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黑衣人都絕息于地之時,凌諾君依然站立著。
諾君里衣已如破布,人如血人,身無完膚,只有眸依亮如譚唇紅如朱,模糊黯淡的天光里,仿若地獄飄來的幽魂艷魄,無比攝人。
抬首環視,所有的對手都已倒地,諾君邪魅一笑,然后身一軟,直直向著后方倒去。
如星辰般的眸子望向依靠著墻壁兀自睡的極香的向婉婉,諾君卻是少有的露出孩子般得意的笑臉,那模樣好似保護了極其寶貝的東西而雀躍不已。
不知躺了多久,只知歡鬧聲逐漸化無,煙火聲逐漸沉寂,此刻的煜城早已陷入了一片寧靜安和之際。望著上方那點點繁星,一個翻身,人已利落的坐起。
看著自身上下那幾道深可見骨的刀傷,看著左掌掌心凝結的血塊,一縷風吹過,重創的她輕輕一顫,即使是入夏的風,到了半夜也是極冷的。
搖搖晃晃的起身,向著墻邊走去,在邁過最后一人時,突覺右腿腳腕一陣鉆心般的疼痛襲來。
皺眉低首,只見一截小小的短刀直插入右腳腕中,四周皮肉翻開,深可見骨,不耐的看著那僅吊著一口氣的黑衣人,深深吸氣,不顧若是牽動右腳腕的傷會帶來怎樣的疼痛,直直踩向那名黑衣人半抬的頭顱。
“噗!”那是腦漿四濺的聲音,看著那流向腳邊的灰白色物體,諾君毫不避嫌的邁了上去。
走至向婉婉身邊,站到灌風口的一側,為她攔下了刮來的夜風,即使她背后的衣衫早已破損,即使風打到她身上猶如刀子般的疼,但看得那安祥的睡顏,她卻覺得這一切都值了。
就這般靜靜的守護著,抬起完好的右掌一下又一下輕撫向婉婉的側臉,沉醉在這難得靜謐中,唇邊也掛著一抹淺笑。
本是睡著的人卻突的睜開了雙眼,迷蒙的眸子看著一臉笑意的諾君,在看得她那滿身鮮血,衣衫破損的樣子,出現了一瞬間的呆愣。
諾君好笑的看著出神的向婉婉,本以為她是看到這幅場景趕到害怕,剛要安撫她的情緒,卻聽得身邊人滿是關心的聲音響起。
“君兒,不冷么?”聲音極輕極柔,望著那一雙溢滿關懷的眸子,就連身處陷境時都不失鎮定的諾君,這一刻卻僵硬般的一動不動。
直至落入一道溫暖的懷抱中時,諾君才從震驚中回神。感覺到向婉婉那止不住的戰栗,唇角彎起,右手一下又一下輕拍向婉婉后背,安撫著她的情緒。
“君兒,睡吧,你累了。”耳中聽著那輕輕柔柔的聲音,諾君卻不像向婉婉想的那般沉沉睡去,本是柔和的眸子卻劃過了一抹自嘲與——無奈。
脫離開溫暖的懷抱,鼻端依稀殘留著她的體香,看著對面那雙驚恐的眸子,視線隨之轉向了心口處。
一柄泛著幽光的短刀在這黑暗中異常明亮,只聽聞一聲嘆息,諾君自嘲的開口說道:“就這般等不及了么?”
她并沒有問為什么,她對向婉婉的刺殺也沒有感到吃驚,話語中有的只是滿滿的自嘲,有的只是不易察覺的——無奈。
看著對面那雙滿含恨意的眸子,想到往日的種種,她終于理解了花弄月那一句句嘆息因何而來,她也終于了解了花弄月那一番話是何意。
‘你將人心看的這般通透,為師不知是幸亦或不幸?’
呵,果真如月所說,看得太通透亦是不幸的。往日談話中,每每都會談到‘諾君’小時候,這代表了什么?她這般喜愛諾君,又怎會放過間接害死她兒的兇手?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可她始終放不下這份溫暖,即便這份溫暖是為了迷惑她,即便這份溫暖的背后醞釀著更大的陰謀,但她終是舍不掉,即使她會被傷到體無完膚,即使她會因此感到心痛。
望著那雙充滿怨恨的眸子,嘴角自嘲的弧度越發擴大。
“是你,都是你,是你害了我的君兒,是你。”
耳中聽著那歇斯底里的叫喊聲,眸中看著那早已不似昔日的溫柔容顏,心中的苦澀早已溢滿整座心房。
“呵呵……”即使心中無奈,諾君也不會讓情緒泄露,看著那近乎瘋狂的向婉婉,抬起右手握住她的手腕,察覺到她劇烈的掙脫,諾君低低說道:“不是想為你的‘君兒’復仇么?”話中不見一絲一毫的哀傷,若非左掌上緊握的拳以及那順著指尖滴落的鮮血,當真要以為她毫無感覺了。
只可惜,這么明顯的細節,卻被向婉婉忽略了,她的眸中除了洶涌的恨意外,再也看不到其它。
感覺到因聽到“復仇”二字而不在掙脫的手腕,諾君眸中的自嘲更是明顯。
兩手相疊,本是極為美好的場面,但因那泛著幽光的短刀,以及那刀尖所指之地,破壞了它的美感。
稍一用力,“噗!”那是利刃沒入皮肉,鮮血噴涌的聲響,低斂的眸子望著刺在心房的短刀,此時只余一刀柄在外,足見其刺入之深。
順著握在刀柄那雙不斷顫抖的手向上望去,對上的,卻是一雙興奮的眸子,因為親手血刃‘仇人’而——興奮。
挑唇,淡淡的問道:“可夠?”沒有聽到對方的回答,諾君自語道:“還是不夠么。”借著她握刀的右手向外抽出,猩紅的鮮血噴灑出來。
“噗!”又一道利刃沒入皮肉的聲音響在寂靜的小巷內,唇角更是溢出血絲。
猩紅的血花映著那蒼白的容顏,卻不顯絲毫狼狽,反而是蠱惑人心的美,只消一眼,便再難望去。
本是面露瘋狂之色的向婉婉,眸中卻閃過了一道不可置信,看著那站在夜風中單薄嬌小的人,看著那自心口處不斷噴涌的鮮血,轉而在望向接連在她心口出的刀柄,尖叫的自她體內拔出。
隨著她的動作,諾君終是抵不住,一口鮮血自口內噴出,手中持劍,強撐著站在向婉婉對面。
察覺到臉上黏稠的液體,輕輕一抹,看到指尖那沾染的滾熱鮮血,瘋狂的大笑聲更是在這巷內回響。
待她笑夠了,諾君仍是靜靜著站立著,嘴邊的弧度依舊上揚著,只是面色更加慘白了幾分。
“你……不疼么?”便問,手指還戳向了被貫穿的心口。
察覺到心口處如針尖般的痛意傳來,諾君淡淡的開口。
“疼啊。怎么不疼。”只不過比上她心中的痛,這些還不及萬分之一。
“呵呵……”只見向婉婉仰首輕笑,雖是笑著,眼角卻溢出了淚珠。
兩人就這般站立著,或許是因為太疲憊,或許是因為流血過多,頭暈感遍布全身。在倒下的那一秒,卻落入了一個同樣冰冷的懷抱,瞇起邪魅的眸子,在看得來人是納蘭紫極時,邪肆一笑,道:“完事了?”
“完事了。”對面的人亦是滿身鮮血,只不過同諾君相比,卻是小巫見大巫。
“呵呵……我們走。”清清淡淡一語,卻制止了納蘭紫極那一瞬間的殺氣,聽到此話過多吃驚的莫過于向婉婉,“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尖銳的聲音響在巷內。
“不。”略微停頓,只聽諾君繼續說道。“我只是為了報恩。”
待納蘭紫極抱著諾君轉身時,又一道飄渺的聲音傳來:“從此我們兩清了。”
待他們走遠后,似乎又多出了兩道更為焦急的聲音,其中還有一聲虛弱的笑聲。
恰逢一道月光傾瀉在小巷內,向婉婉就那般怔怔的站著,最終揚起了一抹笑,身體也直直的向著后方倒去。
而第二日,一夜未歸的向婉婉被將軍府家丁再那堆滿尸體的小山中尋到,問其昨夜放生了什么,又為何在這,凌諾君又去了哪里,她也只是癡癡地笑,后經診斷,竟是瘋了。
那一日,漫天的謠言在這煜城傳開。那一日,再也不曾見凌諾君的身影。那一日,誰也不知巷內究竟發生了什么,而唯一知情的人,卻是瘋了。
隨著‘凌諾君’三字逐漸被人們淡忘,已是五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