍再無聲響。
窒息般的寂靜。
大腦一片空白,她完全忘記該如何反應,無意識地抬頭看他,他竟然也一動未動,只是定定地望著她,雙手死死抓住她的手臂,目光中有一絲惱怒,還有細微的茫然。
自母親過世,這是他第一次和一個女子離得如此之近,竟絲毫不覺得反胃。眼前之人驚愕之下瞪大的雙眼清澈明亮,透著一點惶恐,但很快鎮定下來。
掙開他的鉗制,漫夭迅速起身,想退到一個安全的距離,他卻目光一動,又拽住她往前一扯,還未站穩的人只覺天旋地轉,來不及掙扎就已仰跌在水渠邊。
手肘著地,疼得她直吸氣。剛想揉一揉摔痛的肘部,被他一把抓住了細腕。
漫夭心驚,方才,她就是這只右手先碰到的他!
“冒犯本王,你想全身而退?”冰冷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望過來的目光充滿危險。
宗政無憂指下微微使力,她手腕疼得像要斷掉了!
漫夭忙解釋道:“等等!離王殿下……你看到了,我不是故意的,是他們推我……”話未說完,忽然發現他漆黑的瞳孔竄過一道火一樣的光,他的眼神在瞬間發生了變化。
熟悉的感受突然來襲,他的手開始不聽使喚了,身體里真氣如火四處奔竄,不受控制,漸漸淹沒了眼中的清明和理智。
內心有一道聲音告訴他,就是她了!
漫夭曾想過無數種犯他忌諱的后果,卻絕對沒有想到會是當前這種。
她被拖進懷里,俊顏逼近,她心驚叫道:“你……你要做什么?你不是不近女色嗎?快放開我!”
宗政無憂仿若未聞,手緊緊扣住她,動作有了一絲遲疑。
不知從哪里刮來一陣風,園子里的燈火驟然滅盡,頭頂月光朦朧照下,投射在二人的臉龐。
四目相對,靜寂無聲,唯有心跳聲撲撲亂跳。
漫夭漸漸慌亂,“離,離王殿下,你先放開我,有話好好說……”
話未說完,已被他截住聲音。
她登時懵了,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看著近在咫尺的臉龐,說好的不近女色呢?難道都是假的嗎?!
伸手推他,他紋絲不動。急切中,她手伸進水渠,摸到一盞琉璃蓮花燈,沒有多想,朝著他的額頭砸了下去。
不大不小的沉悶聲,制止了他所有的動作。他震愕當場。
她趁機發力將他掀翻在水池,卻忘了他的手還死死拽著她,驚呼之下,兩人一同跌進了水中。
四月的夜晚,空氣很涼,池水不深,但甚是清冷。
宗政無憂驀然清醒,雙眸中邪魅暗光立時消褪殆盡,瞳孔漆黑冰冷。
突然,他目光一沉,抬手死死捏住她纖細的頸項,冷聲斥問:“你好大的膽,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漫夭呼吸困難,仍惱怒道:“這句話,殿下應該……問你自己!”
方才一幕躍入腦海,宗政無憂怔住,的確是他身體出了問題,不受控制地對她做了荒唐的事。
琉璃燈砸破了額頭,血順頰而下,他卻渾然不覺,只呆呆地看著她。
漫夭原只為阻止他的荒唐行徑,并沒有想傷他,此刻看著鮮血流淌在俊美絕倫的面頰,只覺得觸目驚心。在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抬手幫他擦拭臉上的血跡。自己被人掐住脖子,隨時都有性命之憂,卻還想著這樣的人臉上不該有血跡!
她是不是瘋了!
連忙收手,細白的指尖已染上殷紅的鮮血,映入他的眼簾,他目光復雜難辨。這些年,世人敬他畏他遠離他,但從來沒有誰在性命危急的時刻,還管他臉上有沒有血跡。
宗政無憂望著被他掐住脖子卻抬手替他拭血的女子,心頭涌上異樣的感覺。
他終于松開了她。
空氣一瞬涌入肺腑,漫夭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宗政無憂坐在一旁,目光靜靜地凝視著她。劇烈的咳聲不斷震動著他的耳膜,他的心好似也跟著顫了幾顫。看著她白皙的臉龐因咳嗽漲得通紅,他忍不住伸手,想替她順一順氣,她的咳聲卻漸漸停了。
漫夭一回頭,看到他的手就停在她背脊上方,一時愣住,目光警惕起來,一點點往后退,濕衣貼在身上,她冷得打了個寒戰。
宗政無憂皺眉,一時沖動下的心軟竟讓她如此防備,仿佛他又要對她做什么。心中頓時不悅,伸手將欲退離的她又拉到跟前來,似要確認心中的某個猜測,再一次朝她慢慢靠近。
俊顏在眼前逐步放大,漫夭沒來由地心慌,猛地推開他,直呼其名,大聲叫道:“宗政無憂!你……還沒清醒嗎?”
她直覺他方才的失控,事出有因,而此刻他分明神智清醒,為何還要如此對她?
宗政無憂沉默地盯著她。
在她失控沖撞過來時,他本該揮開她,任她遠遠地摔出去,可下意識的,他竟伸手接住了她。對她的親近,他全無反感,甚至想要更加親近于她。一次不夠,還想來第二回。為什么?她究竟有何特別之處?
宗政無憂顧自沉思,臉上神色時有變幻,卻始終靜默不語。
漫夭被他看得心慌,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總覺得有些危險。她想要逃離,但手臂被他緊緊捏著,她動彈不得。
似是想通了什么,一向冷漠的俊顏忽地綻出一個微笑,他說:“也好,就這樣,以后你就喚我的名字。”
心驚膽戰地等了許久,居然等來這么一句,比他說要她的命更讓她吃驚。
漫夭驚疑不定,“你……沒事吧?”
宗政無憂輕輕搖頭,看向她的眼神,從未有過的專注和溫柔,他輕聲笑道:“阿漫,我以后,就這么叫你了。”
前一刻的索命閻羅,忽然一反常態,性情大變,在如水的月光中化作了謫仙,如夢中情人忽然降臨,溫柔得不像話。
漫夭震驚地望著他,感覺自己跌入了一個幻境,才會見到這樣不真實的宗政無憂。可在那個瞬間,他的笑容,他溫柔地輕喚,像情人的手輕叩心扉,讓人難以抵抗。恍惚間,又回到了原來那個世界,有人一聲接一聲地喚她,阿漫,阿漫,阿漫……
抬手摸一摸自己的額頭,懷疑她是發燒產生幻覺,可額頭是冰冷的。莫非他腦子被她砸壞了不成,才會變得如此古怪,一時恨不能置她于死地,一時又溫柔有加,待她恍若愛侶,還說什么以后互喚對方名字……
他宗政無憂的名字,是隨便什么人都可以叫的么?
漫夭定了定神,謹慎笑道:“方才只是一時情急,喚了殿下名姓……殿下若是怪罪,不妨直說,何必做出這般姿態,讓民女惶恐。”
他笑道:“看來你還不適應,無妨,時間久了,你自會習慣。”抬起手指,似要撫上她的眉眼。
她驚地后退,躲開他的觸碰,姿態越發防備。
向來是女子追逐著他,百般討好,何曾被人一再無情拒絕過。宗政無憂面色微沉,卻沒發作,只靠近她幾分,近距離對視,問道:“你可知這世上有多少女子做夢都想讓本王碰她們一下?”
漫夭聽得笑了,“所以我該感恩戴德,逢迎于你?抱歉,你找錯人了!無論今日離王殿下因何緣由一反常態垂愛于我,我都注定要讓你失望!”說罷站起身來,準備遠離這個危險人物。
宗政無憂攔住去路,“你不愿意,是覺得本王不夠好,還是擔心本王會不負責任?”
漫夭搖頭,“自然都不是。”
他愈加疑惑,“那是為何?”
漫夭沒有看他,只注視著前方凌亂的桌椅,漆黑的眼眸看不出喜怒。這個茶園建造起來費盡心血,摧毀不過瞬息之間。人與人的關系,其實也一樣。
她輕聲嘆道:“我又不愛你,你也不愛我,我為何要愿意被你輕薄?我更不需要你負什么責任,沒有感情的兩個人,在一起不會幸福。”
宗政無憂眉頭微動,若有所思,“你為何不愛本王?”
漫夭回頭看他,好笑道:“我為何要愛你?難道就因為你外貌出眾長得比別人好看,還是因為你身份尊貴高人一等?”
宗政無憂神色不動,淡淡道:“這還不夠?”
漫夭搖頭,語氣淡淡道:“如果這就夠了,那這世間的愛,豈不太過淺薄!”
宗政無憂又笑了,眼睛里卻沒有絲毫笑意,只是久久地盯著她看,仿佛她身上有什么值得他深思和研究的東西藏在她靈魂深處。半響,他問:“你覺得,什么才是愛?”
她沒有回答,臉上本就淺淡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
愛是這世上最美好的感情,一旦擁有,如枯木逢春;愛也是這世上最傷人的利器,一旦受傷,沒人能全身而退。
“既然你不愿意,便罷了。”見她低頭看著濕透的鞋面,久久不語,他也失去了繼續聊下去的興致。轉身出了水渠,踏上木橋。
打斗中被摧毀的花枝柳樹凌亂一地,叫人惋惜。
宗政無憂邊走邊道:“那副棋,撿起來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