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地上死豬一樣捆著的采花賊,對照畫像仔細辯認半晌,京兆尹公孫雨如釋重負地長出口氣,文弱秀氣的臉上,現出半年來第一次真心的笑容,壓在他心頭的一顆大石終于被搬去一塊,雖然這樣的大石還有很多,能少一塊當然要比多一塊好。
他深知因自己辦案不利,已引起上層官員的不滿,這官被罷免是早晚的事,不過能在被罷免之前破幾起大案,臉上多少也是有些光彩,心情大好,情緒不免有些激動,上前一步,伸手便去抓葉藍依的手,口中說道:“多謝少俠相助!”
“大人不必客氣,我抓這賊也不全是為了行俠仗義,聽說捉這采花賊的賞金相當豐厚,不知……”葉藍依不著痕跡地轉手,避開他的一抓,把手背到身后,也不和他客氣,直奔主題。
公孫雨尷尬撓頭,既然人家已經明說抓賊是為了賞金,他也不好意思再客套,叫來聽差的衙役,到后面取銀兩。
“不知公子如何稱呼?”等待衙役取銀子的同時,公孫雨覺得大家都不說話,氣氛有些壓抑,便沒話找話地向葉藍依發問,同時,這樣問,也是對葉藍依的好奇。
葉藍依品著剛被端上來的茶直皺眉,比起李府的頂級雨前龍井,這茶,也澀得太可以了,難道是用茶葉末泡的?正猶豫著要不要掀開茶壺看看里面的茶葉。
所以,當葉藍依聽問抬頭時,她的眉頭就是皺緊的,看在公孫雨眼里,只當自己問了不該問的,但凡江湖中人,大都有各種各樣的古怪規矩,說不定眼前這個看著年紀不大,卻深懷絕技的少年,就是不喜被人問來歷。
百喬卻只當皇后沒想好自己的身份,不好回答那位年紀不大的京兆尹,正想替皇后解圍,五百兩銀子,被衙役用托盤捧出來,白花花地放在桌上。
百喬已經喜得兩眼放光,忘了要為皇后解圍的事了。有了這些銀子,好長一段時間,就算皇上沒有及時把她們接回宮里,吃飯住宿是不愁了,不過在宮里練出來的鎮定功夫不是蓋的,她就算是恨不得撲上去,把銀子緊緊抱在懷里,臉上還是像葉藍依一樣的平靜無波。
葉藍依只是對著公孫雨淡然點頭,示意百喬把銀子收好,百喬上前,就著托盤內的大紅緞子,把銀子包了,捧在懷里。
公孫雨張口想說什么,但是見葉藍依淡笑的臉,還是打住,五百兩的賞金都給了,也不差這一方紅緞了,堂堂的京兆尹,為了一方紅緞被傳小氣,他真該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還有事?”葉藍依側頭去看公孫雨,這個剛剛被彈劾的京兆尹,真是年輕,也就二十五六歲的年紀,如此年紀,能做到這個位置,多半不是靠真正的政績,后臺是一定要硬的,而那個吏部尚書卻上書彈劾他,只有兩個可能,一個就是那位尚書真就是個為民請命,于自身不顧的清官,二就是,朝中權勢的斗爭要升級了,這年輕無為的京兆尹就要被推到風口浪尖,是福是禍就看他的造化。
“沒事,沒事!”公孫雨被問的臉皮發燒,當然不能說自己是有點舍不得那塊緞布,只能不住地擺手。
葉藍依點頭向他告辭,公孫雨客氣挽留,葉藍依推脫幾下,便各自散去,公孫雨把葉藍依二人送出府衙,才依依不舍地回自己的臥房,準備接做之前未做完的夢。
當他把門關好,轉身,猛然間發現他的屋內多了三道身影。一個身著昂貴墨藍絲袍的男人,坐在桌旁手擎茶碗,品著里面的涼茶,在他身后,一左一右站著兩個同是一身漆黑的兩個男人,相同的相貌,不同的是一個冷著眉眼,帥酷到讓人看了都覺發寒,另一個眉頭微皺,似乎天下間太多的事讓他煩憂,就是日理萬機的皇上都不如他來得憂國憂民。
那兩個看似侍衛的人,公孫雨不認得,而坐著喝茶的人,公孫雨卻是認得,做為堂堂的正四品京官,連皇上都認不得,他也就不用混了,何況這個皇上還是他自小一同長大的好友。
“不知皇上深夜到此,臣接駕來遲請皇上恕罪。”公孫雨裝模作樣地向慕容宣齊施大禮,本以為慕容宣齊會像從前一樣笑罵他,卻不想慕容宣齊冷著臉把茶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怒道:“公孫雨,你可知罪?”
“臣知罪!下次臣一定隨時候駕!”公孫雨并不是很認真地笑著。
“你明知朕說的不是此事。”慕容宣齊怒容更盛,“這半年來,京城治安混亂,民不得安,你身為京兆尹難道就沒有責任?”
公孫雨嘆道:“還是當初那句話,臣非此料,皇上又何必一定要為難臣呢?還是另選賢臣吧!”
慕容宣齊皺眉,語氣卻和緩了,“這個官說大不大,讓你來做是委屈了,只是除了你朕實在找不出可信任的人,如今雖說天下太平,只是這朝中各股勢力斗爭,也是要有個平衡,朕可信任的人不多,只能委屈你了。”
公孫雨沉默,他也知慕容宣齊的用心,只是這各方的勢力,豈是他一個小小的京兆尹能權衡的?就像幾日前兩個惡少當街爭奪民女,他也只能暗中將人攔下,一個是當朝丞相的長孫,一個是老王爺的幼子,哪個也不是他能得罪得起,別說是法辦,就是重話都不敢說上一句,難怪半年前上任京兆尹年方四十,便急急告老,這京城的水太深了。
“你也不必擔心,朕給你找來幾個人助你,你只要把京兆尹的位置給朕做牢了,別的都不必擔心,至于你那個老爹……”慕容宣齊從懷中掏出昨夜吏部尚書彈劾公孫雨的奏折,“朕只當沒見到他的折子。”
說完一撕兩半,就著屋內的燭火點燃焚毀了。
盯著慕容宣齊手中熾旺的火苗,公孫雨問道:“不知皇上給微臣派來何人?”
慕容宣齊嘿嘿地笑了起來,“你覺得那位一力擒拿采花賊的少俠如何?”
“那少俠……”公孫雨頭有些發疼,比起自己這個貌似很無能的京兆尹,那人的架子似乎更大了些,氣場也更足了些,說是幫忙……還說不上是誰主誰仆呢。
“不用猶豫,就是他了,明日一早,你就去城東的‘高升’客棧去請他,只要他在,你這就沒有破不了的案。”說完慕容宣齊嘴角向一面彎去,“即使破不了的案子,朕也要讓他破得了。”
“臣遵旨!”有了皇上的保證,公孫雨還有什么可怕的?反正就是死,也有個墊背的。
慕容宣齊對公孫雨的回答很滿意,拿起桌上之前喝過的茶碗又呷了一口,眉頭便皺起,“你這官還真是清廉,就喝這茶?”
公孫雨誠惶誠恐地告著罪,“微臣不知皇上圣駕來此,不然定會換些好茶。”
慕容宣齊搖頭,“平日就喝這茶,你又能有什么好茶?明日朕派人給你送些好的便是。”
說完,帶著兩個暗衛飄然而去。
公孫雨拿起茶壺倒了碗茶,慢慢喝下,也是一皺眉,“來人!”
門外便慌忙跑進一個聽差的,“這茶是哪來的?”
“剛剛師爺送來的,說是之前款待擒拿采花賊的少俠時備的,扔了可惜,就送來大人屋里,免得大人夜里口渴。”
公孫雨無奈嘆氣,這師爺哪都好,就是為人吝嗇了點,竟拿這種劣茶招待客人,還是那樣一位清逸俊美的客人,不過也算是無心做好事,被皇上誤以為他為官清廉至此,天曉得,他可是非名茶不喝,平日所喝的茶葉,隨手撿個便宜的,買一兩茶葉的銀子都夠普通人家生活上幾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