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第一次來“浣衣房”,里頭有十多個忙碌的宮女身著粗陋的淺藍色布衣正埋首苦干,管事的嬤嬤背對著我厲聲教訓人,手持軟鞭,誰若是動作慢了便一鞭子揮上去,不管那鞭輕重,狠狠打下去,如若宮女尖叫呻吟,她就會更狠地抽上幾鞭,直到宮女再不敢作聲,而是忍著痛更奮力地干活。
心頭剛剛覆滅的無名火又再度飆漲,原來這半個多月來桃青就是在這種慘無人道的魔窟里生活,若是這個勢利而兇惡的嬤嬤再被某些有心人“關照”一下,定會更加苛刻地虐待桃青!
悄悄跟隨在嬤嬤身后,我打算一個個宮女看過去,尋出桃青來,當我踱步走到一個宮女面前時,她正挽著袖子,被挽起的皓腕處隱見深淺不一的傷痕,她突然抬手擦了擦額角滾落的汗珠,現已是深秋時分,她依然著一身單薄,瘦弱的身子在寒風中微微瑟抖,而她卻干得滿頭大汗,背后也已濕透,只是那么一個側面的輪廓我便認出她是桃青,只是原先那個清秀的面龐此刻瘦削得厲害,顴骨凸出,眼眶深陷,肌膚泛黃,她整個瘦了一大圈,憔悴得不像個人,天,她們到底對她做了什么?
我正待上前,桃青突然掩嘴咳嗽了一下,盡管聲音壓得很低,還是被那個耳尖的嬤嬤聽到,只見那嬤嬤立馬沖了過來,乍一看到我,似是愣了一下,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見我一身簡單的宮女裝,旋即不客氣地問,“你是誰呀?這‘浣衣房’哪是說來便來的地方?還不趕緊離開,小心老娘的鞭子不長眼睛!”
明月氣憤地嚷道,“我看你是真的不長眼睛,連晚——”妃字尚未出口,便被我一個眼神瞪了回去,明月氣得跺跺腳,沒再作聲。
嬤嬤這一吼,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不過嬤嬤一眼瞪下去,所有人又低了頭,獨獨桃青,她這時才瞧見我,錯愕地大張小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說不出話來,我伸手解下身上的披風披在她肩頭,拉住她傷痕累累的手臂,柔聲道,“青兒,你受苦了……”這句話仿佛給定格住的桃青解了穴,只見她的眼眶瞬間就紅了,委屈的淚順著眼角滾滾而落,如溪流般,不停息。
那嬤嬤急了,跳上來,一鞭子就要揮上來,她指著我怒吼,“滾開!老娘要教訓這偷懶的賤人!以為認識幾個宮中有點權勢的宮女就可以偷懶不做事了?沒門!你這個擅自闖入‘浣衣房’的宮女是哪個宮的?再不滾開,老娘連同你一起收拾!”
我回道,“我是‘晚翎宮’的。”卻沒有讓開,而是拉著桃青站起身。
“‘晚翎宮’?”嬤嬤冷哼,“‘晚翎宮’的就了不起了?你們那個主子不過是個懦弱的種,若不是太后娘娘在背后給她撐腰,她早到閻王那頭報告去了!”
“是嗎?”我也冷笑,“不知道誰要到閻王那頭報告呢!”看來這個嬤嬤是在宮中有些地位的,要么就是宮女有什么權貴的人關照著,否則豈敢如此狂妄?我低頭柔聲問桃青,“青兒,她打過你多少次?”
桃青有些畏瑟地看了嬤嬤一眼,不作聲。
“別怕,你大膽地說,今日我就替你把這些日子來受的委屈一一討回來!”我湊近桃青耳邊道。
桃青突然抬眸看了我一眼,那眼中有著感激,有著遲疑,有著矛盾,還有堅定,她凝神地瞧著我,卻壓低聲音道,“娘娘,您還是回去吧,奴婢在這兒很好……”說著話時,她的眼神是晦暗的,口吻是彷徨的,我想她定然有什么難言之隱。
“兩個人嘀嘀咕咕啥呢?”嬤嬤手叉水桶腰,怒目圓瞪,“那個別苑的宮女還不快滾開!老娘要教訓人了,你再不滾開,老娘便連你一同教訓!”
我傲然抬頭,冷笑,“那你便一同教訓吧!”等她這一鞭下來,我定要她后悔莫及,以下犯上,奴才動手打主子的罪名,怕是不摘了她腦袋,也要她半條命!
桃青卻推了我一把,“快走!”她仿佛在畏懼著什么,那個一貫坦然處世的桃青到底在畏懼什么?
桃青那一把使足了勁兒,我重重跌了出去,摔倒在地,剛巧避開了嬤嬤那兇狠的厲鞭,明月見我跌倒,忙上前扶我起身,有些不滿地瞄了桃青一眼,“桃青這是怎么了?娘娘替她出頭還如此不領情,真是叫人氣憤!”說話之際,嬤嬤的厲鞭已經割在桃青的臉上,桃青慘叫一聲,雙手捂著臉,跌倒在地上。
“住手!”我顧不了多少,沖上去抓住嬤嬤的手臂,卻被她一個狠力再度甩到地上,與此同時,嬤嬤掄著粗胳膊一鞭子毫不留情地抽打在我身上,那一鞭剛巧打在側頸處,拉出長長的血痕,我尖叫出聲,明月撲上來擋在我面前,對著嬤嬤怒吼,“大膽狗奴才!晚妃娘娘在此,竟敢出手打娘娘!我看你是活膩了!”
“哼!少唬人了!晚妃娘娘會來這種地方?”嬤嬤冷哼,“誰信呢!”
我忍著痛自地上站起身來,扶著明月的手臂,我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跡,冷聲道,“明月,把太監總管給本宮叫過來!本宮倒要看看這小小的‘浣衣房’是藏了什么虎還是臥了什么龍,一個小小的嬤嬤也膽敢這番張揚跋扈,草菅人命,這后宮之中還有秩序了么?”
許是見我口氣生冷,不似玩笑,那嬤嬤瞬間便白了老臉。
不過反應最大莫過桃青,她顧不得滿臉鮮血匆匆爬到我腳邊,抱住我的褲腿,顫抖著聲音,“娘娘,奴婢求你趕緊離開這兒,別管奴婢了,就任奴婢在此自生自滅吧,不能侍候在娘娘左右是奴婢沒有這個福分,求娘娘就當從來沒有過桃青,就當桃青死了吧……求娘娘了……求娘娘了……”
“青兒……”我有些為難,有些心疼地瞧著跪倒在我腳邊的人兒,“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苦衷不能對我說嗎?”我蹲下身,與她平視,“不要再說什么死不死的話,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有什么事盡管對我開口,我一定想辦法替你……”
“這是怎么回事?”我話未說完,身后便傳來一道聲音,清脆玲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