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東明身上見血似乎已不是第一次了,這次對于他來說,是防不勝防,還是頭一回受這樣的冤枉氣。他在床上躺了一天,就下地走路了。他不曾忘記韓子陽手里攥著自己的把柄,雖未親眼看到,但也不敢忽視,萬一哪天他報復自己,把所保存的錄音交給公安,自己怕是比頭破血流要嚴重的多。
郭東明買了一頂皮帽裹嚴了頭皮,通過派出所那位辦案警察找到了韓子陽。
郭東明見到韓子陽時的口氣有些軟下來,他可憐兮兮的對他說:“其實,我們之間也不存在著多大的深仇大恨,只是一點點誤會而已,你說對嗎?”
韓子陽看著他,沒有說一句話,不過他擔著的心總算放下來了。
現在姓郭的對自己講這些,肯定有自己的如意算盤,他在醫院里的那股牛氣終于收斂了,倒是到了該自己揚眉吐氣的時候。
“我隨時恭候你的公斷。”
“哈哈……”警察笑著說:“你錯了,郭東明雖然受了傷,但現在他要求私下解決這事。”
“怎么個私了法?”韓子陽問道。
郭東明望了一眼警察,商量著說:“你能否先回避一會?”
警察的電話響了,他邊走邊接著電話。
郭東明咽了口唾沫說道:“老弟,這里的滋味不好受吧!早點你的態度好一點,也不至于弄到這個地步。”
“別賣關子了,你到底想說什么?”韓子陽有些不耐煩了,他也的確不想在這里呆下去。
“你那里有我的證據?”
“是呀!要不要我告訴警察,把你們全都抓起來,判你個三五十年出獄也就老了,什么也甭想干了。”
“別……好商量。你把證據給我,我可以把李依然的欠條還你,從此兩不相欠。”
“你現在說的話連鬼都不敢相信,我被你騙怕了。”韓子陽不緊不慢的說著。
郭東明急了,上躥下蹦的,舉起雙手:“我對天發誓,若是我欺騙你,等會出門就遭遇車禍。”
“好吧,明天上午在師范學校門口等你。”
“那我現在去找警察,告訴他我不在追究此事,我們私下解決。”
韓子陽出拘留所的時候還被那個警察勸慰一番。他重新獲得了自由,幾天的時間,他似乎又長大了許多。
天陰沉的猶如賣碳老翁的臉,韓子陽打了個寒戰,他想起剛才手機接到一個短信,說今天下午到夜里有小雪,那會兒他怎么也不相信,可是現在,頭頂不知不覺竟飄起了雪花。
這是元旦前的第一場雪,這場雪來的比往年來的都早。
現在才不過下午五點,天卻昏的什么也看不見了。
韓子陽餓的饑腸轆轆,連走路都是搖晃的。
路邊的一個面館吸引住了他。
他決定哪里也不去,先在外邊透透氣。
房子不大不小,簡陋的猶如他在鄉下念小學的課堂,幾條桌子,幾條板凳。墻壁上沒有裝修,貼滿了大大小小的榮譽證書和獎狀。他走到墻壁前,端詳著大大小小的榮譽。
從里邊走出來一個五十多歲的漢子,一臉的皺紋里透露著無奈。
“學生,你想吃些啥?”
“叔叔,你這里都有什么?”
“素面一塊五一碗,牛肉面是三塊,還有就是芝麻葉面兩塊五一碗……”
“學生,看你是個城里人,鄉下的芝麻葉面條非常有味,你要不要嘗嘗。”
“叔叔,你怎么知道我是個學生?”韓子陽驚訝的問。
“我的女兒和你年齡差不多,可是她在半年前死了……”漢子說著眼角里滾出兩滴晶瑩的淚珠。
“怎么死的,年紀輕輕的。”
他后悔不該問這些的,韓子陽連忙向他道歉。
漢子不急著去做飯,倒是坐下來傷心的哭了一會兒。
韓子陽不知怎樣勸他。
“孫芳芳是你女兒的名字?韓子陽好奇的問。
漢子點點頭:“她的年齡和你差不多,正讀高三畢業班,學習成績很是優秀,考上大學的希望很大,可是就在半年前,和一個男孩談戀愛給毀了。你說像現在的時代發展的似乎也太快了,談就談吧,可是她找的那個偏偏是個花花公子,她覺得對不起我們,就跳河結束生命。你說我們該去找誰負責,又能找誰去討說法。”
漢子說著說著轉過身去擦眼淚。提起這件事,他總不能釋懷,終究是自己的心頭肉,換了誰都會難過的。
韓子陽的眼角也開始濕潤。
漢子擦干眼淚,回到先前樂呵呵的狀態:“別看我這店里沒什么生意,可是來的人都是沖著芝麻葉面條來的,他們吃過一回就能記住我這個地方。你是城里人,也得經常過來換換口味的。”
“叔叔。”韓子陽插了一句:“我不是城里人,我的老家也在鄉下,不過我有好些年都沒有回去了。”
漢子“哦”了一聲,進屋做面條了。
韓子陽坐在凳子上發著呆。
不到五分鐘,漢子就把熱騰騰的芝麻葉面端了過來,一股熟悉的小磨油的香味撲鼻而來。
他看了墻上的吊鐘:“你先吃著,替我看一會兒店,接老伴的時間到了。”
“老姨不在這里?”
“她不愿跟我在一塊兒,如果要是看見來吃面的和女兒年齡一樣,心臟病就會復發,所以她自己就在中心廣場擺了個小攤賣些針頭線腦鞋墊之類的。”
“你去吧,在你回來之前我不會走的。”
“謝謝你,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漢子推上人力三輪走了。
韓子陽覺得這個大叔也太相信自己了,就不怕把店里的東西拿走。既然他相信自己,一定答應在他回來之前絕不能離開。
吃著芝麻葉面條,他似乎又回到了鄉下老家,想起了他的爹娘,想起了弟弟和妹妹。他又想起了姑姑和姑父。每年的暑假,娘就會帶著自己去芝麻地里掐芝麻葉,然后回來在鍋里煮了晾曬。曬到八成干娘就讓爹給姑姑家背去,鄉里再沒有比芝麻葉更好的東西了。
那天偷聽姑姑們的談話,到現在想想他還覺得不可思議,印象中自己從小到大都是在鄉下長大的,爹和娘也非常稀罕自己,疼愛自己,怎么一下竟然變成了姑姑的親生兒子,他真的很難接受這么突然的事情。他不愿這是真的,那怕自己誰也不屬于,是個孤兒都行。
還有那個討厭他的表姐,一下子卻要改口稱呼姐姐,思想上還是有壓力的,在姑姑家的那段時間,他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自己的思想,所有的一切包括就讀這所師范學校,簡直浪費了自己的青春時光。
他吃完了面,忍不住長長的“唉”了一聲,唉的全身都不舒服。
他決定用手機給鄉下的母親打個電話,可是試著撥了幾次,始終沒有勇氣。
李依然聽到大門被鑰匙撬動的聲音,她把圍裙解開,她激動的在鏡子前打理著自己的面龐,那張面龐因為哭過多次的原因看上去顯得臃腫。她用毛巾蘸了些水敷在臉上。
“門沒有鎖。”她喊。
這個世界除了自己和子陽有家里的鑰匙,再找不出第三個人。
韓子陽輕輕的走進來,看著她疲憊的臉:“怎么又哭了,這點小事算什么,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他的安慰更加重了李依然心里的痛苦。她在心里感謝金美珠的幫忙,同時也在心里對自己說:到了該兌現她承諾的時候了。
她問了一個關于金美珠的話題:“子陽,你告訴我,金美珠小姐在你心目中占據的位置有多少?”
韓子陽想不到她會問這個問題。用異樣的眼神看著她,看得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你怎么了,難道她找過你?”韓子陽急切的問道:“她是不是為難你了?你告訴我。”
李依然搖搖頭,說道:“她沒有找過我,我也沒有去找過她,沒有什么,我只是隨口問問。”
“沒事就好,把我嚇了一跳。”
“你在拘留所里,有沒有人打你?聽說有些人在那里受了不少苦。”
“沒有,只是關了幾天,這幾天想了很多,好像整個人也一下子長大了,突然之間明白了許多道理。”
“噢!好了,吃飯吧!”
韓子陽發現李依然心事很重,走近她,第一次近距離的撫摸他的額頭,又量了自己的體溫:“你的溫度和我一樣,并不發燒呀!可是為什么不精神?”
李依然把一碗米飯遞到他的手里:“吃完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兒?”
“很重要嗎?”韓子陽問。
李依然輕描淡寫的說:“不是很重要,先吃飯再說。”
韓子陽忍耐不住了,放下碗,讓她現在就告訴他。
李依然吸了一口氣,放大了聲音:“自從你搬進這里,我和爸爸給你添了不少的麻煩,心里實在過意不去。也不知道接下來還要發生什么樣的事情,所以,我想請你離開這里,搬到學校或者別的地方去。”
“你說什么?”韓子陽好像沒有完全聽明白。
“你對我們的恩情,我會加倍感激,花你的錢我也會一并奉還的。吃完飯,就收拾東西吧!”
“難道,你真的要趕我走,是不是我那里做錯了?”
“沒有。你在這里就像一根柱子支撐著我,沒有你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到底是為了什么?”
“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沒有我,你也不會走進拘留所。”
“我不在乎,真的一點都不在乎的。”
“可是我在乎。”李依然大叫:“你不怕別人說閑話,我還怕呢!”
韓子陽無話可說,倔強的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這個小院。
這個晚上,韓子陽不知道究竟該到那里住一宿。他在大街上茫無目的的走著,看著一條無限延伸的路在腳下鋪開,自己的人生也很像一條路,在什么地點停留,在哪個方向摔倒,誰也預料不到。
走累了,他就在路邊的公交亭下歇腳。他忍不住去了魔鬼酒吧,雖然他知道那里已經關門,可是他還是去了。
酒吧四周靜悄悄的,里邊也沒有燈光。
他圍著酒吧轉了一圈,沒有發現異常情況,他的心里也就稍微放松下來。
在那里住的好好的,深更半夜的卻要自己搬出來,真的很絕情,絕情的一點道理也沒有,自己也從來也沒有做對不起她的事情,可是,為了什么?他想得腦袋都疼了。
身體猛然被震了一下,手機又來了信息,他無精打采的看了,是李依然發來的,內容不多,就四個字,保重身體。
什么意思,難道她還在關心自己,不可能,她做的真夠絕情了,不過他一點也不怨她,畢竟不是自家的房子,又沒有繳房租,讓住不讓住,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他不想給她回信息了,因為手機快沒有電了。
李依然很快又打過來電話,他也不接,任那沉悶的手機鈴聲響徹黑暗的每一個角落。
他在大胖百貨商場門口的臺階上睡著了。
李依然一夜未眠,一會兒想著死去的父親,一會兒滿腦子都是韓子陽的影子,也許是愛上他的緣故,她離開他似乎就不能活下去了。她在等待大門被他打開的聲音,她在盼望著天亮。
清晨,韓子陽醒來,鼻子不通,似乎是感冒了。
“你怎么能在這里過夜,不怕感冒了?”大胖百貨商場走出一個穿了一身迷彩服的中年人,中年人手里提著一大串鑰匙。
“哦。”他撒了個謊:“昨天晚上我喝醉了。”
“從你坐到這里,我就不敢合眼,怕你做傻事。”中年人一連打著幾個哈欠說道。
韓子陽的手機響了,是郭東明打給他的。
他們交易的時間到了,他站起來朝學校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