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的家,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小鎮上。記得初中剛學地理那會兒,小米和同桌小雨趴在中國地圖上,拿著年邁的地理老師的放大鏡,在渤海灣那一條彎彎曲曲的海岸線上左尋右找,上看下瞧,而后一陣歡呼雀躍,終于找到了……小鎮的上上一級,臨海市。
雖然沒有看到小鎮的名字,但是,知道小鎮坐落在祖國長長的海岸線上,還是很值得驕傲和自豪的。
小鎮名叫盤石。據小米的姥爺講,這是因為小鎮盤踞在一塊極大極大的石頭上。上學以后,小米覺得小鎮的名字實在是太土了,有點類似于電影中那山賊土匪占山為王后給自家山寨起的名字。看人家臨近的小鎮名字多神氣,叫鳳凰臺,據說是天上王母娘娘的彩鳳飛落人間休憩的地方。
學完《孔雀東南飛》后,小米把故事講給姥爺聽,然后一遍遍地問姥爺,小鎮的名字是不是寫錯了,應該是磐石。“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多堅定的感情,多動人的名字。姥爺摸摸旱煙袋,輕輕揉搓著煙袋里的旱煙葉子,皺著眉頭想一會,然后搖搖頭,誰知道,老輩人傳下來的名字,保不準啊。
肯定是傳錯了,小米堅信,自家小鎮就叫磐石。自此以后,雖然填表時家鄉寫的是盤石,但在小米心中,小鎮卻一直叫磐石,也有一個孔雀東南飛一樣的動人傳說。
小米出生時,家里有六口人,阿爹阿媽,姥姥姥爺,姐姐和她。
二十年前,小鎮重男輕女的思想很嚴重,幾千年的傳統,早已在眾人心中根深蒂固。但也正因為這個現在被極度鄙視和堅決拋棄的落后思想,小米才有機會來到世上,走一趟紅塵。
雖然是個女娃兒,小米不但沒像小鎮其他女孩兒那樣被嫌惡,反而獲得了全家人的寵愛。這原因,除了小米長得像家里新貼的年畫上的胖娃娃一樣可愛之外,更重要的是小米的姥爺和阿爹都是有見識的人。
小米的姥爺是抗戰時期的老黨員,當年帶著小鎮上的民兵推著小車、抬著擔架支援前線,雖然沒有親赴戰場殺敵,卻也是在槍林彈雨、刀光劍影中來來回回,甚至還因此被彈片弄瞎了一只眼睛。
打跑小鬼子、打退國民黨之后,姥爺和全中國千千萬萬的民兵們一樣,不計功名利祿,不圖榮華富貴,推著小車又回黃土地里,過起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和平日子。小米的童年,就是在姥爺講的各種各樣的故事里度過的,童年的夢中,有西游記那樣的神話故事,有地雷戰那樣的英雄傳奇,五彩繽紛。小米后來常常想,如果沒有姥爺的那些粗糙但有趣的故事,自己也許就不會偏愛中國文學,也不會走上這一條路了。
小米的阿爹是一名退伍軍人。阿爹在遙遠的南方海岸當了八年兵,在七十年代,是有提干機會的,卻光榮退伍,退伍原因不詳,有待考證。
當年轉業后,阿爹被分配到一家國有園林企業當保衛。年輕氣盛的阿爹因為不甘守護一塊尚未開發的荒土地,一怒之下放棄了后來已經轉為公務員的這一份保衛工作,回到小鎮一家集體企業當起了車間主任。不幸的是,在九十年代市場改制的浪潮中,這家鄉鎮企業公改私,被人承包,由集體企業變成了私有企業,阿爹也由吃鐵飯碗變成了吃泥飯碗。
小米兒時,對這些變革并不清楚,直到上大學后才恍然大悟,忍不住替阿爹可惜。有一次憋不住,就問阿爹,后不后悔?阿爹搖搖頭,難得文縐縐地說了一句話:小米,路既然是自己選擇的,就要勇敢地走下去。
小米不以為然,覺得阿爹的話太空了,明明就會后悔,明明就是一步天涯,天壤之別的生活,怎么可能不后悔!可是后來,當自己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時,才驀然明白,決絕的勇氣并不是每個人都擁有的。
因為姥爺和阿爹都有點特殊的經歷,也比小鎮其他人多一點見識,因此,對小米不是男娃子這件事非但沒有耿耿于懷,反而都很高興,因為家里又多了一個可愛的娃娃。
小米的家2
當然,對于小米的到來,最開心的莫過于姐姐小苗。小苗特別喜歡小孩子,一直渴望有個弟弟妹妹做伴。小苗比小米長六歲,小米出生時,小苗已經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了,能幫著父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能輕輕抱抱小貓咪一樣可愛的妹妹了。而小米的童年,因為有小苗這個姐姐,也更加的溫暖幸福。
農忙時,小苗乖乖守家,照顧著搖搖晃晃走路的小米。小米再大一點,能滿地跑時,小苗便背著小米爬上小小的丘陵,將小米安安穩穩地放在平平大大的山石上,然后去摘山上熟透的野棗。小苗摘,小米吃,姐妹倆一個摘得帶勁,一個吃的盡興。待小米吃夠了,嘴唇都被紅色的果汁染得紅艷艷的,小苗才會笑嘻嘻地吃懷中剩下的棗子。
夏日里,小苗常常帶著小米和小伙伴一起去小溪里捉魚摸蝦。溪水清澈見底,小米光著白白的小腳丫踩在青色的水石上,看著小魚小蝦在腳趾間穿梭,咯咯直笑著喊姐姐。而小苗則飛快地將偷偷下水的小米抱到一邊的青石上,擦干那小腳丫上的水珠,然后圍著小米捉那些靈活的小魚小蝦,一捉一個準,捧在手里放到小米拿著的玻璃瓶中,逗小米開心。
冬日時,下很大的雪,小苗便帶著穿的圓滾滾的小米在自家院子中間堆大大的雪人。小苗的手很巧,雪人堆得是伙伴中最好看的,胖胖的身子,圓圓的腦袋,青蘿卜做的鼻子,紅蘿卜做的嘴巴,黑木炭畫的眼睛,栩栩如生。每每此時,小米就歡快地又蹦又跳,還很牛氣地向自己的小伙伴炫耀,我姐姐做的!而小苗,笑看著小米,抬手給她緊緊脖子上的圍巾。
童年的小米,是小苗的跟屁蟲,而小苗走到哪里,也都喜歡帶著這個小尾巴,并且緊緊握著小米的手,生怕妹妹丟了。直到長大后很久,小米才知道,原來小苗的擔心是有原因的。小米小時候,長得像極了年畫上的福娃娃,白白胖胖的,五官小巧精致,甚是漂亮,每每小鎮上趕集時,總被許多外鄉人抱來親去的。有一次,因為阿媽的大意,小米竟被一個陌生人偷偷抱走了,若不是小鎮人都熟悉,而且碰巧又被放學后的小苗撞到了,那一次,小米真的就被人拐走了。
小米直到上高中后,才知道自己的阿媽竟然如此粗心,雖然不怪阿媽,可也因此更親近姐姐,若不是姐姐,自己指不定被賣到哪里受罪去了呢。
后來小米上小學了,雖然聰明可愛,卻因三歲時生了一場大病,身體很是不好,盡管家里好吃的都留給了小米,卻還是長得瘦瘦小小的。因為瘦弱,總被小鎮上一些調皮的男孩子欺負。
那時,小苗已經上初中了,跟小米不在一個學校,但在聽到小米委屈的抱怨后,一怒之下,堵在小鎮的路邊,將那群男孩子一個一個捉住,挨個揍他們的屁股。從那以后,小鎮上再也沒有男孩子敢欺負小米,因為大家都知道小米有一個強悍的姐姐。
但在小米心中,姐姐永遠是溫和可親的,甚至比媽媽更溫柔。如果說媽媽給小米締造了一個溫暖的窩,那么姐姐小苗就是小米在那窩中唯一的依靠。沒有這個依靠,再溫暖的窩也會寂寞。
一直到后來,小米在冰城有了自己的家,仍然依戀著姐姐。每每回到小鎮,便把姐姐身邊的人清空,如兒時般跟在姐姐身后,吃姐姐做的家鄉菜,穿姐姐的衣服,賴在姐姐的床上,抱著姐姐睡一覺。在小米心中,姐姐的身邊永遠是溫暖而安寧的港灣,這種溫暖,能安撫異鄉漂泊的疲憊的心,能讓小米感受到最純真最無私的關愛。
雖然是在偏遠的小鎮,沒有好看的衣服和漂亮的娃娃,更沒有好吃的巧克力和好玩的玩具,但因為有家人的關心和呵護,有青山綠水的陪伴,小米的童年充滿了特有的快樂。姥爺的故事編織了小米童年的夢,姐姐的陪伴給了小米無限的溫暖,青山綠水給了小米一股別樣的靈氣。而小鎮,小米心中永遠的磐石小鎮,是小米的根,是小米生命不息的力量源泉。
總有一天,小米說,我要葉落歸根。因為,家,是所有在外漂泊的兒女最終的、最渴望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