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明野的目光愈來愈攝人、愈來愈犀利,我隔著棉被仍被灼痛了肌膚。躲在被里不是辦法,縮頭烏龜不起作用,遂用力掀開棉被坐起身來。
掀被突然,小蒼熾停下揪扯發絲的動作,身子驚了一下,眨著黑亮地大眼睛狐疑的瞅著我。烈明野未曾想我會突從被里鉆出,也是一愣,攝人目光當即有所消減。
我唇啟欲言,房門先一步開啟。看去,只見草湖笑瞇瞇的拿著紙筆走進。見狀,我宛若見到救星般急喚,“草湖!”
“凌姑娘,你醒了!”他將紙筆擱在桌上,走至床前為我診脈,診罷含笑點首,說道,“你身子無大礙,只是累著了。”一面說著、一面松開我的手,“你可否將有關‘天花’的詳情告知與我,我對此病全然不曉。”
聞言,我求之不得,忙點頭應,“當然可以!”有點事做、我便不會去在意烈明野的目光,如此甚好!
他在桌旁落坐,執筆等待,那眼中迫切的求知欲令我“噗哧”一樂。瞧他那副模樣,怎地像名小學生?
我笑了,烈明野也向我投來冰森的目光,凍得我哆嗦連打。忙收笑,正色說道,“‘天花’是一種急性傳染病,癥狀為先發高熱,全身起紅色丘疹,繼而變成皰疹,最后化作膿皰。十天左右結痂,痂脫后留有疤痕,俗稱‘麻子’……”說至此無法繼續,只因烈明野冰森的目光轉為驚詫。
“少爺,你可否先出去?”我將食指與中指并在一起按壓太陽穴,有他在、我全身均不舒服,特別是這房內還彌漫著不知名的酸味,實在令人說不下去。總覺得我三人同時在這間房里怪怪的,仿佛有東西壓在胸口使人不暢。
聞言,烈明野驚詫的目光立即消散,陰戾取代。面部肌肉猛地一抽,臉色極其難看。“我為何要出去?!”他咬牙切齒,好似要將我塞入口中嚼爛吞咽。
我張了張嘴,咽下了想說的話,轉首對草湖道,“去你房里吧。”
不等草湖搭話,烈明野騰地一下站起,將我二人一一瞪過,更惡狠狠的沖我喝道,“不許你進他的房間,就在這兒說!”語罷,憤然甩袖,抱著小蒼熾離開房間,“砰”將門摔得巨響。
雙手捂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瞅著大敞的房門不禁傻眼,只是換間房繼續講解“天花”而已,他置于生這么大氣嗎?!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草湖捧腹大笑,指著我笑趴在桌上,“凌姑娘,我現下終于懂了,原來我在副帥眼中已成為‘眼中釘’、‘肉中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聞言,我臉頰刷紅,握拳用力砸床,羞窘的瞪著房門大罵,“烈明野,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臭小子,惟恐我做出有損婦德的事!
草湖的笑聲令我不知所何是好,抓起枕頭朝他砸去,斥道,“閉嘴,不許笑,否則別想知曉‘天花’的其余資料!”
此招果然管用,他躲過枕頭即停笑,重執筆認真說道,“請講!”
見狀,我大大的失笑。他呀,真是醫癡,除習醫外不懂別的!
我講解,他認真記錄,時爾提問、時爾重復重點加深印象。我一面解答、一面瞅著房外,烈明野的確離開了房間,卻未走遠,而是抱著小蒼熾立在窗外偷聽,他這種行為令人哭笑不得。
解答、記錄完畢,草湖放下筆嘖嘖稱奇,贊道,“凌姑娘真是位奇女子,我自認通曉天下奇難雜癥,卻對‘天花’毫不知情,就連師傅留下的醫書上對此病矣無記載!”
聞言,我只笑不語。無法解釋,總不能告訴他、我來自未來世界,也不能告訴他在未來“天花”已絕跡,更不能說他生存的這個時空其實根本不存在。“凡事總有頭一遭,你不必介懷,人類生生不息,隨時代發展總會出現新鮮事物,包括疾病。”現代人的疾病在古代有些是沒有的,隨生活水平提高,各式各樣的病自然而然的找上門來。
“凌姑娘,你……”他張大了眼眸,欲言又止,雙目中綻放出異樣光芒。
“怎么?”我不解他接下來要說什么,納悶追問。
“你真是位奇女子!我找不到別的可以形容!”
聞言,我噴笑,什么奇女子,我所說的話、所知的事每一位現代人均清楚。瞧他傻呼呼欽佩的模樣,實在令人想笑。
他捧著宣紙當作寶貝似的輕輕吹動,吹干墨汁將其按記錄順序碼放整齊。站起來時我才發現他未穿長袍,而是著一套精簡合身的衣裝。“你這身打扮是要?”在我的印象里他酷愛青袍,衣物中各式各樣的青色應有盡有,從未見他穿得如此精干。
聞言,他垂首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撿起落地之枕,走至床邊落坐,笑答,“稍后去山里挖野參,穿長袍不方便。”
“你經常去挖草藥?”
“嗯!”他點頭,“‘北都’的深山老林我均已跑遍,山內生長著各式各樣的植物,有的挖來食用、有的挖來制藥,大自然無奇不有,許多東西均源源不絕,取之不盡、用之不完!”他說得眉飛色舞,仿佛現下已挖起了藥材,樂在其中。
聽著他喜悅的回答,我心生羨慕、憧憬,舌隨心動,脫口而出,“你自由自在,真好……”
音落,他面上笑容卡頓,隨后收起,側首看向房外偷聽者印在窗上的暗影輪廓,壓低嗓音對我說道,“他未給你自由?”
我搖首,苦笑,“早起服侍他更衣、洗漱、用膳,白日里呆在府中不許外出,傍晚他歸府服侍沐浴入寢,偶爾需要時到后山采摘些熏衣草花,日復一日、月復一月,我的日子就這樣過著。”若可像他那般自由自在,怕是做夢都會笑醒。我故意將音量調高,就是想讓窗外的烈明野聽見。果然,聽完我的話他身子明顯一僵,頭也緩慢地垂了下去。
草湖沉默了,定定的望著我,半晌后依舊低語,“為何不試著與他溝通?或許他會同意給你一定的自由。”
聞言,我唇邊苦笑增深擴大,沒有言語,心中則道:烈明野呀烈明野,我要自由,你可知道?
我不言,他矣止語,我二人對望、對坐。良久后,我一掃苦悶露出感激之笑,掀開棉被學著日本人的樣子跪在床上給他鞠了一躬,發自內心的誠懇道謝,“謝謝你救了我的命、救了少爺的命、救了蒼熾的命,你是我們的救命恩人,請受我一拜!”他是個好人,大大的好人,先后為我三人治命奔波無怨無悔,更不見牢騷,像他這樣醫德高尚的人哪里找?
“凌姑娘,使不得!”他大吃一驚,忙將我扶起,俊秀容顏泛起羞澀紅潤,搔著臉頰很是不好意思。“我是大夫,救人乃本分,救你們并非圖謝,而是生命有限,失去便不再回來!”
他的話令我感動,我濕了眼眶,顫抖著嗓音哽咽說道,“你是我在這世上的第一位朋友,更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無以回報,唯有行禮!”說著,再行大禮。
“凌姑娘,快別這樣!”他被我弄了個大紅臉,手足無措。
“你受得起,只有這樣我心里才會好過一些。”我拭了下眼睛,拂去滾出的淚水。我從見過像他這般不求回報的人,如今的事道好人難做,能做到他這樣實屬不易!
“凌姑娘,你這……你這……”他語塞,不曉得該說什么。垂首,纖長的手指不停地搔著臉頰,膚色越來越紅……
告別了草湖,我三人乘坐馬車返回烈府,小蒼熾睡了,烈明野一路無語、若有所思。
小蒼熾平安健康,穆柳絮欣喜不已,抱著熟睡的他一親再親,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寢前,我服侍烈明野沐浴。他坐在木桶里垂著頭,不曉得在想什么。我由他身后繞至身前擦洗,他忽然間抬起頭,沒頭沒腦的迸出一句,“我給你自由。”
此言一出,我擦拭動作立即頓住,豁然抬首驚訝萬分的瞅著他。
“我給你自由。”他垂下睫毛,睫毛微微顫抖,重復先前的話。
布巾“啪”地一聲掉進水里,我驚喜交加,單手掩唇。老天,真不敢相信!在“暢園”時我不過是想讓他聽聽我的心聲,未曾奢望他會應允,現下,他竟然同意了!
“但絕不會放你走!”他重新抬首,直勾勾地望進我的眼里,目光堅毅、堅定,無回旋余地。
聞言,我心臟著實漏跳一拍,臉上也莫名其妙的竄起了燥熱。絕不會放你走……多曖昧的用詞,這才是他最終想表達的意思!原來“凌筱落”已在他心中占據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我從水里拾起布巾由他面前繞回身后,得到自由本該高興,但心里頭卻覺得怪異,似乎有點胸悶,具體滋味談不上來。
他仰著頭、閡起雙目任由我擦洗,深而幽長的舒出口氣,好似下了極大的決心。我的心跳在胸悶中越漸快速,只呆在身后,不敢再繞去身前。我們,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