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奶娘慈語警顰心

“姑娘再略躺躺吧，昨晚兒就只睡了一個更次。”紫娟幫黛玉掖掖了錦被“不是紫娟說你，你是老太太正經的嫡親外孫女兒，誰敢不敬你。那寶二爺更是拿姑娘當心尖子，那么好的燕窩不也給姑娘送了來。要說昨晚查園子的事，那可是每個院子都查了的，又不是單單針對咱們，你還是好好的養身子，別熬壞了自個身子，回頭讓老太太和寶二爺惦記著。”紫娟知道黛玉正為昨晚查園子的事別扭，也只好好言相勸。

“誰說都查了，說什么寶姑娘是客，她的院子不查，難道咱們就是不客了？我這就去問問二奶奶去，要是多嫌了咱們趁早說話，我陪姑娘回蘇州老家去。”雪雁掀簾子進來忿忿地說道。

“你個不知死活的小蹄子，才勸了姑娘好些，你又跑來煽火，還不去柳嫂子那里把姑娘的燕窩端來。”紫娟急忙推雪雁出去，雪雁嘴里依舊嚷嚷著要找二奶奶的話。

黛玉躺在床上想著昨晚的事默默流淚，父母在時自己在家金尊玉貴，父母辭世孤零零投了處祖母來，外祖母雖然疼惜自己，卻年事已高，總有照應不到的地方，又兼自己的身子不爭氣，不知給府上添了多少麻煩，平時丫頭婆子閑言碎語，這幾年嘗盡了寄人籬下的苦楚。和寶玉青梅竹馬，他對自己有情是真，可偏偏又有個金玉之說，那薛家潑天寶貴不說，就連寶釵也比自己得人心。老太太雖然私下透露過要將自己許了寶玉，可這些年了一直沒有放定，老健春寒秋后熱萬一有個什么好歹，自己終身之事更無人主張。想到此，只覺心酸難耐，萬念俱灰。

“姑娘，王嬤嬤來看您了”春纖掀起簾子，扶了王嬤嬤進來。因王嬤嬤年事已高，黛玉憐惜，遂早請示了賈母，讓王嬤嬤養老，不用身邊侍候。所以這王嬤嬤平日只在別院養老，并不當差。

“王嬤嬤您來的正是時候，快幫我勸勸姑娘，這會子正不自在呢！”紫娟扶了王嬤嬤在黛玉床頭坐了。

“紫娟，去給嬤嬤沏杯奶酪來。”黛玉吩咐道。

“姑娘，昨晚的事我都聽說了，不過這也不怪姑娘你有想法，就連我這心里也氣不過呀！再怎么說姑娘也是公候千金，要不是老爺夫人走得早，姑娘怎么也不會受這份罪。”王嬤嬤拉了黛玉柔弱無骨的玉手垂淚道。

黛玉聽了王嬤嬤這話眼淚越發的止不住了，薄如紙的雙肩無力地聳動著來壓抑自己的哭聲。

“哭吧，哭出來心里就亮堂了。”王嬤嬤愛憐地摟了黛玉在懷里。良久，黛玉方止了哭聲。

“春纖，在門口守著，別讓任何人進來，我有話和姑娘說。”王嬤嬤見黛玉止了哭聲，方吩咐春纖門外守著。

“姑娘十三歲了，快到及笈之年了，是大姑娘了，有些話奶娘得囑咐你幾句。”王嬤嬤正色道。

黛玉一聽愣住了，抬起經雨芙蓉面，用那雙清沏美眸盯著王嬤嬤“奶娘－－－－”看著王嬤嬤嚴肅的神情，黛玉不知奶娘要和自己說什么。

“按理說這話不該奴才說，可夫人去得早，老爺和夫人對我恩重如山，我要不替姑娘想著可是天理難容。姑娘自小被老爺當男兒教養，聰穎慧質。只這些年在賈府風霜刀劍，凡事小心翼翼，查言觀色，小時候的脾性都沒了。”王嬤嬤說著想起黛玉小時候的調皮往事嘴角浮上了笑意。　

“如今，怎比得當初在家里。我在這一紙一筆用得都是他賈家的，我這身子也是好一天歹一天的，一春一秋請醫問藥不知道花了多少銀子，折騰得人仰馬翻，又怎能不看人家的臉色呢。”黛玉說著雙眼又濛上了霧氣。

“老爺在世時是朝廷一品大員，總管江南鹽道，這鹽道向來是朝廷重臣把手這個姑娘可知道？”

“爹爹生前打理江南朝廷總務，頗得當今重視。”想起有經天緯地之才的爹爹黛玉才浮現出一點笑意。

“知道就好，我的癡小姐喲。咱們第一次來賈府時，姑娘還小可能不記得了，當時老爺讓璉二爺帶來十萬銀子做為姑娘生活之資。老爺辭世前又交于璉二爺八十萬兩銀子帶來賈府做為姑娘日后的嫁妝。”王嬤嬤緩緩地說道。

“奶娘，你說得是真的嗎？爹爹給我帶了這么多銀子嗎？”黛玉驚訝地問道“當年老太太說蓋園子銀子不夠用，要挪用一下父親留給我的銀子，卻沒提過父親留下多少銀子與我。”黛玉傷心地哭著。

“姑娘這賈府外邊看著赫赫揚揚怕是內里早就空了，當初璉二爺拿銀子時我是知道的。這些年要是沒有林家的這宗銀子，

怕是早就賣房子賣地了。“

“你是老太太嫡親外孫女，她不會薄待了你。只是姑娘，奶娘問你，寶二爺如何？這里沒外人，姑娘和奶娘說句實話。”　王嬤嬤摩挲著黛玉的頭頂。　　

“奶娘－－－”黛玉低了頭紅了臉。

“姑娘，不用害臊，老爺夫人把你交給我，姑娘的終身大事，奶娘得幫你拿主意呀”王嬤嬤說道。

“寶玉，自然是待我及好的。”黛玉害羞地答道。

“那寶二爺對姑娘是沒話說，可他對誰不好呢？當初被攆了的茜雪？跳了井的了金釧？被二太太罵成了狐媚子的晴雯？二爺對哪個不好啊？”王嬤嬤加重語氣試探性的問道。

“是啊，寶玉自稱絳花洞主，可茜雪因他走了，金釧因他跳了井，這個晴雯還不知道怎樣個結果”黛玉在心里暗暗思忖著。

“咱們家老爺是探花郎出身，夫人也是熟讀經書，就是姑娘你也自小飽讀詩書。那寶二爺最喜在內圍私混，何嘗肯讀書。好男兒志在四方，寶二爺文不能安邦定國，武不能戍守邊防。賈府這樣的人家外邊瞧著是吃穿幾代用不盡，想來這寶二爺日后必是三妻四妾圍繞。”

這王嬤嬤也是官宦小姐出身，無奈家道中落攜女乞討至蘇州，林如海夫婦收留做了黛玉奶娘，可也是從小熟讀詩書是個有見識的。這黛玉聽了王嬤嬤一席話醍醐灌頂般身子猛然一顫，不覺雙頰緋紅。

“玉兒，好男兒志在四方，要上報國家下愛黎民，為父希望我的玉兒日后也能有男子般的志向，揚我林家門楣－－－－－”

“玉兒，為娘可不希望你揚什么門楣，只要你能找到一個真心待你的郎君，如我和你爹爹一般，一生一世一雙人，白首相依到老就好”。

陡然間，兒時父親的教誨，母親的希望都從自己的記憶中蘇醒，想來自己真是對不起父母雙親的教誨，沉湎于兒女情長，忘了當年父母的教導真是不孝；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自己卻不知道愛惜這更是大不孝。想到此，黛玉的淚更如斷了線的珠子，這一哭心里透亮了許多。

“奶娘，黛玉明白了。黛玉再不會為了兒女情長糟蹋自己的身子了。”黛玉仿佛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眼神異常的堅定。

“姑娘，你看開了就好，別胡思亂想。好好的養身子要緊。別聽那些有的沒的渾話。說他賈府養著姑娘，也不怕風大扇了舌頭。總有算明白的一天。”王嬤嬤瞇起眼睛仿佛自言自語地說。

“雪雁，你這丫頭還不把姑娘的燕窩送了進來，欠你老娘捶呢！”王嬤嬤朝外喊道。

原來這雪雁乃是王嬤嬤的女兒，據說這雪雁還有一個哥哥叫雪鵬，長黛玉兩歲，當年進賈府卻沒跟了來，此是后話不提。

“奶娘，黛玉讓您費心了。如今我只守著你過了。”黛玉把頭埋進王嬤嬤懷里一副小女兒的情態。

“我的好姑娘快把這燕窩喝了，心里放開些，老爺夫人在天上一定會保佑姑娘你得個好姻緣，早晚離了這府的。紫娟、雪雁、春纖你們都進來，我有話跟你們說。”王嬤嬤看著黛玉把燕窩喝完，接過空碗放在一邊。

“姑娘是個慈善人，不用咱們跟她稱奴道婢的，可你們都給我精神著點。把瀟湘館這門給老婆子看嚴嘍，昨晚查園子必是有什么禍事瞞不住了。寶二爺也一年大二年小的，以后不準他進姑娘臥室，你們也都小心著，別和爺們嬉笑打鬧的，只仔細侍候姑娘將來少不了你的好處。別存著那要不得的心思，讓老婆子我知道了可不依，給她一頓子拐棍打了出去。”說著王嬤嬤把眼神定在了紫娟身上，看得紫娟臉發起燙來。

大戶人家，小姐的貼身丫頭將來都是小姐的嫁妝，給姑爺做通房丫頭，生個一男半女就做了姨娘。像鳳姐的平兒，二老爺身邊的周姨娘。紫娟、晴雯、襲人自小在賈母身邊大，是賈母一手調教出來的。原就準備日后侍候寶二爺的，那晴雯、襲人如今都分在了怡紅院，自己被賈母給了黛玉，看賈母的情形黛玉將來定是配了寶玉的。因此平時，寶玉來黛玉房里，紫娟總帶了眾人下去，原也沒覺著什么，今天被王嬤嬤一說確實不妥。況且紫娟本比黛玉大兩歲，早通了人事，內府里的丫頭能見幾個男子，何況那寶玉長得本就得人意兒，性情又是百里挑一的，紫娟正值妙齡，自是存了一段心思。

黛玉原就是個聰明人，如今聽了王嬤嬤一翻話，心里自然有了計較。那寶玉自然對我的好處自不必說，可也是見了姐姐忘了妹妹。他和寶釵又有金玉之說，寶釵又有母兄為其做主，又是二舅母的內親，何況二舅母本就多嫌著我。就連那湘云也有個金麒麟，若說我真與寶玉有緣，因何我沒有？若論門弟我林家還高著賈府，我萬不能做出有辱我林家門楣之舉。更何況如今無人能為自己出頭做主，思來想去總感覺自己一腔心思終付東水。罷！罷！罷！　自此黛玉倒把對寶玉的心思冷了。

王嬤嬤走后，黛玉便吩咐紫娟把自小寶玉留在這的東西全部送回怡紅院。又知道父親給自己留了銀子，因此在大觀園住著更是心安理得，心里也安靜了。這黛玉身子倒是比以前好多了。紫娟雪雁自是為自己姑娘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