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紫鵑說的是,王夫人因黛玉天生怯弱不勝操勞,而雪雁又是淘氣不成事,才帶來的那個春纖也是一團孩氣,囑咐她要更加小心在意的照顧好姑娘。還說了,叫姑娘把這里當做自個兒的家,千萬不能客氣反倒生分了才好。
黛玉聽罷才道,“如此多謝二舅母了,只是沒再有別的話了?”
紫鵑不解,道,“太太是個大善人,只這話就可看出來的,姑娘你該寬心才是,別的話也就是叫我們多勸勸姑娘莫傷懷了哭壞了身子。”
“這是你心里話么?”黛玉忍淚問道。
“姑娘……”紫鵑猶豫片刻,撲的跪下,“紫鵑笨拙,雖是老太太的丫頭,但是既跟了姑娘就是姑娘的人,紫鵑知道太太自來不喜歡姑奶奶,因此上從來都是不愿多管著姑娘,如今咱們從南邊回來幾日,卻閉口不說林府家產的事兒,多半是……”
“你不用講,我明白!”黛玉扶起紫鵑,嘆氣到,“以后什么家產的事兒不可再提了,你肯這樣明白的告訴我,我從今后還如以前一樣待你。”
“謝姑娘,紫鵑知道姑娘并不是她們說的那小性兒的人。”紫鵑哽咽到,“只是聽說那寶物好像叫個什么風月寶鑒來著,因寶姑娘說好像在姑娘這兒見過,所以只怕會有人來查問的。”
“寶姐姐記得?既如此,我可也沒有忘了是她送與我的,不怕她們查問。”黛玉好笑的,想著還有誰能耍出什么花招,她林黛玉無父無母的沒有掛念的,還有什么好怕的。
紫鵑看黛玉如此鎮定卻是急出了汗,正沒奈何時,只聽“找到了,找到了”便有雪雁手舞足蹈的捧了個冊子過來,“小姐你看,這畫的正是咱們收著的那個風月寶鑒的樣式,注釋說是專治邪思妄動之癥有濟世保生之功。”
黛玉接過這書冊,想她第一次去黛山時見到這書冊首頁上的“鼠王率眾恭賀姑娘芳辰”時何等驚詫,第二次再去時偏是知道除卻自己竟無人能認得路徑,且聽從水伯伯的旨意拿了這書冊回來,只是她本淡薄,未取一絲一毫的金玉瑰寶,更兼事情煩擾不屑于毒藥仙草的名號,無瑕去理會什么玉女心經,此時此刻卻忽然因著一個夢才找尋了出來。托著二指厚的書冊,卻是輕飄飄的毫無重量,看那最后一頁,乃是畫著四幅圖,分別配著幾句話,那第二個便是風月寶鑒,亦是標注了功效和洞中位置,果真的十分納罕。此時卻不及細看其他,竟一目十行的返回去前面,片刻便是完畢,叫雪雁幫著將書冊裁開裝訂妥當,紫鵑卻是不耐那么些字呀畫的去做活了。
繼而,黛玉素手捧起親手手繪了一株纖弱小草做封皮的《毒物仙草》交于雪雁,言道,“雪雁姐姐曾跟隨藍教主多年,必是十分熟悉用毒解毒的,如今跟了我這么久在這里受委屈,也該送你個禮聊表感激的。我曾聽說這《毒物仙草》看似不平常,實則可以用來解救人生病痛的,還祈姐姐能用心學了以待來日行善。”
雪雁心中感激,她和冰雁分開如此之久,那丫頭也不知怎么樣了,天天的懷中掖著師父留給她的藥書用功回憶師父的教誨,卻不知究竟有沒有進益。跟在這善心小姐的身邊哪里能夠讓她使那些法子了,眼睜睜的看著黛玉受冷氣煎熬,有些本領卻不使不出來。雪雁正是明白紫鵑才說的,那當家的太太厭惡自家小姐,卻是面上一張笑臉,把什么“姑娘需要什么只管去要”放在嘴邊,叫人都曉得太太面慈心善,若是有半點不對就是黛玉的不知好歹。她究竟人事,又不是真個兒的不知一個寄居的小姐能怎么樣,下人不敢隨便的指使,東西不可什么都去討,正經兒的話不敢多說路不敢多走。又哪里有個當母親的要等女兒去要了的,哪個不是事先都想著備好了的。如此,三春她們都是賈家女兒尚沒有許多事務勞煩下人,林家小姐倒是用趙使李要東要西的,怎不叫人背后罵她事兒多不知足,本來就有那閑人要無事生非的橫挑鼻子豎挑眼,借著如此更是背后戳了多少刀子。雪雁小妮子,哪里是粗枝大葉的了,早便明白了太太的計謀:給小姐最寬容的政策,對她不管不問,這才是最殘忍的,因為一切的罪責都可以推說成年幼的孩子小性兒不懂事。無奈的小姐本就淡漠,如今更是惆悵滿腹,加之腹有詩書氣自華,外人看來都成了孤高自許,目下無塵。
“呆著做什么,還不謝了小姐我,接過去好好的學了,也好防了有人害你家小姐!”黛玉拉雪雁笑道。
雪雁驚醒一般,警惕的看過四周,紫鵑門邊守著做針線,小丫頭們都不見蹤影,才蹲下身附在黛玉耳邊悄聲道,“小姐回來這幾天是不是總身子沉沉的渾身乏力昏昏欲睡的了?”
“想是一路奔波累的,怎么了?”
“雪雁對不起小姐,雪雁也是怕嚇到了小姐才沒敢說的,”說著用手掀開幾層衾被露出赭色床板,憂傷到,“小姐莫傷心才好,這還是小姐原來那張床卻也不是,它如今會叫人精神不濟昏昏欲睡卻又睡不踏實而憂慮不堪日漸體弱不支……”
黛玉波瀾不驚,平靜問道,“你怎知道?”
“雪雁曾聽師父說四川唐門有一種藥水專用來浸泡臥室起居的器具,可是人萎靡不振憂思成疾日漸消瘦而死,但凡什么給浸泡了外面是看不出來任何變化,只是香氣更重一些,那天咱們回來我便恰恰用銀針里里外外的探過了,只這床是小姐自個兒睡的,偏偏是它……”
黛玉眼角早含了淚,瑟瑟發抖道,“既知有此毒,卻為何不想法解呢?”
“小姐當雪雁這幾天在做什么,為的是和師父聯絡不上,偏江湖兒女從來講的是義氣,那唐門的毒賣給了誰都是詳細記載絕不出賣自己主顧的,問他們要解藥是不能的。再恕雪雁無能,打死也沒本事研制出解藥的,所以趕著偷跑到外面打造了個一模一樣的床,現在正愁著怎么運進來呢”真是嘴角伶俐的丫頭,解悶的時頂有用的。
一席話把黛玉心頭的陰霾掃光,可是的,有這么貼心的丫頭還有什么號懊惱的,那想要下毒的人如此破費苦心也著實不易,拆穿了便把自己置于更加危險的境地,也便不能查出如此作為是何目的,因此正大光明的換床是難于上青天了,才笑的,“換床沒那么容易,只問你只不睡上面就不會中毒吧?”
“是啊,我還在姑娘枕下放了一柄避毒傘呢……小姐是想,不睡在床上?”雪雁恍然大悟,“那怎么成,你的身體可受不了的,這要天長地久的住下去可怎么好。”
“傻丫頭,我這里有它呀”黛玉此時靈感已通,好笑的搖搖手中書冊的另一半封皮是繪著的一泓秋水的《玉女心經》,“我只要修習了這個便可強身健體驅除百病,想必也是可以百毒不侵的了,只要這床不會使你們中毒,不換也無礙的。”
雪雁將信將疑,卻是明白自己小姐的仙緣頗深,如此兩全齊美很是高興,更可喜自家小姐為著丫頭們的安全便可得罪了用毒的人,自己卻還要慎之再慎,這么善良的小姐怎么不叫人真心疼愛?乃玩笑到,“那小姐必得好好修行才好,如此待那施毒的來查驗咱們這床時還以為誰都不知道呢!”
黛玉危險已除,高興的起身笑道,“可惜了,好好的身子還要繼續裝病……”
“小姐莫不是連示弱都不曉得了?”雪雁調皮的眨著眼跑出去,扭頭囑咐到,“別多想啊,趕緊著修行玉女心經才是正經!”
“什么修行不修行的,小蹄子你又叫姑娘做什么呢?”半天寂靜的紫鵑好奇的問雪雁,方才還是著著惶惶的呢,一會兒兩個人咕噥半天有這么沒事兒一般了。
“才不告訴你呢!”雪雁忙出去尋找亦是被她稱作小蹄子的春纖去了,隱約留下半句,“找姑娘問去……”
“作什么這么著慌?前面有金山銀山等著你不是?”薛王氏笑道,卻是雪雁正撞上了悠然前行的寶釵母女。
嚇的雪雁垂手站在道兒旁,只聽寶釵沖她笑笑悄說“別怕”,又道,“定是林姑娘叫她取東西的,一時玩起來把什么都忘了,現在才知道著慌了的。”
兩下也不多言,看著薛氏母女竊竊私語向著梨香院去了,恨不能長了順風耳去聽著偶然飄來的北靜王是為何事。
原來,那寶釵同眾姐妹從黛玉屋中出來后便托辭身體不適別過回家去,卻是她母親正在王夫人處閑話,因想著寶玉所說鹡鸰串之事像是和北靜王府相熟的樣子,便要與她母親商量了多做打算。這才又進來尋了她母親,竟然是眾人正在議論圣上開了天恩竟然準許家在京都的嬪妃們歸省,賈府自然要為著元春歸省這等光宗耀祖的事兒大動干戈的興修園林。如此,賈府更是風光無限,轟轟烈烈又一年。
黛玉知曉此事時亦是十分高興,卻是被賈母一席言辭懇切給弄的不知所措,“玉兒呀,你都回來了,外祖母卻是害怕擾了你沒敢多說,如今卻是不得不說了,叫我怎么開口!”
“外祖母……您這么說叫玉兒怎么擔待的起,有什么不能和玉兒說的?”黛玉難免萬分擔憂。
賈母屏退了眾人,就是鴛鴦也遠遠的守在門外,“玉兒有所不知,咱們家如今是出的多進的少,這么多年別看外面風光無限其實哪里還支持的住,現在又是要蓋那迎接貴妃的別館,只好求你幫忙了……”賈母神色慚愧,畢竟這么開口十分艱難,那賈赦賈珍賈政還有他兒媳婦無不是說只管用著不必告訴黛玉,如今孤女寄人籬下又有元春才升了位正是榮耀之至,諒誰也不敢說什么閑言碎語的,老太太到底此時還不忍看眾人欺負了她親外孫女,天長日久的日后不定還要用的到她,何況已經是對不起賈敏了正是該保她和寶玉結親繼承賈家才最合算的。因此舍了一張老臉換那小女孩兒一份信任也是極值得的。
“玉兒幫忙?玉兒能做什么?”黛玉淺笑低吟,怎么忍心外祖母如此低就自己,老人家活了這么多年,還有求著晚輩。
“那我便說了,”老太太看著黛玉天真無邪的臉,還是不知該如何措辭,才黯然道,“你舅舅和哥哥們也是合計了,才叫我來求了你暫且把你從姑蘇帶來的家產借用來……”
好狠好狠的外祖母,好狠好狠的舅舅哥哥,連家產有多少都不曾告訴竟琢磨上了怎么用,偏又叫我唯一的親人來說于我,可叫我有冤沒處訴。沉思片刻,也只好答應著,她還沒有母親當年的勇氣,為著必須要經歷八年風霜磨礪的偈語,也只好聽憑天意了。
“好丫頭,這些早晚還不是要回到你手里!”賈母含笑到,果然她是個好說話的,有求必應的主兒。
“外祖母……”黛玉很是不好意思,悵然道,“外祖母,您哪里還要操心這些事兒,正經該享了清福才是。”如此,黛玉忽然覺得一身輕松,再也不必擔心有人一點點的打點那點家產了,她卻不知,賈府如此做其實正合了另外一個人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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