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進去沒多久便都出來了。
李銘宇尋了個理由,回了馬青山的宴請。又和他那位女扮男裝成捕快,名義上是他愛弟的李銘修,暫短交待了幾句。叫來了樓里跑堂的伙計,問出了樓主莫嚴君的所在,只身一人來到了她歇息的小樓。
他進院的時候,正趕上駱秋沙托著一木制方盤,抬腿欲上樓。托盤上穩穩放著一碗湯藥,濃重的藥味兒,順著吹過來的空氣,直撲鼻端。
“怎么,恩師他病了嗎?”李銘宇愣了一下,隨即便想到這個可能。
駱秋沙側頭斜倪了他一眼,冰冷的臉孔有些陰暗。
李銘宇沒有忽略他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情緒,那一眼給他的感覺,就如同他是一根深入某人脊背的一根芒刺,極欲除之而后快。
那樣冷冽的眼神,雖只一瞬,卻足以讓他渾身透寒。
恩師的這位師弟,向來便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打從他認識他那天開始,便沒有見到他笑過。
每每去相府,遇見他時,他都是能躲便躲,寧可繞路而行,也不愿意同他直接碰面。
恩師也知道他懼怕他這位師弟,所以,總是尋了借口支開他。想是因為這,他才對自已懷恨在心。
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怎么可以這般的小心眼兒。
說起來,他們也算是舊識了。兩年不見,就算不能盛情款待,至少也該相敬如‘冰’。那般怨恨的眼神,看得他一陣發毛。一顆心是砰砰砰的亂跳。
駱秋沙淡淡瞥了他一眼,對著他那張被嚇到煞白的臉,輕哼了一記。
李銘宇硬著頭皮,跟在他身后,上了二樓。在他眼中冰冰冷冷的駱秋沙,以著最輕柔的動作推開了房門,放慢了腳步,走進了屋內。
李銘宇在他回頭別具意味的一眼下,會意的也跟著攝手攝腳走了進來。
屋子里很干凈,布置的很簡章。右側放著一張書桌和幾把木椅,靠著墻壁的位置,停放著朱漆色的木柜。一副長方形的水墨山水畫,懸掛在正前方是墻壁上,唯一的點綴。
過大的屋子里,如此簡章的陳列,有些過于清冷。
堂堂龍陵的國相,竟然住在如此簡樸的地方。
思至此,李銘宇的鼻頭竟然有些微微發酸。
“咳——咳——”內室里傳來一陣令人揪心的咳嗽聲。
咳聲漸停,有別于之前低啞的聲音響起:“外面是尚書大人嗎?”
“嗯,是我,恩師。”知道是駱秋沙先行告訴他來了,李銘宇連忙應答,聲音有些沉沉悶悶的。
帶著有些復雜的心情,走至內室。
內室里,一張大床上正半依靠著一道熟悉的身影。
蒼白的近乎透明的臉上,掛著招牌似的溫和笑容。兩眼雖波光流轉,卻是難掩心力憔悴。干裂無血色的嘴唇,留著殘藥污漬。
“恩師!”李銘宇奔至床頭,半跪于地,滿腹心酸涌上鼻間。
半個時辰,就只是半個時辰而已。好好的一個人,怎么說病倒就病倒了呢?
“尚書大人,莫要再叫我恩師了。這樣的稱謂,我屬實是承擔不起。”莫嚴君笑的無力。
“恩師,為什么就不肯與學生相認?你可知道,這兩年來學生是如何的思念著恩師嗎?漕幫處,乍然知曉恩師并未離世,心中是萬分的歡喜。只是,恩師卻一再否認自已的身份。這讓學生好生難過。學生也知道恩師更換身份,想必是有什么難言之隱。所以,才會單獨與恩師相見。只是恩師依舊不肯相認,實在是讓學生傷心不已。”說到動情之處,李銘宇已經淚盈滿眶。
重逢的欣喜,和眼見恩師現處的境遇,心中涌現的酸楚,一起搗亂著他的心緒。
“狄某只是一平民百姓,又哪里是什么人的恩師。尚書大人,又何必苦苦相逼?”莫嚴君淡淡的道。
“恩師大人,還是不愿意承認嗎?”李銘宇神情有些黯然,深吸了一口氣似下了某種決心,道:“看來,學生只有請皇上親自來此,恩師方才會承認身份吧?”
“不要!”咳莫嚴君心中一急,再次咳了起來。
死書呆,兩年不見,倒學會了拿人家軟肋了。
“恩師!”見此情形,李銘宇頓時感到后悔不已。伸出手掌,待要攀上莫嚴君瘦弱的脊背。
打橫伸過來的一支鐵臂,將他攔了回去。
一直冷著臉站在旁邊的駱秋沙,走過來一把撥拉開蹲跪著的他。彎腰將莫嚴君的頭靠依在他懷里,手掌輕柔和緩的替她順著背。
莫嚴君一聲緊過一聲的咳嗽,讓李銘宇后悔的都要哭出來了。“恩師——”兩個字里滿是哭腔。
好不容易莫嚴君的咳聲算是止住了,低垂到床上的頭抬了起來。
久咳不止的壓悶著她的胸腔,一張蒼白的臉有了憋抑出來的紅暈。
就如同一盞上好的白瓷器皿上,多出來的那一道恰到好處的色彩來,吸引著驚艷的目光。
李銘宇瞪大了眼睛,盯著莫嚴君。好半晌,沒有動。只是,他的眼里卻見不到這樣驚艷絕美的一幕。全副精神都投注在莫嚴君胸上那淡淡綻開的點點紅跡上。
雪白的中衣,因為她的一頓咳聲而沾染上了另外一種顏色。刺目的紅,灼燒著李銘宇的眼。
“怎么會,怎么會——恩師,怎么會這樣?”他瞪大的眼里,滿是不信。
曾經溫和儒雅,俊秀飄逸的龍陵之相,怎么會得了咳血之癥?
在他心目中,恩師宛如圣人一般高高在上,不可攀抵。
只是凡夫俗子才會經歷生老病死,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也會看到恩師纏綿病榻的模樣。
如果說,恩師的‘死’,讓他悲痛不已。那么,此刻恩師虛弱憔悴到咳血的樣子,便令他震撼和心酸,中間隱隱夾雜著失望。
看他一臉的震驚和悲痛,深受打擊的模樣。莫嚴君平順了呼吸,長長的嘆了口氣。
“唉——,銘宇,我這般的模樣可是讓你失望了嗎?”
“恩師?”李銘宇驚愕的猛抬起頭,沐浴在她溫柔平和的目光里。
“你這書呆子,還是那副固執的脾氣。頑固倔強的九頭年都拉不回來。為什么偏偏要于我相認呢?唉!”說罷又是一聲似有若無的輕嘆。
“恩師,你終于肯認我了!學生真的是很高興,很高興。”他一連用了兩個高興來表達此刻激動欣喜的心情。
展開的笑容,在見到莫嚴君蒼拍憔悴的臉龐時,慢慢斂了起來。
“恩師,你怎么會病得如此重,竟然咳出血來?還有,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一回事?”莫嚴君一承認身份,李銘宇心中無數的疑問一齊涌了出來。
既然已經承認了身份,那便該對他有一個交待。只是,剛剛嘔出血來,莫嚴君精神身體都是極度的疲累。
又再度憶起過往種種,胸口郁結的情形變得越加嚴重。一雙長眉不由的深鎖。
見此模樣的駱秋沙,回過頭淡淡的掃了一眼,正眼巴巴等在那里,想要聽著解釋的李銘宇。
不動聲色的一手撈過莫嚴君身后的軟枕,將她輕輕放下。扯過被子,蓋在她身上。
他的體貼令莫嚴君一陣感動。淡淡的對他低聲像是叮囑的言道:“莫要難為了他!”
李銘宇不知她指的是他,猶自等在那里。見駱秋沙扶著莫嚴君躺下,剛想張嘴詢問。一條胳膊被人握住,拽了起來。
“唉——等等,恩師!”
駱秋沙頭出不回的,拖起他就往外走。
莫嚴君對上李銘宇投來的求救眼神,想要說此什么,終是忍住了。太過疲累和病痛的折磨讓她力不從心。
看著兩人消失在門口,靜靜的合起眼睛。
解釋,就等到睡醒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