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印啟封,木奎為枝,牡丹舒瓣,寶座巍峨,一對中年夫妻顯現出來。
男子,蟒服袍冠,國字臉、開闊眉宇間流露出天然威儀,令王者風范彰顯。女子,圓臉云鬢,杏目櫻唇,看來高貴典雅如同牡丹。兩人身后,則是被濃重黑氣籠罩的無邊花海和連綿殿宇。
“父王、母后!”水目盈盈,不顧池中血水污穢,樂兒已是雙膝齊跪下去。
“花印,以薔薇護使身體為代價作為封印。能開啟此印者,除了吾女,天下再無第二人。此印即開,想必吾女已出秘境。長成之日,勿忘樂谷前塵。花卜占言,明木者,主花國強盛未來。父王枉有數萬年壽命,卻不能挽救整個花族。唯寄望吾女,賜名明木,它日復興整個花族,重辟花音之境!”奎王目光精深語道。
“瘟疫橫生,花國即將覆滅。憐吾女未足一月而生,又是全族唯一希望所在,不得不早離父母身邊,獨自一人存活異境。若能再世重生,當彌補此生虧欠母女之情。明木身份外,為女取小名,喚幻羽。望吾女長成之日,有幻花之美麗,具鳥羽之輕盈,恣意隨風,任性來去。花族,復興與否,尚待天命。吾女切記,新世春木神宮,地變后生出銀沙之海,黑地之民,以琴為祀,以舞獻祭,主明木命運者,花靈之子。花族,還有一個至秘,就是有一個力量封結地。吾女若要承父志復國,必先繼承封印其中的花靈仙力。開啟封結地者,正是花靈子……”牡丹王后還要再行述說,一道天光閃過,畫面攸地破碎,滿殿風響,一切皆作泡影。
樂兒垂頸不動,蔻丹看得大痛,上前一把將之抱入懷內。
本以為懷中人會放聲大哭,沒料,只是淺淺啜吸數下,就退身帶了迷惘語道:“媽媽,這下,花族就真的只剩我一個了。”
“不是還有我么?我一直會是樂兒的媽媽。”懷臂輕攏,蔻丹目光柔和無比。
“媽媽,”忽地抬頭,樂兒雙眸清亮無比看向蔻丹,似遲疑,片刻,又似帶了期許,“以后,能不能叫我幻羽?”
蔻丹一愣,心里有短暫失落閃過,但更快的,是欣喜和肯定,“好!從此以后,樂兒就是幻羽。”
承受花靈王族姓氏,代表樂兒正式承襲花靈公主身份?亡國公主,獨自存世,卻肩負復國大任。再看眼前少女嬌嬌弱弱的身子,蔻丹心臟不由扯疼,天運,何其殘忍!這樣少小女子,卻讓她選擇面對如此沉重而又殘酷的命運。
春木宮,已是明府盤踞為主。據薔薇護使講來,花音王國故地,就在樹魄山下的時之淵。而樹魄山,從地理位置來講,又與明府中心……疊蕊峰相距甚近。一地不容二主,樂兒要在這股當前人界最強大勢力眼皮下,開僻新的國境,無異于與虎求皮。之前只是一個白鷂子,已讓蔻丹見識明府實力。身后有數人相助,尚感壓力巨大,樂兒,要獨力對抗明府,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定定看向幻羽,熟悉目光中帶著陌生,除非樂兒能夠繼承花靈仙力!
“這廢物,十年前高傲不肯屈服上神,如今又不司護殿之職,擅自為舊主散去剩余靈力,真是死有余辜!”枝化無形,血紅花瓣滿殿殘飛,雨糾結著額頭可怖裂紋,帶著嘲諷而語。
“我原來的世界,只有風,而我的吟唱,也不過是為了排除寂寞。如果死亡地帶外的異境,真有那樣美麗的花之國度,我,真想放棄這里的一切,永遠追隨出去。”目中充滿憧憬,風吟者語道。在薔薇護使釋放花國幻像時,他也斷斷續續恢復前生記憶。
“主子才賜予你新生,你就想背叛他?”精致面孔咝響有聲,雨瞬間逼近風吟者。
“不過是一個雨精,當初如果不是施用小手段陷害同伴,今日雨閣,何曾論到你來作主?”風吟者淡笑,目光似乎在看待一只不起眼的螞蟻。隨著記憶持續恢復,風吟者轉眼已經有了穩沉之態。
“你,也不過是個靠歌聲迷惑眾魂,暗中偷取靈力渡日的可憐蟲!”冷哼數聲,雨也毫不留情語道。
“呔,那二人,主子才歸,你們就不能在夫人面前,為冥滅之府保留些面子不成?”卻是殺殿角落里的四閣之一……雷,再看不下去風雨二閣爭吵,猛地出聲呼喝。猶如晴地霹靂,雷的粗嗓門,一下就讓整個殺殿為之顫動!
“夫人?”蔻丹微妙勾起唇角。冷嘯月故作親昵的舉動,就是為了讓這伙才收伏的手下,順帶承認她在他身邊的身份?“既然如此,便為我開啟血殿之門,如何?再則,幻羽公主,已闖過風閣殺陣,殺殿規則,應該還作效罷?”
“雖然新主誕生,但殺殿規則仍不可廢!風閣殺陣,已是昨日之戰!既然狐貍想進入血池,那今晚,就由我出面諾戰好了。”雨隨手一招,月光里,一件透明質地,有著極美麗花紋的水衣飛臨過來,才與雨氣狀身體結合,便化出一個面容清麗女子,裙裾曳地,長發如水披散身后。女子額心,跳閃著撕裂般的紋路,形成一種震撼人心的缺憾美。
“水之戰衣,沉睡云雨殿氣池多年,今日,總算有機會再次面世。”如同看視最親密的朋友,雨目光無限柔和看著身上氤氳流轉霧氣的護衣。少頃,抬眸,手中一物忽起,化作綠色光網,向蔻丹當頭罩來。
“戰又何妨!”蔻丹冷哼,扣指輕彈,蘭心破光彈已然發出。在半空才一交擊,就發出轟然聲響,引得整個殺殿震蕩不休!
明明有月當空,經剛才劇烈一震,光網消失,天空,卻開始飄起紛離小雨。晶瑩細碎的液體,似柳絮漾蕩,又似雪花輕盈,就在蔻丹周圍懸浮不落。蔻丹不耐揚眉,身形快速移動,揮袖,以內氣震出氣波,這雨,就如憑空存在一般,蔻丹任何舉動,都是直接穿透過去,沒有對之造成任何影響!正在不明,水珠已在面前匯聚成一面水鏡,邊上三閣主臉色齊齊一變,雨,打算出殺招來著?看來從頭到尾,盡管冷嘯月再三以親近曖昧舉動明示蔻丹在他身邊擁有特殊地位,可雨,卻一直沒有真正心服蔻丹?!
“雨之水鏡,映形,取影。”隨著懸立對面的雨發出指令,水鏡明晰無比將蔻丹影子襯入。抬起準備作出狐式快攻的雙手緩慢沉落,來到這個異世,蔻丹還是第一次在如此清晰的鏡子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一時好奇,竟不住細細凝眸。鏡中女子,暗紅發絲靈閃如火,眉如遠山含黛清秀,眼如秋水無邊澄凈,櫻唇如同菱花夢幻,這樣的五官組合一起,雖然帶著嫵媚,卻如天人之顏,讓人絲毫不敢冒犯。目光再與鏡中人對上,瞳影重合,一道亮光閃過,蔻丹雙目僵直,下意識抬步往鏡中邁入!
落入旁觀者眼里,就見水鏡化作一團急速涌動的水渦。水渦中心快速旋動,蔻丹轉眼就被吞噬進去!整個殺殿空氣正被快速無比吸入!立刻,包括三閣主在內,都深感隨時會被波及,咝咝連響,除了已經生成實體的風吟者,雷將和電將,都已歸入殺殿石柱!急速旋落感后,蔻丹墜入一個灰暗空間,如同懸身漂浮,周圍除了肢零破碎的人體骨骼,面前便只有一扇如同暈染血色的朱漆大門。鼻翼下意識動了動,還未靠近,蔻丹就能深感出,大門后透出的陣陣絕望和無助!
有小女孩受盡委屈后的隱隱哀泣從門后傳來,不由地想到樂兒,蔻丹心弦一緊,想也沒想地,手已經往那門摸索過去。
“不許動那門!”無邊空間里,雨極度憤怒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
“為何?”蔻丹淡淡。莫名將她弄來這里,又不許她碰這門,簡直是古怪至極。
“不許就是不許!”雨的聲音有些破急敗壞,“這里是與幽泉界相似的水鏡空間,換個說法,也就是我的身體內部。四閣主中,我沒有太強戰術,卻是通曉心理誘惑之術。尋常人,特別又是女子,看到鏡子,都會下意識窺看自己形貌。我,正是利用人性上的這個小小缺點,謀取到數百場較量的勝利。你身邊這些人骨,就是那些失敗者的遺骸。不到三天,被我吸盡靈力后,你也會變成它們中的一員!”
“想不到,異術之下,小心理也能成為大戰機!”蔻丹有些不咸不淡而笑,如雨所言,自己正是栽在這小小舉動上。
雨嘖嘖嘆了兩聲,“不過,你這副軀體,倒是個好殼子!難得又遇新主子喜歡,空化白骨,有些可惜,不如讓我繼承下來,代替你陪在新主身邊好了!”
“你對自己這樣沒有自信?既然對他有意,那就主動爭取!何必要依賴別人?”目光一直不離眼前神秘大門,蔻丹有些言不在意。
“自信?”短暫兩字后,周圍忽陷沉靜。
蔻丹悄然向大門靠近,正要開啟,雨冰冷至酷的聲音忽然響在耳邊,“分明說了,不許你動這門!再三違我囑咐,看來不能再留你存活下去!”話落水響,卻是一股如同水銀灼亮的液體直往蔻丹眼、耳、口、鼻涌來!從腰腹到四肢,無不被纏死緊!呼吸緊窒,黑暗重重襲來,蔻丹艱難伸出手,到了這個詭異空間,所有修行術似乎憑空消失,現下的蔻丹,與常人無異。唯一生存機會,就是面前這扇雨死令不能打開的大門。
手指極力而伸,總算有觸及硬物的感覺,蔻丹盡了剩余氣力死命一撥!
刺目光亮傳來一刻,一團黑色光影伴隨著凄厲慘叫,連同蔻丹身上奪命桎酷一起消失!
如同嬰兒新生,大量關于雨的記憶,急速涌入蔻丹腦內。
狼煙四起,血污橫流,入目所見,無不蒼夷隨處,白骨堆積成山。小村莊里,煙火早已斷絕數日,一個小女孩,望著雙親身首異處、死去已久的尸體,不知饑寒發怔數天后,走入茫茫深山。從生下來開始,因為不能言語,加上會在月圓之夜,身體幻化透明,就被村里人視作妖邪。更有甚者,傳言她是水妖轉世。為此,天地間,唯一能相伴她的人,便是一雙父母。可如今,該死的戰爭,和無休止的殺戮,卻毫不留情奪去她最寶貴的雙親!
除了會看著日月發呆,她不會說一句話,也不會做常人能做的事。雙親離去,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到山中澤神之處,以性命為代價,換取父母一方永遠歇身之地。誰也不知道,她有一雙能看見神靈鬼怪的眼晴。澤神,便是她一日隨父親進入深山砍柴時,無意看到。那澤神,是介于水神和土地神之間的一種低級小神。不能如兩者一樣享受人界供奉,便以達成心愿為誘,換取人魂作為食物果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