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龍天誄說了不要人侍侯,那位管家卻還是惟恐招待不周,遠遠地跟著我們,等著聽任吩咐。我好奇地在將軍府里左顧右盼,雖然對龍煌灼沒有感情,不知為何,置身這將軍府,我還是沒來由地心跳的好快,連面容都微微地有些燙。我不禁暗責自己沒用,龍煌灼尚且不在府內,我就心悸成這個樣子,他要在這里的話,我豈不是連怎么站立都要局促不安了?
我撓了撓頭,這我要是再與在護國寺同我對酒當歌的男子見了面,那還得了?
置身夫家會臉紅,想起與自己情投意合的那男子會心跳……我到底只是一個懷春的少女啊。
一路興致頗高,龍天誄卻是情緒低落憂郁的樣子,搞的將軍府中站崗的侍衛們見了他,還以為他突來將軍府,是趁龍煌灼不在京城,故意來找茬的。
不愧是一品護國將軍,龍煌灼的將軍府絲毫不比二皇子龍天秦、三皇子龍天羽、四皇子龍天浚、五皇子龍天誄他們各自的王府遜色。亭臺復水榭,雕欄還畫棟,唯一的缺憾嘛……咳,就是府中少了位主人。
少了位主人,不是指龍煌灼不在京城。而是指少了位女主人。
這將軍府,陽剛之氣太重,陰柔之美卻是不足。
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龍天誄清咳道:“龍煌灼自幼失怙,母親也早早地去世了。他和別的朝之重臣不同,他是靠自己的赫赫戰功打拼到今日之地位的。披荊斬棘的他,鮮少住在京城,京城的將軍府中又沒有一個女眷,自然是男化了點。”
聽到這里,我暗暗滿意。
哥哥們雖然都沒有成家立室,沒有立正妃,卻都是有侍妾侍侯的。就連好男風的羽哥哥,都養了好些男寵。自幼,我就向往父皇獨寵母親,將母親愛若掌中至寶的堅貞愛情,向往一個男人一生只愛一個女人的忠貞之愛。暗自期許自己的丈夫,也能若父皇寵愛母親那般地待我。龍煌灼的府中無一女眷,可見他的私生活檢點,也是如我一樣,只愿與自己心愛的女人攜手一生的懂愛之人。
見我露出滿意的樣子,龍天誄笑著奚落道:“這里本不是龍煌灼的常居之地,他的府中無一女眷也不足為譽。他遠在關外,在哪里征戰,便在哪里為家。誰說的清,他的第二個家、第三個家……也沒有女眷呢?”
“即使他常居在京城,他要娶的,是我大周國的帝姬。礙于皇家顏面,他即使不樂意這門親事,也是不會做出在父皇的眼皮底下,除了你,還養著別的女人的事。”龍天誄似乎不打算放過我脆弱的神經,繼續說道:“開罪皇帝是多么要命的事,他一個堂堂的護國將軍位高權重,在名利場上摸爬滾打多年,豈有不知的道理?他戰場殺戮戾氣甚重,本就是冷血無情之輩,怎肯為了一個女人,而得罪皇上,得罪帝姬呢?”
“男人三妻四妾本為正常,即使他真心喜歡你,娶了你回家,也是可以再娶別的心儀的女人的。男人的一生,根本就不可能只有一個女人。”
龍天誄笑謔的話字字句句地印在我的心上,我瞬間失魂落魄了一般。
龍煌灼,我本就沒對他抱有多少希望。以后和他的夫妻生活,我不乞求琴瑟合鳴,只希望能過的下去便是。他愛誰要娶誰,娶不娶我,想要娶誰,要娶多少個女人,我都不在乎。
不在乎!
我在乎的,只是龍天誄最后的那句話:男人三妻四妾本為正常,即使他真心喜歡你,娶了你回家,也是可以再娶別的心儀的女人的。男人的一生,根本就不可能只有一個女人。
我在乎的,只是那個在竹林里與我對酒當歌,對我說,要我等他,等他三年,他回來娶我的男人。他,也是龍天誄口中的那一類一生根本不可能只有一個女人的男人么?
他也是么?
男人,真的都是那般處處留情么?
倘若他也是那樣的男人的話……
我根本不敢再想下去。
我注定和別的女子不同,我生活在皇家,我不能如尋常人家的女兒那般嫁人生子。我的婚姻,注定是政治婚姻。心里愛著一個人,再嫁給另一個人,那本就是讓我極端委屈的事了。這是我的宿命,只要能讓父親和哥哥們手里的皇權更加穩固,我也認了。
可是……可是那青澀的一場初戀,是我心里最美好的夢呵!
與龍煌灼夫妻和睦、相敬如賓的婚后生活,以后的幾十年,我相信那生活都是枯燥而無味的。對龍煌灼我早已不抱任何的希望,以后定然如行尸走肉般生活在將軍府。如果……如果連心里那唯一的夢也破碎了的話,我這余下的幾十年人生,活著到底還有什么意義?又靠著什么回憶活下去?支撐我活著的意念,又是什么?還有什么能緬懷的記憶呢?
“茼茼!”見我面色煞白,龍天誄方才慌了。
我于是回過了神來,沒再繼續深想他說的話,勉強地沖他一笑。好在我這人是天生的樂觀派,前一刻還意志消沉,這一刻已能展露笑靨了。
龍天誄松了口氣。
與我出了將軍府,行走在回宮的路上時,龍天誄又少言寡語了。他幾次欲言又止,想與我說什么,卻都又住了口。我好奇地觀摩著他,卻也不動聲色。
終于,在送我回昭陽宮的時候,他別有深意地笑道:“其實……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如我說的那般,也有許多的男子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類型。譬如我。”
“哈哈哈哈……”我俯身大笑,誄哥哥可真謂體貼啊,知道我為他先前的話而郁郁寡歡了,他在糾正他的言論,讓我釋懷了。也算作為我虛驚一場的壓驚和道歉吧。不過,他的那句‘譬如我’,真的很讓我噴飯。
我調侃道:“你不會是刻意地說你多么高尚多么忠貞不二吧?真愛往自己的臉上貼金,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那幾個相好。恩,知道道歉是個好孩子,可褒揚自己就不對了哦!”
我最后說的那句是個‘好孩子’的話,讓他臉色鐵青。他卻忍住肝火躁動,皮笑肉不笑地道:“知道我不是對女人忠貞不二的男人就好。”
我幾乎有錯覺,那句涼嗖嗖的話是從他的鼻子里哼出來的。不覺間,如同每一次面對四叔叔一樣,寒意從腳底生起。我打了個激靈。
再看龍天誄,他已斜覷了我一眼,轉身離去。
久久,我面容上的笑,都還是收不住。
……
[第一卷相思青蘿:012到訪]“和天誄倒是相談甚歡。”
龍天誄才剛離去,我笑意未褪地回了昭陽宮,剛進了宮門,就見龍天浚坐在昭陽宮的院里喝酒。
“浚哥哥。”見龍天浚在此,我微微詫異,卻反應很快地堆起滿臉笑容。
和其他的哥哥們一樣,龍天浚也是很寵愛我的。只不過,和其它的哥哥們相比,與龍天浚的關系稍稍疏遠了些。倒不是因為龍天浚的母親是貴妃娘娘,而是……龍天浚本人不茍言笑,不大愛說話,有點無趣……呃,或許該稱之為‘嚴肅’。
嗯,哥哥們呢……大皇兄龍御夜我沒見識過;二皇兄龍天秦老不正經的,以調侃我為樂;三皇兄龍天羽好男風,行事不拘小節、放浪形骸的樣子;五皇兄龍天誄最像是鄰家大哥,除了偶爾逗逗我,平日里倒是很正經,又體貼細心的一個人;六皇兄和七皇兄大不了我幾歲,不提也罷;八皇子龍齊宕是我弟弟,就更不用說了。
至于四皇兄龍天浚……怎么說呢,一句話,挺有作為的,沒給他那跋扈的貴妃母親丟臉。
龍天浚學富五車,即使是新科狀元也不能攖其鋒。他處事果決老辣,成熟穩重。曾先后任過欽差大臣、御史大夫等職,為大周的水利、財政做過許多的貢獻。在朝中,他也有他的一方勢力。他還曾參過軍,在軍營里待過五年。不得不說,文武雙全啊。貴妃以他為傲,貴妃娘娘哪里是貪戀后宮里的地位呢,與我母親為難,不過是惟恐父皇太過喜愛弟弟齊菪,意欲她自己的兒子龍天浚日后繼承大統罷了。
但是龍天浚毫無他母親那樣的跋扈之氣,他待人處事穩妥慎重,深得人心,父皇并沒因為厭惡貴妃而遷怒于他,反倒對他委以重任,深信不疑。當然,這都是龍天浚自己的人品得了父皇的心意的。
有時候我不得不懷疑,父皇之所以對貴妃一忍再忍,很大的原因,是因為不想給龍天浚丟臉。是看在龍天浚的面子上,對貴妃格外的開恩。
畢竟,眾位皇子們雖然都是人中之龍,卻志趣不一。像四皇兄這樣能做父皇左右手,又能令父皇信賴的皇子并不多。
龍天浚見我笑著走了過去,看著我說道:“你這宮里的酒不錯。”
“呃……”我見他挑了挑眉,知道睿智如他,已知我常常偷著喝酒的事。不然,我一帝姬的寢宮里存放酒做什么呢?想到此,我趕緊擺手道:“我存著酒不是要自己喝的。”
這話我一出口,又有些后悔了。怎么聽,都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
為了掩飾話里的漏洞,我憨憨地笑道:“浚哥哥到昭陽宮來,有何指教呢?”
一抬眼便見我如此嬌憨的情態,他微微一愣,斂眉道:“哥哥倒是不能來看看你了?”
“不是不是。”我知我又說錯話了。
他見我如此情急,一笑,“我來,是給你道歉的。”
奇怪的,一向不茍言笑的他笑起來,竟能讓我感覺溫暖。無形中拉近了我與這個不善言辭的哥哥的心的距離,擯去了那道障礙般的防護墻。龍天浚是個比較穩重的人,他笑起來,該像四叔叔龍允澤那樣讓我冷到骨子里才對啊。
顧不得奇異什么,我有些惶恐于他的話,“浚哥哥和我道什么歉?”我不明所以。
他起身,走到了我身邊,“為昨日的事。昨日母親又一次地為難你和婉妃,我心里著實過意不去。”
我恍然大悟,笑道:“我們兄妹之間能有什么芥蒂?貴妃是貴妃,你是你。我也知道,你有你的難處。護了我,便是不孝于貴妃。你要做孝子,是很正確的決定。嗯……我和母妃有父皇護著,沒事的。”
“難得你站在我的立場上,設身處地地為我考慮。”他的目光中有著不掩飾的贊賞,又似千斤巨石落地般的松了心,“不過,每一次的挑釁,確實是母親的不對。在旁邊,我也看的很明白。知母莫若子,母親的心性,我再了解不過。想也想的到,我看到的她為難你們,不過是少例。那些我沒看到的,她暗中做出的事,我不是不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正如你說的,她是我的母親。很多事,暫時的,我也莫可奈何。”
浚哥哥不如他母親那般,我已是再欣慰不過了。他一個政務繁忙的親王能親自過來與我道歉,我還有什么好挑剔的呢?
道歉他已道了,與我非但沒有什么嫌隙,還增進了兄妹感情。他向侍衛使了個眼色,那侍衛便捧著一個籮筐過了來。
“這是什么?”我瞧著那籮筐問。
他挑眉道:“打開看看?”
籮筐里,一只蜷縮成團的波斯貓!
“龍煌灼!”我不可置信地瞧著籮筐里的‘龍煌灼’,驚喜地叫了起來。不止是我,整個昭陽宮的人都面露了喜色,只是礙于龍天浚在此,她們沒敢過來瞧她們的‘駙馬爺’。
“喵、喵、喵……”才不過兩天沒見面,‘龍煌灼’竟然如見了陌生人般地怯怯地叫著,想來是怕我怕慣了。唉。看來我以后得對它好點了,免得它又跑了,惹的弟弟和母親傷懷。嗯,這下弟弟和母親該高興了。
打發宮人去稟報了母親和弟弟‘龍煌灼’找到了的事,我也親昵地抱住龍天浚,“還是浚哥哥最好了……”
他看了看‘龍煌灼’,微微一笑,“我不是過來道歉的么,自然得有點誠意。”
我拉住他問道:“我派人找了兩天都沒把它找到,浚哥哥在哪里找到它的?”
“說來是機緣巧合。”龍天浚笑道:“昨晚睡覺聽到貓叫,才知它一直躲在我的床底下。”
我抱起‘龍煌灼’,忍不住地數落它,“龍煌灼,離家出走了兩天,你也不知道回來!”
“喵、喵、喵……”‘龍煌灼’怯生生地看著我,似要對我說什么。我不禁一嘆,難道我以前真的對它太殘忍了么,它還這么怕生……呃……是怕我。它想要對我說什么……難道是說它這幾年在我的宮里錦衣玉食地過著,出走了兩天,它成了只流浪貓,挨饑挨餓了?
這廂,宮人們已過來回稟,說母親和弟弟知道‘駙馬爺’找到了,都很高興,一會兒就過來看‘駙馬爺’。我搖了搖頭,‘駙馬爺’的面子真大啊。
“謝謝你。”我衷心地向龍天浚道謝。
他卻是扯開了話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接受我的道謝,徑自有些歉意地說道:“你與龍將軍的婚事……母親她……這事我也聽說了。她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嗯嗯,我不會在意的。”我趕緊點頭。
“這樣就好。”他松了口氣,彌補歉意似地說道:“你放心,你們的婚事,不會出變故的。即使真如母親所言的那樣,龍大將軍不想娶你,我也會促成你們的婚事的,會讓他娶你。”
我不禁感動肺腑,“謝謝你。”
“謝什么?”他一哂,手搭在我肩上,低眸看我:“我是你哥哥啊,自然會讓你幸福。”
我抬眼對上他的雙眸,一笑。被哥哥們寵著的感覺真好。
……
[第一卷相思青蘿:013男寵]與龍天浚的關系融洽了許多,這是讓我很快慰的事。然而父皇自那日咳嗽起,身體狀況卻越來越不好了。
第二日我去母親的寢宮看父皇,老遠就聽到了父皇的咳嗽聲。教我意外的,賢妃娘娘竟然也在母親的寢宮里。我正要入內室去看父皇,卻見賢妃懷恨地看著我。
賢、貴、德三妃一向是厭惡我和母親的,看我的眼神從沒友善過。然而卻不像這一次這樣,賢妃那眼神如此地怨毒。
我正不明所以的時候,母親從內室出了來。母親歉意地向賢妃一頷首,拉我到了一旁,低聲數落道:“茼茼,你三皇兄在里面跪了一上午了,都是你亂說話惹的禍。”
“母親?”我不解地詢問。
母親輕輕一嘆,“你父皇知道了羽親王好男風的事,正火大呢。”
呃……我都差點把那事忘了。我心驚不已,父皇這陣子的身體狀況本就不好,我還在那日故意向父皇透露了‘稱心’和‘如意’的事。父皇知道了三皇兄蓄養男寵,不知氣成了什么樣。這對父皇本就病弱的身體無疑是巨大的沖擊啊。
哪個做母親的,特別是后宮里的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得皇帝的寵愛呢。父皇的身體每況愈下,三皇兄也是個風流人物,這大皇兄太子殿下還沒回來,父皇屬意的我弟弟的年齡又太小,三皇兄榮登大寶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這下父皇知道了三皇兄的斷袖之癖,是萬萬不會將皇位傳給三皇兄的了,怪不得賢妃娘娘那般地恨我。
我已顧不得賢妃對我的愛憎了,反正她從沒喜歡過我。三皇兄有龍陽之好,本就不適宜繼承大統,這也怪不了我。我在意的,只是父皇知道此事后,他的身體……
“母親,母親……”我憂心地拉住母親的衣袖,“父皇他……”
母親撫慰著我,笑道:“沒事的。你父皇起初很生氣,不過羽親王跪了一上午,你父皇的氣也消了。鐘鳴鼎食之家一直以蓄養男寵為風潮,此事古來有之,你父皇倒也接受的快。”
我長長地吁了口氣。
母親囑咐道:“見過你父皇之后,你好好地去給羽親王認個錯。你的皇兄們都很疼愛你,只要你屈尊認錯,羽親王也是斷然不會責怪你的。稱心和如意被你父皇賜死了,羽親王心里也很難過。”
本來對此事不以為然,不過聽到母親說稱心和如意被父皇賜死后,我心里頓生內疚。羽哥哥若不是對稱心和如意動了情,也斷然不會冒著大不韙將那兩男寵接進皇宮來。羽哥哥對他們的寵愛可見一斑啊。
與父皇問安后,我離開時,父皇也一揮手,打發龍天羽出去,眼不見為凈。
那時賢妃見龍天羽出來,趕緊入了內室,代龍天羽向父皇賠罪。龍天羽往昭陽宮外走去,失魂落魄的他,沒有失去了父皇寵愛的郁悶,只有失去了稱心和如意的悲戚。我自知自己做錯了事,不敢上前認錯,只是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昭陽宮外,他突然停了步。站在迎風口,他那繡著藩龍的親王玄袍微微飄舞,卻更襯的他獨自一人的煢煢孑立。頹廢喪氣的他,說不出的哀傷和凄迷。
我離的他兩丈遠站了一會,過去了他的身邊。
我甚至不敢抬首看他的面容,那樣哀傷的氣息吸入我的肺腑,已經激蕩的我心底一陣一陣地難受。心虛,更多的卻是難過。
“對不起。”我垂首道。
“看著我。”他的聲音因為悲傷而微微生澀和顫抖。
我是那樣的心虛,不敢抬首看他,卻又忍不住地想與他道歉,想安撫他,想減輕他心里的憂傷。
才一抬眼,他已揚起了右手,那巴掌就要落到我的臉上。
我嚇的全身一瑟縮,然而接觸到他那血紅的、悲傷的眼神,我竟連躲避他那巴掌都不愿。打我吧,打我一巴掌,你消了怒氣,我心里的歉疚也會少幾分。我心里也好過一點。
他的巴掌是蓄足了力道的,我毫不懷疑那一巴掌落到我的臉上,我的臉立時就會紅腫起來。我等著他那一巴掌的落下,他的巴掌向我揮來,我幾乎聽的到那巴掌劃過空氣的風聲。
然而那一巴掌眼看就要落到我臉上的時候,他卻收住了力道。他的巴掌僵凝在空氣中,那顫抖的厚重,任誰也看的出,他又用了多少的力道才收住了手的。
他終究不忍打我。
他的手慢慢地自我臉側垂下,目光卻是血紅含恨地盯著我的眼睛的。連他的唇,都有些微顫了。
“羽哥哥……”我怯弱地叫他。想說好多道歉和安慰的話,話到了嘴邊,卻是什么也說不出。
他是這樣地喜歡稱心和如意呀!
他看著我,一步步地后退。
退出了昭陽宮。
我心里頓時空落落起來,看著龍天羽從昭陽宮消失,我心里好像有什么東西也跟著消散了。
……
因此而精神萎靡起來。
吃著珍饈佳肴,喝著暖烘玉醅時,浮現在我眼前的,也是龍天羽那血紅含恨的眼神,頹喪落魄的身影。
我整日整日地哪里也不想去,只是很關切地讓宮人打聽龍天羽的行止。聽宮人們說,龍天羽每日都把自己關在寢宮里不出來,也不讓人侍侯,立了稱心和如意的靈牌,整日地祭奠著。皇兄們都去了他的寢宮勸勉他,任憑皇兄們說什么話,他也不理不踩,渾若未覺。整個人,失去了三魂六魄一般。
我亦是茶飯不思,早知道龍天羽是如此重情重義的人,我那日也不會在父皇面前提什么稱心和如意了。
如此過了十來日。
天氣漸漸轉涼,已是深秋了。這日我照常心不在焉地臥在鸞塌上,想著龍天羽的哀傷。為自己的行徑一遍遍地內疚和懺悔。
平姑姑實在是看不過去,提議道:“帝姬想去看羽親王,就去吧。”
我何嘗不想去關心龍天羽呢,只是怕他也不待見我。他見到了我,徒添憤螨和傷感罷了。
正兀自游思著,才過了正午的天空忽然烏云密布,一道閃電破空而劃,接著便是‘垮啷’地一聲驚雷。
膽小的宮女們都禁不住捂住了雙耳,平姑姑和連翹也勸我快回里屋去。
我是怕打雷的,記得小的時候一遇下雨天,我都縮在被窩里。此時,我卻忽地從鸞塌上下來,連披風都忘了去披,就沖到了閃電雷鳴的昭陽宮外。
“帝姬、帝姬……”
不理會身后宮人的呼喊,我徑自往英華宮沖去。
龍天羽住在英華宮里。
這幾日從宮人們的口中我得知,龍天羽每日都跪在稱心和如意的亡靈前。他僅著一襲單衣,就那么日夜跪著。天氣已經很冷了,又逢雷雨天,他雖不會淋著暴雨,這樣惡劣的天氣,他若還是跪在大門敞開的靈堂前,任他是鐵打的身子,也會受不住的。
沒想過自己這樣沖動的舉止在旁人看來像什么話,我只是不想讓龍天羽再遭受絲毫的創傷。
傾盆大雨嘩嘩落下,我一路盡量沿著有遮蔽的地方行走,衣裙還是濕了大半。終于,沖到了英華宮。見到龍天羽獨自跪在那里,我松了口氣。
稱心和如意的靈堂設在英華宮的一處偏僻的宮院里。這里久已廢棄,形同冷宮。即便是冷宮,私設靈堂也是不容許的。賢妃當然不能容忍龍天羽將靈堂設在他的寢宮里。即便龍天羽在這廢棄的宮院里設靈堂,想來,都是經過了一番爭取的。
這座被廢棄的冷宮里,沒有一個宮人,想來是被龍天羽趕走了。沒有能入住的廂房,沒有可以歇腳的坐椅。只是一個院的閑雜房屋,掛著兩盞不是很明亮的宮燈。蕭索與陰晦之氣將設置了靈堂的這宮院渲染的更加讓人心驚肉跳。
我甚至不敢想象龍天羽這十來日是怎么過來的。
才一進入這院落,陰冷之氣就撲面而來。
龍天羽跪在靈堂前,一動不動。
我慢慢地走了過去。
他燒著紙錢,那火盆里的火光,讓我稍稍地感覺到了一點點暖意。
他比之前瘦削了很多,不過,憔悴之外,他的精神顯然比那日恢復的多了。重又在他的面容上看到了恢復過來的心志,我松了些心。
他不理我,我進入靈堂后,走到了他的身邊。蹲下,從他的手里拿過一些紙錢,給稱心和如意燒著紙。
許久,他才抬眼看我。目光中沒了憤恨,沒了血紅。只余安靜,和些許的包容。
“下這么大的雨,你過來做什么?”他看著我,略帶說教的道:“快回昭陽宮去,你就快大婚了,在這里不吉利。”
我見他穿的單薄,暗恨自己怎么沒把披風披上,這時候也可以給他取暖啊。正這樣想著,天空又是一聲驚雷,我禁不住一瑟縮。他條件發射似的將我攬在懷中。
驚雷過了,他放開了我,“回去吧。”
“我們一起回去?”
他自顧自地燒著紙錢,“七天七夜,我為稱心和如意守靈。兩個七天七夜,送他們上路。今晚是最后一晚上。明天我會回宮的。”
一直不知道龍天羽的放蕩之下有著這樣一顆摯子的心,我脫口道:“事因我而起,我陪你這最后一晚。”
他本執意讓我離開,畢竟夜長,天冷。不過一想這事確實是因我而起的,遂說道:“你愿意留下就留下。”
聽他同意我陪他,我心中一喜,繼續燒起了紙錢。
好在紙錢很多,雖是下雨天的夜晚,有著這樣一盆火取暖,倒也不多冷。龍天羽熬了這么多個晚上,也是精疲力盡了。一晚上,我們疲憊地相依在火盆邊,睡過去了。
天明的時候我醒來,還沒睜開眼,便覺察出身周不對勁,這冷宮里的氣息似乎多了好些。驚疑地睜開眼,卻見貴妃帶著大撥的宮人置身這冷宮里。
“哼!”貴妃的眼神在相依著的我和龍天羽的身上瞟了瞟,得逞似的與德妃扭腰出了這冷宮。
我知道,她馬上又要去父皇那里說我的不是了。
唉。
我和龍天羽相視一笑。
起身后,四皇兄浚親王從貴妃離去的方向過了來,他看了看我和龍天羽,一笑,算作頷首。看著貴妃遠去的身影,他的眼中微微融著因為他母親而有的歉意。
……
[第一卷相思青蘿:014病重]稱心和如意的事件之后,龍天羽一直安分守己地待在宮中。
他沒再召男寵侍侯,每日的作息局限于下下棋、養養鳥,或者與四叔叔喝酒閑談,賞風弄月,吟詩作畫。他的脾性變得非常溫和,年輕人的張狂與放浪在他的身上再也找不到絲毫的影蹤,與以前放蕩不羈的那個羽親王判若兩人。
以前他是喜歡捉弄我的,現今看我,眼神卻是毫不掩飾的寵溺。溫柔地揉揉我的頭發,我淘氣時,他勾一下我的鼻子。這樣的他,我是喜歡和他相處的,每日都去英華宮找他。
賢妃知道龍天羽好男風后,凡是見到龍天羽與男人待在一起,她總是忍不住的緊張。見到他與女子相處,賢妃才能松心。也因為此,賢妃待我,不再像往日那般地排斥和厭棄。
她甚至不惜屈尊下貴,有幾次主動顯露出與我示好的心態。
浪子回頭金不換,我這人本就不記仇,何況我還因為稱心和如意的事歉疚于龍天羽。是而,見賢妃有意與我融洽相處,我自然也是樂得擯棄前嫌的。因此而與賢妃的關系好了起來。
賢妃的性子在這事后也有了大的轉換。慈母作用啊。有幾次,她都流露出要我勸勉龍天羽,讓他的性向扭轉過來,如正常男子那樣對女子有著渴望。
說真的,這種事確實難以勸勉,我每次試著勸勉龍天羽時,才一要開口,他就似知道我接下來要說什么。他每每很巧妙地岔開了話題。
我于是也很無奈,我怎會不想龍天羽做回正常男人呢。可是人家硬是喜歡男人,對女子毫無興趣,我一籌莫展啊。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雖然龍天羽過起了怡情養性的生活,雖然每日的他,溫潤而笑。我總是覺得,他那儒雅的笑容之下,掩映著無盡的憂傷。
更教我愧疚的是,他不僅一如既往地對女人無興趣,稱心和如意被賜死之后,對其他的男人,他也沒有興趣一樣。他似乎真正地‘清心寡欲’了。
于是,我十五歲的這個白雪皚皚的寒冬,我和龍天羽一起,還有四叔叔,以及常來英華宮走動的其他皇兄們,圍在炭火旁,在把酒言歡中很平靜而溫馨地度過了。
這似乎是一個很令人沉悶,表面平和,實質很陰霾的冬季。一切的陰暗,一切見不得光的東西,似乎都在這陰霾下蠢蠢欲動了。像是黎明前的黑暗,像是蛹破繭而出的蛻變。明明知道熬過了這白雪皚皚的天,就能呼出積壓在胸腔里的沉悶,可是還是終日慵懶低落,伴和著心驚膽戰——
一日一日地咳嗽,一日一日地昏睡又蘇醒……
這樣地循環往復。父皇的身體,一日比一日更教人憂心。
御醫說,父皇即使熬過了這個冬天,也難以支撐到來年的春天。
母親時刻不離地侍侯在父皇的身邊,兒女們,每日定時來給父皇請安,若不是父皇喜清凈的話,大家怕是要一刻不離地陪伴左右。在這暗無天日的日月,連平時里貴妃囂張的氣焰都湮滅了一些。
然而我留意貴妃那閃爍的眼神,亦是測想的到:她之所以恪守本分似的安寧,怕是不想在此際成為公敵。更重要的,怕是在謀略或者籌劃奪嫡的戲碼吧。
我不止一次見到貴妃的父親,那位當朝的右相借著來給父皇請安的時機,去貴妃的寢宮小坐。這一小坐,通常都是一整日。
作為貴妃的子嗣,作為貴妃意欲奪嫡的砝碼——四皇兄龍天浚。這位在朝中威信頗高的浚親王,在此特殊時刻,雖然沒有排斥右相的頻繁進宮,卻也絲毫未露奪嫡的張狂心態。
浚親王應該是想要稱帝的,我這樣認為。只不過,他處事講究穩妥,言行慎重思量,若是沒有十成的把握,他絕不會貿然地發動政變。
除卻浚親王之外,我能斷定弟弟龍齊宕和羽親王龍天羽無心帝位,其他的幾位皇兄,即使是與我關系很好的二皇兄龍天秦,以及五皇兄龍天誄,我亦是不敢斷定,他們是如何思量的。
父皇是有心讓弟弟繼承皇位的,但是,此刻的太子殿下還是那位游歷未歸的大皇子龍御夜,在此際,貿然廢太子,不僅會引起朝中的黨羽之爭。即使弟弟被立位新帝,母親這方沒有任何的權勢,弟弟想要坐穩龍椅,那也是天方夜譚。無論是右相支持的浚親王,還是那位遲遲未歸的太子殿下,弟弟都斗不過。
我和母親以及弟弟本人,都不愿弟弟做皇帝。然而單獨我們一家四口在一起的時候,父皇的神情是那樣地期盼弟弟日后坐那龍椅。我和母親,不得不思量此事的可行性。
“一切都在于龍愛卿啊。”父皇伴隨著咳嗽,幽幽一嘆。
父皇此語,正中了我和母親的心思。是的,若是得到龍煌灼的擁戴,那么,弟弟坐那皇位,朝中人士即使有異議,也絕不敢有人不服。即使有人要推翻弟弟,又有誰斗的過手握三軍的龍煌灼呢?
龍煌灼即使有心輔佐其他的皇子們做皇帝,他是那般地忠君愛國,弟弟是父皇屬意的,他必定會遵照父皇的旨意,好生輔佐弟弟的。
更何況,他還是我的夫婿。
可是,讓我、母親和父皇憂心的是,龍煌灼此刻還身在邊境。聽聞邊境戰戰告捷,他意欲趁勝追擊,將敵寇趕出我大周國境。
父皇已經擬好密旨,遣親信親自去邊境將密旨交于龍煌灼,讓他立刻起程回京,擁戴新君稱帝。可是龍煌灼回稟說父皇正值盛年,如今偶感微恙,屆時必定藥到病除,父皇尚可安坐皇位,何來新君之說?且愿以掃蕩敵寇,以慰父皇的身心,讓父皇無外顧之憂,早日康復。
他表面上一番冠冕堂皇的說辭,實質上,卻是在推脫回京擁戴弟弟。
呵,呵,他哪里是為了干凈地將敵寇掃蕩出大周,哪里是為了什么建功立業。此刻大周京城里正是緊張時刻,他怎會不知道。他懶得卷入皇室奪嫡的是非中罷了。
他這樣的明哲保身,是很好的立場。可是他有沒有想過,我是他的未婚妻,弟弟齊宕是他未婚妻的弟弟,也是他的弟弟呀!他竟然絲毫沒有要站在未婚妻的身邊,與她一道夫妻連心攜手的意愿。
罷了罷了,果真如貴妃她們嘲笑的那般,龍煌灼是不愿意娶我的。
人是矛盾的,特別是在萬念俱灰的時刻里,總是格外地忍辱負重一些。一方面,我將龍煌灼這個毫無責任心的男人看了個透徹,也對他徹底地失望和唾棄。可是另一方面,我卻在希冀,他在這個敏感的時期,班師回朝,揮師入京,助我們一臂之力。
……
[第一卷相思青蘿:015賭注]也是在這時候,我才知道,父皇為我擇龍煌灼為駙馬,不僅因為龍煌灼是他的愛將,是大周最英武的男人。更重要的,是讓龍煌灼做我母親的女婿,萬一他遇上了不測,有龍煌灼代他,來照顧我們母子三人。
我感謝父皇,他為我們母子思慮的很周到。
母親獨寵后宮十五年,這樣的一個寵妃,要培植自己的勢力是多么的容易啊。放眼褒姒、妲己、楊貴妃,歷代的哪一個寵妃會少的了大臣阿諛奉承,巴結和諂媚呢?母親要是想玩弄權術的話,如今早就掌控大權,父皇病危時,早有大臣們擁戴弟弟為新君,憑借母親一手之力,也能翻云覆雨。輔佐幼帝,她自己垂簾聽政,做手攬大權的皇太后。
可是母親不是這樣的女人。
一朝伴在君王側,如此十數年,她所擁有的,不過是個毫無實權的妃子的名位。父皇不是沒給過她權利,可是每一次,都是她婉言拒絕了。
父皇將這一切看在眼里,他深知母親的性子,所以預定龍煌灼為我的駙馬時,就已經未雨綢繆,想到讓龍煌灼做母親的后臺了。
如今父皇病入膏肓,不得不說,如二皇兄當日所言,父皇此舉是遠知卓見。可是,父皇還是看錯人了。
龍煌灼,父皇把他看錯了。
或許父皇當日為我選定任意一個駙馬,即使沒有龍煌灼的英明和權勢,如今,都能幫的上我們的一些忙。也斷然不會如龍煌灼一般,冷情的他,對置身水深火熱中的未婚妻一家,袖手旁觀。
“姐,姐夫什么時候回來?”齊宕抱著‘龍煌灼’,期盼地問道。
齊宕期待龍煌灼班師回朝的原因,不是覬覦那帝位,只是想多一個親人,來分解父皇此時的憂患。姐夫。齊宕早就把擁有這個稱謂的那個男人,當作了自己的親人。
龍煌灼,他會回來么?
會的,卻不是在這個時候。
即使心里早把龍煌灼厭棄了個透徹,我依然輕松地笑道:“就快回來了,很快。”
“姐夫一回來,父皇是不是就不再憂心了?”
“嗯。”我笑意盈盈地點頭,不忘稱贊我那夫婿,“煌灼是我大周最英武最神竣的男子,他掌控了大周的兵權,既能攘外,亦能安內。只等煌灼回來,父皇就會省心了。”
父皇病危,母親日夜照護父皇,已經絞盡身心了。弟弟還小,我不能讓他憂心,更不能讓母親再分身來照護弟弟。在這個時候,一個笑容,一句堅定有力的話,對母親、對父皇,對弟弟而言,都是一種精神支柱。
龍煌灼啊,你手握三軍隔岸觀火,你可看到了,在京城的這一端,你的,日夜操勞的未婚妻一家?
雖與淑妃一向交好,然而,淑妃之子,五皇兄龍天誄對待皇位的立場,我分不清。因而,在這樣特殊的時候,自然不能對龍天誄推心置腹地說話。龍天秦、龍天浚他們,更是一樣。相反的,好男風的龍天羽,在此時卻成了我最好的哥哥。
父皇屬意我的弟弟,右相支持的浚親王,其他親王那些各自支持的黨派,以及那位遲遲未歸的太子殿下……這些,龍天羽和賢妃旁觀者清,看的很清楚。
賢妃給我砌上熱茶,坐下,語重心長地道:“龍將軍遠在邊境,齊宕現下無人擁戴,君上若貿然行事的話,只怕朝中的那些都坐不住了。如此一來,朝堂大亂,自傷元氣。這些君上想必也早已想到,是而只能孤注一擲,等龍將軍回朝了。”
我看著賢妃,何曾想到,這位十數年來怨恨母親,厭棄我的女人,此時不僅不落井下石,還設身處地地為我們思量。
龍天羽若有所思地道:“母妃說的很對。父皇按兵不動,雖然相較于那些正在策謀的有心人弱勢了一些,卻不失為護衛大周江山社稷之根本的一種策略。所謂的天子謀略,也正是如此。”
我點頭,“齊宕年齡幼小,如今在朝的皇子們,都各有千秋,浚哥哥更是有右相擁戴,風頭正健。不論是哪一個皇兄,都不是年幼的齊宕所能比擬的。齊宕無心帝位,我和母親也作此想。哥哥們都很疼愛我,對弟弟和母親也都很憐惜。無論哪個哥哥稱帝,想來都不會太難為我們。只怕……齊宕是父皇屬意的新君,那些哥哥們繼承大統后,會介意這事。亦惟恐龍煌灼他日對我上心,轉而將齊宕推上帝位。畢竟,我與龍煌灼是未婚夫妻,夫妻之間的事,誰人說的準?今朝厭棄,明朝亦可能回心轉意。就算龍煌灼這一世都無意于我,哥哥們也會防患于未然,因此先下手為強,為難齊宕。君王一無情起來,令人心驚吶。即使哥哥們對此事不介意,也怕他們手下的臣子對齊宕不利。”
賢妃看著我,柔和的目光中盡是憐惜,“茼茼小小年紀,能將皇權之事看的這么明白,實屬不易。真難為了你,本該是好好的帝姬,代嫁之年,卻還操心這么多。”
我苦澀地一笑,若是龍煌灼與我情投意合的話,他此刻只怕會披星戴月地趕回京城,他會張羅好一切事物,哪會讓我憂心絲毫?
女人一輩子絕不能依附男人而生存,可是要完全地脫離男人,女人生活起來,原來這么累,這么難啊。
龍天羽看著我,安慰道:“如今四弟勝算較大,四弟此人,即使貴妃潑辣跋扈,他也生性穩重。可見四弟是個很有主見的人。若是四弟做了皇帝,想必依你們的交情,他也不會太難為你。”
“我知道。”我急著說道:“這我知道,無論哪個哥哥做了皇帝,我都依然會是幸福的帝姬,可是齊宕他……”
帝姬又威脅不了他們的地位,又不可能和他們爭著做皇帝。可是齊宕不同。
龍天羽諱莫如深地一笑,“難為你的家人,不也是難為你么?茼茼聰明一世糊涂一時,我說了,他不會難為你的。”
見我不解,龍天羽說道:“四弟處事果決老辣,成熟穩重,他有能力做皇帝,亦有能力將那位置坐穩。不是他自負倨傲,而是自信齊宕日后也難以與他交鋒。四弟韜光養晦這么多年,能力遠在我和二哥之上。”
我微微松了心,卻還是有些擔憂地說道:“若是浚哥哥做了皇帝那還好,可是新帝若換作了別人呢?”
“不可能。”賢妃篤定地道:“在這朝中,放眼眾位親王,浚親王是那個佼佼者。”
我點頭稱是,卻見龍天羽若有所思。
半響,才聽龍天羽幽幽一嘆,“我們算漏了一個人。”
“誰?”我和賢妃幾乎是異口同聲。
龍天羽看著我們,一字一句地道:“太子殿下。”
……
太子殿下,那位去了周邊國家游歷了七年的大皇子。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卻仍是說道:“太子殿下的生母早已去世,母族如齊宕一般,毫無背景。即使他這時候歸來,又怎敵的過母族勢力雄厚,且在朝中根基穩固的浚親王呢?太子是為儲君,身份高貴,一則父皇屬意齊宕,意欲廢太子,浚親王等人可以此為借口,不屑他這東宮的名位。二則,無權無勢的太子身份,在根基穩固的浚親王面前,那身份也不過是虛掛而已。”
龍天羽搖頭,看著我道:“你又忘了一個人。”
我等著他說下去。
“我們那表妹,你的表姐祁英秀。”龍天羽說道:“表妹與大哥有婚約,大哥的這位岳父大人又不是旁人,他是與右相比肩的左相大人。左相大人的妻子,還是睿敏長公主。”
“左相的權勢與右相不相上下,門生與關系網在朝中多年,可謂盤根錯節。右相與貴妃相似,為人跋扈張揚,遠不如左相收斂鋒芒。表妹對大哥一往情深,又有婚約在身。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左相自然不會讓自己的女婿做那‘寇’。即使是在這奪嫡期間,即使在大哥還沒歸來之際,左相也依然不慌不忙,可見他胸有成竹,老謀深算啊。”
我越來越覺得局勢不可捉摸,聽了龍天羽的敘說后,冥思道:“這可真有點像漢武帝劉徹登基之時的局勢啊。因為陳阿嬌的襄助,劉徹得以平安的回了京城即位。”
賢妃輕笑一聲,“茼茼不說,我不覺得,現在一想,倒真有幾分略同了。”
“不錯。”龍天羽說道:“聽說近日右相在通往京城的路上安置了大量的死士,力圖在大哥回京的路上,將大哥鏟除。城門那邊的查訪,更是嚴密。”
賢妃打趣道:“祁家小姐可有出城為祁家先祖上香呢?”
“那倒沒有。”龍天羽道:“看來大哥要想平安地歸京,怕是難事了。”
賢妃道:“太子一走便是七年,上個月,君上才派人去別國找尋太子的下落,意欲見他最后一面。太子流落到哪國,派去的使者也不知道。總不能將周邊的國家:齊國、趙國、燕國一一地走遍吧?說不定,現在派去的人連太子的行蹤都沒有摸著。更何況,他七年來都沒有回大周的打算,君上病危,他也不一定會回大周。”
聽說太子當年去別國游歷,是因為與父皇脾性不合,多有頂撞,父子關系日益矛盾,年少氣盛的他,才一氣之下出走的。是而賢妃會說,即使他知道父皇病危,也不一定會回大周。
龍天羽道:“七年過去了,大哥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意氣用事的少年了。若是大哥知道父皇病危,不論如何是會回來的。只怕他目前還不知道此事。如若他在父皇垂危之際還趕不回來的話,四弟登基,簡直一帆風順了。”
話畢,龍天羽眨眼看我,“茼茼,看來大哥是趕不回來了。即使他趕了回來,也難以平安地回京。既然四弟即位在望,不如我們識時務者為俊杰,投效四弟,日后,我做我的閑散宗室,你做你的將軍夫人,如此豈不快哉?”
他的眼底盡是調笑的意味。
他雖然是說的玩笑話,我聽著卻也不是滋味。一想到投效之后,日后都得看貴妃的臉色,我就窩火。當即脫口道:“你怎么篤定龍御夜趕不回來,還說他即使趕回來后,也難以平安地入主京城?萬一他早早地就隱秘地到達了京城。此刻正在一旁隔山觀虎斗,坐收漁翁之利呢?他在暗里,龍天浚在明里,他又有老謀深算的岳父大人左相扶持,勝算不比浚哥哥低呢。”
出宮買貓的那日,龍天誄說過一句……他好像看到大哥了。
龍天羽似乎聽明白了我話里隱含的意思,又似沒有聽明白,只一句帶過:“問題是,你那只是假設。大哥他畢竟沒有早早地隱身京城啊。”
他說的此話我不以為意,只順著他先前調笑的話說道:“龍煌灼是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回京城了,我必須得收回寄托在他身上的那一丁點希冀。如此,齊宕自然不可能繼承大統。既然這樣了,不如我們這方早早地向幾位意欲奪嫡的皇兄表明立場。讓他們對齊宕松了心,在他們即位之后,也能寬容些對待齊宕。齊宕也牽涉到皇位的繼承人選,我們想要中立已經不行了。既如此……確實該思量一下把賭注押到誰的身上了。”
賢妃唏噓道:“你打算選擇勝算最大的一方去投效?”
我點頭,“要讓未來的新君安心,必須要讓他覺得我們與他是一丘之貉,要讓他覺得他控制住了我們。想要保護住齊宕,只能出此下策了。”
龍天羽的目光深深地落到我的身上,半響,才開口問道:“你想要投效誰?”
“太子殿下。”我應道。
“不行!”龍天羽道:“要投效的話,你也只能選擇龍天浚!京城的形勢你也看到了,幾乎完全被龍天浚的人馬和右相掌控了。左相行事依然低調,他此舉多半是在等太子回朝,因而此時心焦如焚的他故意按兵不動,想要讓右相摸不準他的底,讓右相不敢輕舉妄動。以此來拖延時間。可是,就算他拖延了時間,等到了太子回朝,在右相嚴守京城的情況下,太子想要平安地入主京城,也絕沒可能!”
“這起奪嫡之爭,贏家注定是龍天浚,怪只怪太子還流落在外。”龍天羽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若是太子早已置身京城了呢?”我笑著問道。
龍天羽深吸了一口氣,神思有些凝重,“右相是月前加大盤查來往京城人士的相貌的,如若太子在京城中,想必到達京城已有月余了。他既到京城月余,卻遲遲不現身,明知父皇病臥床塌,他為了保身與奪嫡,不來看望父皇。可見七年之后的太子,不僅老奸巨滑,更是心狠手辣。他又有名正言順的東宮身份,還有老謀深算的左相扶持,再加上他七年在外,說不定培植了自己一幫勢力。龍天浚再是根基穩重,也斷然不是太子的對手。不說太子的勢力,龍天浚不能攖其鋒,就是太子這番的不露面于京城,這般的城府與決絕,還沒宣戰,龍天浚已露敗相。”
龍天羽的一番剖析,更穩固了我心中的底氣,我淺淺一笑,“我就賭太子他人在京城!”
長長的抽氣聲傳進了我的耳中,龍天羽落到我身上的目光有些深淺不一,卻沒再多說什么。
……
[第一卷相思青蘿:016投靠]父皇的病情越來越嚴重,蘇醒的時間越來越短,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
他每每那短暫的清醒時間里,貴妃等人也不錯過機會,硬是跑來參合參合,霸占了那時光,等到父皇要好好地與母親、我、弟弟單獨相處時,他的身體又耗過了支撐他清醒的時光。昏昏然地,又睡了過去。
如此一次又一次。
終于有一日,父皇清醒后,連開口說話都困難了。御醫搖了搖頭,說即使華佗再世,父皇也回天乏術。
父皇說不了話,貴妃也不再來母親的寢宮看望父皇了。
身體早已失去知覺的父皇寫不了手諭,擬不了圣旨。史官雖能代筆,奈何父皇又說不了話,不能傳達自己的旨意。
貴妃她再也不用擔心父皇能當著眾人的面,傳位于齊宕了。這些日子以來,她日日在父皇清醒時來攪和,不過是以防父皇臨時傳了齊宕皇位罷了。
父皇沒能傳了齊宕皇位沒什么,即使傳了,依我們目前的勢力也難以守住齊宕的皇位。或者,這也是父皇并沒在他身體不是多糟的情況下,預先擬下傳位于齊宕的圣旨的原因吧。
倒是貴妃不再來昭陽宮攪和,我差點沒上香拜菩薩拜佛祖了。
不得不說,我選擇投靠太子,而非浚親王。有些微的原因,是不想看貴妃的臉色。恨極了貴妃時,我甚至期待太子早一日登上皇位,期待早一日看到貴妃煞白的面容。
只是連累了龍天浚了,可是誰叫貴妃那么可恨呢?
在太子置身京城的假設下,他能不為人知地隱身京城,顯然是有后臺護著他。不用想也知道,護衛他的那后臺是左相一家。
意欲投效太子,我自然不會大張旗鼓地表露心意,右相是何等奸詐的人物,稍有差池,他就能窺到端倪。如此泄露了太子的行蹤,只會事敗垂成。現今只能依靠與表姐親密的閨中關系了。
一向與表姐情同姐妹,我們私下里見面,不會引人注目。
那日表姐隨睿敏長公主入宮來看望父皇,我幾番遣宮人邀她來我的寢宮小坐。她幾番地推托。
我心中已有計量,看來猜測的多半不會錯。表姐行事謹慎,近日與太子見面后,更是得了太子和左相的囑咐,盡量避免與人交談,以免讓人起疑。她是太子黨的人,為太子的皇位而謀略。齊宕也是繼承皇位的候選人,表姐更是不愿與我在這期間有什么交集。
好不容易將這大周王朝最尊貴的千金小姐請到我的寢宮,相談的,卻不過是一些閨中之事。女人愛美啊,戰國時候的鄭袖為了爭寵唆使王的寵妃捂鼻啊什么的。說大周建國之初,有名的戌王妃是何等的美人胚子,她出嫁時,連皇帝都出口‘美人比江山更嬌’的話。既扯到了戌王妃,我又順理成章地笑謔了戌王幾句。說戌王是閑云野鶴,逸情沐志,當初自愿放棄皇位的事……
沒提一句太子、沒提一句齊宕。甚至連與皇權有關,與政局相連的任何話,我都未提。然而我知道,此次我邀表姐來此。右相的人或者會以為我們一如既往的嬉鬧,而左相謹小慎微,卻不會如此以為。表姐這一回左相相府,左相、睿敏長公主,甚至太子殿下,都會讓她把我們今日所說的每一句話告知他們。
表姐或許不知我扯那戌王的用意,太子和左相,還能不知么?
以戌王來比擬齊宕,借此向太子表明齊宕無意于皇位,既讓太子放了心,今日我再三邀表姐閑談的行止,又包含投效阿諛之意。
我們這方意欲投靠太子的心意昭漳若顯。我要的目的,達到了。
母親擔憂地看著我,“這確實是個保住齊宕的好法子,可是茼茼此舉,已經超出了一個女子行事與能力的范圍,左相與太子,日后怕是會防范于你。”
我安慰母親:“我再是才勝須眉,也終究是個女子。太子既能忍辱負重,也必定心高氣傲。他豈會把一個女子放在眼里?”
母親省心地點了點頭,卻又似想到了什么,說道:“我們投靠太子的心意這么明顯,左相與太子知道我們曉得了太子的行蹤,萬一他殺人滅口的話……”
“母親,我們現在已經是太子的自己人。他若不能控制住我們,自然會殺人滅口。可是,我們現在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平白無故地多了幾個盟友,何樂而不為呢?”
“茼茼。”母親抱住我,泣淚道:“你嫁于龍將軍,對他而言,即使不能在仕途如虎添翼,依你的品貌,他得此佳人也是撿了大便宜。如今他置你于不顧,真真是他的損失了。”
我知母親又是在傷懷龍煌灼沒能在這特殊時刻趕回來助齊宕一臂之力的事,遂笑道:“母親,反正我們都不愿讓齊宕做皇帝不是么?如你所說,只愿讓齊宕這一生平平安安。既如此,龍煌灼不襄助我們又有什么關系呢?母親放心,我們不依靠他,即使我沿街乞討,也會讓齊宕平安長大。”
“娘娘,帝姬。”正和母親說著話,侍衛上前作揖。
母親問道:“何事?”
侍衛道:“祁小姐的侍女說帝姬喜愛祁小姐的繪畫,昨日曾向祁小姐索畫。祁小姐連夜趕出帝姬要的畫來,讓侍女送來昭陽宮。”
表姐的繪畫確實堪稱一流,可是我何時向她討過畫?莫非……
我心中已有計較,“讓表姐的侍女進內殿吧。”
“是。”
陡峭的山崖,穹勁的松枝,屹立于山崖之顛,風吹不諤。好一副‘蒼松迎客’啊!
蒼松迎客。
我將這水墨畫交于母親。
與我一樣,為這‘迎客’,母親終于省心了時,也微微一諤。
表姐作畫固然才情并茂,卻斷然做不出這大氣之圖。這繪畫的手筆,我敢肯定不是左相。那么,很大的可能性,作這副畫的人,是太子殿下本尊了!
太子倒也甚有誠意,親自作‘蒼松迎客’恭候我們投入麾下。
松心之時,目光再次落到那副‘蒼松迎客’上,我的心里又隱隱地浮起了一絲擔憂。
原以為太子韜光養晦這么多年,必定是人中楚翹。今日見到太子的手筆,筆觸之間的沉穩,落筆之間的狠辣遒勁……毫無疑問,太子比我想象的,更要出塵拔萃!
……
[第一卷相思青蘿:017謊言]晚上的時候齊宕來找我,他抱著貓爬上了我的床塌。
“姐,姐夫最近都食欲不振哦。以前喜歡吃的食料,現在都不愛吃了。”齊宕撓了撓貓頭,低頭數落道:“自從它那次突然不見,四哥將他送回來后,就這樣了。”
“要不我去問問四哥是怎么回事?”齊宕滴溜著眼睛看著我。
“別去!”我見他就要下床,趕緊叫住了他,“浚親王最近政務繁忙,你別去麻煩別人。”
齊宕點頭,頗有幾分討好我的樣子,“恩,反正貴妃也不喜歡我,我就不去了。”
我瞇縫著眼看著齊宕,他一向有意討好我,總沒什么好事。果然,他爬了過來,“姐,我今晚和你睡?”
惡寒了半天,我才一臉黑線地看著他,“你干嘛啊?”
齊宕不語。
“嗯?”
齊宕看了我一眼,還是沒說話。
齊宕如此反常,反倒讓我起疑,我又追問了一次,他還是含糊其辭。
“你倒是說不說?”我板著臉說道:“不和我說實話,就回你自己的宮里睡覺去。”
齊宕的臉色立刻黯然下來,遲疑著說道:“今天我見姐夫不吃東西,就拿我經常吃的桂花糕喂它。沒想它還是不吃,我隨后將桂花糕丟給了我養的鸚鵡。鸚鵡吃下桂花糕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死了……”
“你說什么?”我的手腳冰涼起來。
齊宕埋著頭,繼續說道:“我開始只是起疑,不確定那桂花糕有毒。見鸚鵡死了后,我又將剩下的桂花糕喂了小白鼠……”
“小白鼠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