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轎朝著皇宮緩緩前行,轎子被顛得一上一下,“嘎吱嘎吱”作響。
轎子里甚是安靜,左上角掛著的一盞琉璃燈,閃著薄薄的橙色的光輝。
舒清然很有些緊張,雖然她也見過皇帝兩次,但從未像現在這樣親近于他。呼吸順暢了,思緒也清醒不少,背上卻不知不覺冒出些許的細汗,夜風順著窗口灌進來,涼颼颼的。她偷偷的斜著眼看他,卻看見他也正微笑的盯著她,光明正大,極為和藹,眼中有話。頭連忙埋了下去,雙手緊緊的拽著衣襟,很有點不知所措。
他,畢竟是皇帝!和普通人不一樣。
“清然,坐過來一點。”他招了招手。
舒清然小心翼翼的挪了挪,可兩人中間的那條界限仍舊清晰可見。
皇帝蹙了蹙眉,稍有嚴厲:“清然!”指了指自己近旁:“過來。”
舒清然看著他,尷尬一笑,微微蹭起身,可坐過去不是,不坐過去也不是。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卻看到他嘆息一聲,坐了過來,并拉著她也坐了下去。
于是,兩人居然并排著挨肩兒坐了。即使是皇后,也不能這樣吧!舒清然心中有些后怕。
卻聽他緩緩的說道:“朕以為你永遠是朕的女兒。沒想到,做了兒媳婦,到底是生疏了。”
舒清然不解的望著他,仍舊沒有說話。她看著他的眼睛,那黑亮的發光的眼眸里,此時此刻流淌著太多的溫情和嘆息。即使她不答話,他也會說很多的吧。
果然。
皇帝嘆息一聲,目光忽然變得遙遠:“記得你四歲那年,朕與皇后唯一的小公主夭折了,朕和皇后都很傷心,朕……”停了兩秒,沒有把后面那句話接下去,話鋒一轉,說道:“那時你說,你來做朕和皇后的小女兒。你要讓朕和皇后做世上最開心的爹娘。朕有這么多兒女,而你是舒卿所生,但真正讓朕和皇后開心的人卻只有你。說來,舒卿也是這世上最忠誠于朕,最叫朕相信的人……于是朕和皇后就想,一定要讓我們的清然成為這世上最幸福和快樂的女子,得到最美好的歸宿。可是,清然啊……”他又頓了頓:“你可以告訴我,你還是以前那個清然嗎?”
他拉著她的手,重重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責備,更像是心痛而又心疼的叩問。
舒清然一怔,臉驟然變得蒼白。
如果是以前那個舒清然,她或許只會想皇帝是不是發現了她和傅池之間的事情。而現在,這個舒清然根本不是以前的那個舒清然……。
她抬起頭望著皇帝,腦子飛轉起來。
而皇帝的溫情卻突然消逝,壓著聲音,極為正經的又問道:“清然,說說今天晚上的事。”他看她的目光已然成為一種壓力。他,恢復了皇帝的威嚴。
“不要讓我失望!”他又補了一句。
“這幾天晚上,每到丑時三刻,我都不太睡得著。今晚丑時三刻,我又醒了,而且根本不能再次入睡,只好起來。后來,窗外和門外出現了一個黑影。我本想叫人,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時侍衛他們一個都沒有過來。接著,我聽到一聲慘叫,雖然有點害怕,可我不想坐以待斃,就沖了出去。沒想到五王爺正在門口,我一出門口他就把我帶了起來,說要帶我離開這里。城門口有兩匹馬,我想他是要我和他騎馬走,可是我不會騎馬。往后的事,您都知道了。”
舒清然挑了最緊要的,一字一句,沒有一絲隱瞞。被這目光壓得有些透不過氣。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騙皇帝,也不知道怎么騙皇帝,或者說為什么要去騙他。
皇帝點了點頭。
“可是。清然,你的騎術是朕教的,精湛的比無陵還好。你忘了?”
舒清然一驚。額上瞬間粘上了一層冷汗。她想把自己的手從皇帝的手中抽回來,可是皇帝卻不許,仍舊牢牢拽著她。但他并未用懲罰性的重力。
“抬起頭來,看著朕的眼睛。”
舒清然只好順著他的話,抬起頭,望著他。
“說說錦囊!”
“錦囊?”不敢置信。
皇帝看著她更加吃驚的樣子,雙眸眨了眨。忽然之間,就好像確定了什么似的:“無陵不會和朕說這些。可是朕卻知道。清然,這個你應該知道,更不會吃驚的。”他笑了起來,那笑容里還含著些調皮的味道,和他的身份有點不符。
舒清然又是一怔,不知怎的卻想,不知道傅無陵會不會也這樣笑一笑。林嘉陽這樣笑的樣子,她倒是見過的。
“清然?”
皇帝見她走神,輕輕的叫了她一聲。
“啊!”她尷尬的點了點頭:“很多天以前,也不知道是誰在我房里放了一個錦囊,錦囊里有一張白紙。后來,因為晚妝,才發現那張白紙其實沾了水才會顯字。紙上寫了:丑時三刻,老地方。”
“嗯!晚妝也是這樣告訴朕的。不過,你是故意讓晚妝看見這個錦囊,這張紙,還是因為別的?”
“您說故意?”舒清然倏的一下抬起頭,蹙著眉,認真的直視著皇帝。這一家子……果然是一家子!任何時候,都會有這么莫名其妙的想法!
“對,故意!因為你應該知道這個錦囊,這張紙。可是,晚妝卻說,你的樣子,就好像并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懷疑你在故意引誘她,可能要挑起事端。晚妝還說,自你重生以來,就好像變了一個人!”
舒清然左右轉了轉眼珠子,沒有說話。然后,繼續直直的盯著他。
“至少,不管以前朕怎樣疼愛你,你是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直視著朕的。也不會稱呼朕為‘公公’。”呵呵一笑:“除了你,倒也沒人這么稱呼朕。或者,你要對朕說,你其實忘了以前的事?全忘了?”
“我可以這樣說嗎?”舒清然抿了抿唇,不管他怎么說,她也沒有把目光移到一邊。
“但就朕的觀察來看,一個人不管如何忘掉以前的事,她的小動作,生活細節是不會改變的。你說是嗎?你未讓朕殺了晚妝,朕很欣慰。可是,真正的舒清然不是一個會阻止朕殺了無陵身邊的小妾的人。舒清然剛嫁給無陵的時候,朕或許還不懂她的心思,可后來朕才明白是為什么。或許你不知道,自你重生以來,朕派了很多人在你身邊監視你。無陵對你有芥蒂,他不了解你,或者說從沒有真正試著了解過你,所以他沒有起疑心。可是,朕卻每日都會得到你的詳細匯報。”
“那……您是什么意思?”
更緊張,身體繃直了,怕!
“清然,朕再問你,你是以前那個舒清然嗎?是真正的舒清然嗎?”
“我復生那日,你不是讓人查清楚了嗎?如若不是,我今日還能在這兒嗎?”頭皮都炸開了!耳朵里“嗞嗞”的響。
她到底不是以前那個舒清然,這算是欺君嗎?
貌似欺君是殺頭的罪!
“所以朕才好奇,明明是朕看著長大的女兒,怎么現在看來卻同另外一個人一樣。通過這幾日的觀察,朕知你不是一個會撒謊的人,過不去的事情,你寧愿不說,也不愿意用假話搪塞。所以,朕現在要你告訴朕。”皇帝很得意。
“為何您今日才問起?”
舒清然索性跪在了轎子上。
“因為今日機緣巧合!我們可單獨談話,卻又不引起旁人的懷疑。”
“不引起旁人懷疑?”遲疑?
“對!清然,不管你是誰,我想你也是聰明人!應該明白我的用意吧!”
舒清然復又抿了抿唇。
低頭思量了兩秒鐘,皇帝什么意思?
然后,長吐一口氣,抬起頭,認認真真的說道:“如您所想,我的確不是以前那個舒清然。或者說,這個靈魂并非以前那個舒清然。不管您信與不信。我的靈魂讓一個叫輪回之王的神附身到這個身體,但我也叫舒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