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瀑靈氣過強,以致招來災厄種種。惡咒已解,瀑水當枯,渡水金輪重歸原址,生之秘境和花之圣域永世封印,吾了無之神,亦當沉睡至新世重開之日。”半空,人形半透明氣體逐漸淡去。
巨大金輪閃著亮輝回歸冬水宮與春木宮的交界處。由最上方的初生泉開始,整個三重瀑先是被厚厚冰層覆蓋,繼而迅速石化,最后入目所見,全是白花花的堅硬石頭。
千年紅豆,已化枯木,樹下石臺宛若啼痕的紅跡斑斑,看來引人怵目。
縮小版參芝好奇繞著樹身打轉,沒一會,手中多出一桿釣具,銀絲金鉤,看去正是紅豆樹精舊有之物。蔻丹任著它在身周逗玩,只將目光往濁水瀑下看去。
花音死后,所有人重新出現在蔻丹身邊。與地裂術對峙良久,玉葛設出的結界達到極限破裂,洪水涌入,護殿坍塌,所幸花音之前躺臥的橫榻化出一道門戶,眾人逃出,這才發現,護殿原形,竟是濁水瀑大樹下的小木屋。蔻丹點頭,怪不得在深谷中看著護殿中的燈光熟悉,原來與草屋本就是一個地方!
幻境之術,何等神奇,竟可令方寸地變萬千復雜世界!
看出蔻丹感慨,玉葛走來與她并肩站立崖邊,輕聲言道:“待你體內神脈長全,我教你結設幻境之術,如何?”
蔻丹意外,清冷飄渺的玉葛,竟然有意作她的師父?
“不過,你帶出來的水族,最終只能留下五個。”玉葛話鋒一轉,聲音淡淡。
“為什么,他們分明全部經過考驗的?”蔻丹不解,手指下意識緊握成拳,目光看向那幾個形像狼狽的水族。她那一隊共有三十人,最終帶出來的只有七人。冰曇花和參芝所帶領的,卻無一生還。
幾聲慘叫忽起,卻是冰曇花瞬間出手如電,將兩個體質稍弱的水族脖子生生掐斷。蔻丹驚怒,閃身過去一把拉住,“它們是我帶出的,就算要動手,也輪不到你!“
“我和參芝來自春木宮,加上你,不必算入朝水水族。現在符合要求的純水族,剛好是五個。”冰曇花斂首退立,卻是站至玉葛身后。
蔻丹淡笑,目中透著深邃,冰曇花好一個折衷手段!將三人排斥在外,多留下三個水族性命,既給了她面子,又變相執行了玉葛指令。看來為玉帝甘化水底之花的傳說不是白來,縱然玉帝身死,再度轉生,冰曇花仍能一眼認出玉葛原身。沒有任何言語交流,已經無聲無息支持起玉葛來!
玉葛長身玉立,好似根本沒有留意到身后多出一人。淡雅柔和白光從他身上透出,其人看來如仙飄逸。
看似平靜的氣氛下,卻暗中透著僵持。
直到神護黑色粗壯身影從瀑布下方如彈丸般跳躍近來,蔻丹臉上才現出淡淡笑意……神護懷里抱著的,卻是另一個沉睡正酣的蔻丹。蔻丹走到玉葛身邊淡語:“可否為我們解了化形之術?”
玉葛從容淡定的臉上現出惘然,微作回想,手中白光淡起,蔻丹只覺身體驟然變矮,低頭一看,大囧,她怎么變成只免子?!
“呃,出錯了。化形術太久沒有施用,連我都忘記解形之法。”玉葛臉上難得現出抹尷尬。
眾人齊囧,如是這般折騰良久,接連變化數十種動物體形后,蔻丹才以接近昏暈狀態回到自己體內。冰曇花和剩下的五個水族則恢復枝葉或種子狀的身體原形。蔻丹睜目,正好把玉葛拂袖收入冰曇花原形一幕看入。心里,不知為何涌上抹怪異感覺。
當下清點人手,神護、玉葛、墨非離、樂兒四人外,就是夢獸和靈兒兩只靈獸。夢獸久未進食,與靈兒交頸摩挲打個呵欠后,就化作白光歸入蔻丹腦中。一邊蔻丹又在驚奇,這兩只獸,什么時候變得如此親近了?
邊想邊將收來的東西一一往迷魂花里放。碎鏡、卷軸、烏龜狀石頭,手指忽然摸到根涼滑物事,下意識轉頭看去,蔻丹一凜,寒毛倒豎,神護這次遞來的,是只處于睡眠狀態的青蛇!那體長不足一米的小小蛇兒,正耷拉著腦袋軟軟垂落神護掌中。想到它的兩個哥哥活活被花音剝皮,蔻丹又起憐意。正要伸手去接,濁水瀑下轟然一響,又竄出只銀甲閃亮的大龍來。
那龍一現身,就瞪了雙燈籠大眼,投下兩柱通紅光線掃視四方。末了,龍眼定在蔻丹身上,發出極喜悅的光芒撲飛過來。狂風與龍身一起襲至,眾人齊齊后退,獨有神護巍然立于正前。
“是孽龍!”墨非離笛身一橫,就要橫掃過去。這種龍,由鮫變化而成,帶有極強攻擊力和煞氣,如何任之流落人界,所到之處,必是水災成患,人口流離。眼看這龍鱗甲顏色頗新,應該才成形不久,不如趁其羽翼未豐,早絕后患。
“慢著,我有法收它。”神護橫臂將墨非離擋住。墨非離本是不待見神護,目光從神護肩上巨弓流連而過,這才收了輕視神色,退至一邊。看不出,這個神情木訥的男子,竟有妖靈界第一神弓。再加上那個神情冷淡的白衣男子,蔻丹從哪收羅來這么多性情古怪,卻又有著高強本領的男子?看那一臉狐貍媚色,難道還想弄個男子后宮不成?
蔻丹感覺有道刺目亮光聚到自己身上,轉頭去看,就見墨非離眼神異樣,看她轉頭過來,臉上現出一臉鄙夷,重重一哼走到旁邊。蔻丹莫名揚眉,這個弄蛇君子,估計又在神經抽瘋。自從失憶重見,他就像與自己有仇似的,時不時地就拿這種莫名其妙的眼光看她。
墨非離卻不知,蔻丹是附身雪狐轉世,狐貍天生帶媚,大妖怪紅逍亦是如此,那媚態在一舉一動間自然流露已成習慣,并非為了吸引人而刻意為之。大妖怪紅逍之媚更勝于蔻丹。
再說眼見孽龍撲來,蔻丹抬臂一看,左肘那道龍形標志不在,不由微喜。想必是身體轉換,才沒將那標記帶過來,那龍想附生在她身上,除非再次附體。不過這個龍形標記,無論是長到身體哪個角落,蔻丹都會不喜,靠著枯敗的紅豆樹,靜靜看神護收伏孽龍。
忽又想起他雙臂受過重創,目色一緊,正要飛身過去。身側卻有一個白胖身影比她更快向神護撲去,原來是恢復植物體態的參芝,見神護身形粗壯與自己相似,又有著極為相近的木屬氣息,已將神護認作半個同類。參芝看出神護雙臂無力,撲去自傷其指,擠出兩顆透明液體浸入神護臂間。
參芝修行已近千年,贈與神護的,正是無比珍貴的參露。參露用在凡人體上,當有起死回生之效。修行之人得之,可抵十年修行。神護身為妖靈木主,自也知這東西好處,只是不明參芝為何突然出手相助。
參露入體,瞬間浸脈遍走全臂,因連續射出破曉箭而重創的筋脈迅速修補完畢。神護表情木訥,向參芝微微頷首,一邊騰身一跳,正好騎上孽龍脖頸。厚實大掌牢牢握緊龍角,任龍身在空中狂躁不安扭動。
孽龍本是滿心歡喜想再次附形蔻丹身上,被神護意外攪局,自是憤怒非常,扭頭顛尾,狂亂掙動,手段用盡,甚至噴出兩團深籃冰魄火,還是無法將神護弄下背。極憤怒下,龍尾倒轉,利刺扎入神護后背,暈開大團血色。神護目光驟冷,回腕倒抽,破曉箭已經到他手中。箭尖猛然扎下,蔻丹心里一抽,就要上前阻止。
“慢著,孽龍兇殘,性暴躁,它選擇你附身,只是喜你身上水屬氣息。如果不將它真正降伏,將惹來無窮后患。”玉葛意外阻住蔻丹。
“何謂真正的降伏?”蔻丹定目看向半空,她分明記得,大鮫是很溫順的。如果沒有吞食魄龍,大鮫是不是不用遭受這般苦處?看那一人一龍斗得正歡,蔻丹微微嘆息止步。
“脫銀甲,換金鱗。由孽龍超脫成神龍。”玉葛淡語。
箭尖入體,銀鱗碎落如雪,孽龍痛苦咆哮幾聲,忽然化作一道金芒沖天,神護身影也跟著沒入云霄。眾人只聽得半空雷聲如擂,不時有閃電霹響。沒一會,天上竟飄飄灑灑下起樹葉雨來。蔻丹隨意接了一片,竟是片金葉子,轉目望去,眾人也是如她一般表情。大量金色中,又夾帶少許銀色。墨非離隨意拿兩片咬了下,嘆道:“老天,竟然是真的金、銀葉子!”
蔻丹雙目頓時成了星星狀,來到這個時空,她還沒有真正得到過一份屬于自己的財富,天降黃金,不撿白不撿!當下彎腰下去不斷拾撿,沒一會,胸口就堆滿金葉子。看著蔻丹樂呵呵地坐下,將金葉子往迷魂花里放。玉葛臉上抽索,“我給你迷魂花,可不是要你裝這些東西!”
這時眾人還不知道,孽龍和神護已在天上闖了個大禍。金銀葉子也不是白白從天而降。
等孽龍超脫成金燦燦的神龍回歸,意態間頗見蒼促,龍頭正中一個碗大傷口正青煙直冒,而神護就如消失在云層中不見回歸。
近前將口中一角黃綾吐到蔻丹手中,神龍靠在蔻丹身上摩挲兩下就想附體,蔻丹忙地將它阻住。一邊將綾巾展開,上面寫著的文字,卻沒有一字認識。無奈之下遞給玉葛。
“今日正值明府眾仙家在天上舉辦斗樹大會,神龍無故上天,將明府祁陽殿鎮殿之玉……金銀樹撞得形消葉損,明府扣下神護作為人質,令龍主務必在一個月內尋到與金銀樹同等價值的奇樹送到祁陽殿。否則,就將神護推上斬妖臺。”玉葛看完,為蔻丹譯說出來。
斗樹大會?還金銀樹?之前一直以為明府是個仙家福地,如今聽來卻不免帶著幾分惡俗味道。
青煙散去,神龍還不停在蔻丹后背摩挲,龍嘴里發出低沉委屈悶聲,蔻丹奇怪,將龍頭揪過來一看,那碗大疤痕正中,十分鮮明打個“惡”字。不由冽笑,究竟是什么人,竟拿神龍惡作劇來著?
“是明府座下首席弟子白鷂子。”玉葛淡淡一笑,將綾巾小心折起放入懷中。其實他還省略了白鷂子約蔻丹在幻城燎廬相見一事。
“白鷂子,五神宮第一美男。一身躡云術使得尤為出色,可在半天時間通行萬里。這人身上不帶任何金屬兵器,能使得一手好拂塵。此人好飲酒,醉后喜在桃林中作鶴舞,故而人稱桃林醉鶴。進明府修行近五百年,靠著先天資質和后天奇遇,在二十五歲上下就修成仙根。更絕的是,此人一面自負長相出眾,天下嬌娥難以匹配。一面又四處訪美,誓在五百歲時,要尋得一絕世佳人,共渡洞府無盡瀟灑歲月。”
看著墨非離像調閱資料檔案般,快速將白鷂子相關報出,蔻丹不免將鳳目瞪得溜圓。這還是那個帶著癡傻相的無用書生墨非離么?
“墨家傳人分兩支,一支是守護冬水宮的神族。另一支,則是昔日天界的小書吏。非離,正是書吏一支的傳人。數萬年的時間,凡是有仙籍檔案者,他都能一一言道分明。”玉葛看向墨非離,目光柔和。
這才是雪君堅持將墨非離帶來的真正原因?蔻丹目光在墨非離身上略作停留,就飛快轉往玉葛身上。關于玉帝的記憶,他究竟恢復了多少?看他稱呼墨非離的語氣,應該對墨氏書吏有著深厚感情。
“媽媽,去幻城,見明鏡。”樂兒走來,木然語道。
眾人驚,就連玉葛眼中,都現出微微詫異看向蔻丹,什么時候,蔻丹有了個女兒。
呃,這……
蔻丹張了張唇,卻發現無話可講。看眾人神態,已經認定樂兒就是她的孩子了。
無緣無故當了媽,心里感覺怪怪的,不過也有那么絲甜蜜感,淡淡浮起。
將樂兒摟在懷中,輕輕語道:“好!我們去幻城。”一面已在盤算時間,按雪君安排,每個神宮二十天時間,眼下冬水宮已經用去十八天,剩下兩天,分別要去幻城和冬水宮最高頂的仙殿。神情不由一緊,短短兩天時間,一切來得及么?
水之幻城,位于朝、暮水界交界處,再往西北角去,就是渡水金輪。金輪下有雙拱石橋,過了那橋,就是春木宮地境。而至高頂的仙殿,蔻丹在幻像里已經見過,知道殿中有面玉壁,壁上彰顯五界主過往未來。仙殿,存在方式介于五行外,沒有具體物質形式,只在天時地利加機緣巧合的情況下,才會讓合適的人進入其中。
抬頭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來到冬水宮近二十天,印像里就沒見過日月之形。蔻丹目光悠遠,仙殿,或許早早就在等待她了吧?那神秘莫測的明鏡,應該會導引她進入仙殿。
墨非離從笛中取出數片雪羽,令各人綁于足上。蔻丹看這羽毛眼熟,微作回想,可不正是雪君的尾羽,眼中不由微熱,就要向墨非離詢問雪君下落。墨非離將羽毛綁好,抬頭一眼看明蔻丹意思,翻了翻眼說道:“不要問我,我在神鼎中醒來時,就已發現這羽毛在笛中。關于你和這羽毛的主人,我沒有任何記憶。”
雪君本是天界仙禽,羽毛自有無上仙力。綁了羽毛邁行,數步可抵千里。蔻丹初時不知,依著平時的走路習慣大大邁出一步,這一邁不要緊,只聽風聲呼嘯,轉眼已在一個雪山之顛。正冷得抱臂,玉葛月白身影顯現,手指伸來將她牢牢握住,“跟我來。”冰天雪地里,短暫絕望時,這么一只手及時伸來,修長,不帶任何繭疤,雖然冷涼如冰,卻能讓人前所未有的信任和安定。心里微動,蔻丹看向玉葛背影微微愣了愣神。
時近將暮,背后一疊青山隱隱,面前千里海天成線,潮涌浪疊,濤聲連綿起伏,浪鷗影幾點,點綴水上城市如畫。
蔻丹第一次看到海,興奮下,猛然往海潮里沖了幾步。等看到腳下月白衣衫如白菊漾開,這才想起自己一直抓緊玉葛手腕未放。飛快轉眸一看,那月白風清的男子,正對著她淺淺一笑。
眼神,似有瞬間迷失。
不過美好畫面很快被一張突兀出現的面孔打斷。
趴耳朵,獠牙面,紅眼睛,吊下巴,大紅頭發間還長著一對大角,小丑般的紅唇正張合對蔻丹說道:“你們要進幻城?順帶捎上我如何?”
蔻丹猛地后退,這像人又似獸的東西長著人類身體,卻有著與人類大相迥異的五官。背后,更有一對灰色翅膀正有力揮動。
“原來是只木魈,你不在春木宮呆著,跑來這里干什么?”墨非離冷聲問道。
“春木宮與冬水宮相近,我們消息快,知道三重瀑的圣域被封閉,今后死去的花魂將無所歸依,而朝水兩強決戰在即,肯定會有不少花靈死去,我特意來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撈個美麗的花魂回去當老婆。”山魈說著,作害羞狀抬爪摸向后腦。
眾人臉上一陣抽索,不過看清它的長相,又露出同情。
敢情是山魈一族長相太過丑陋,被山精木怪輕視,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才趁火打劫,搶取花魂當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