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過后,張承祖在書房聽了云氏說起錦清白天在偏院的事來,贊道:“清兒一向足智多謀,此事處理的干凈利落,甚好。”云氏也道:“可不是,平日里見她野慣了,沒想到今日這種場面,清兒身上所發(fā)氣勢比我這個當家主母可要強得多了,不光把那幾個賤婢給鎮(zhèn)住了,連我和桂嬤嬤都驚住了,當時她明明笑著說那些話,可竟給人一種陰冷的感覺。”張承祖笑道:“看來我女兒若日后嫁了人,定不會吃虧的。”云氏笑他:“怎么又扯到這上面來了?”兩人又說笑了會兒,張承祖就起身去了上房看李氏。
李氏晚膳用了半碗人參山藥粥,這會正想吃些蜜餞,小丫頭因為之前被張承祖警告過,不許給李氏吃甜東西,小丫頭只好把張承祖搬出來當擋箭牌,李氏聽了是張承祖所說,心里更是氣憤,嚷道:“每日里只與我吃些粥,連點肉末都不放,我又不吃齋念佛,連蜜餞果子也不讓吃,這是想餓死他老娘,我還以為他變好,知道心疼我,沒想到還是個沒良心渣的!”張承祖在上房門外聽見李氏嚷,嘆了口氣,也沒進屋,便去找楚銳。
楚銳道:“老太太這種情況越吃甜食越厲害,明日給她些魚吃,不過也不能吃多,吃多了葷腥,涌上痰來,在堵住心脈就不好治了。”張承祖嘆口氣道:“如今我也只能讓母親罵道底了。”
一連幾日,老太太只能吃些清蒸魚之類的清淡食物,氣的李氏每日都罵張承祖,罵的話也是越罵越難聽,張承祖也是幾日沒去上房請安了。這樣一來,李氏更是覺得張承祖故意如此對她,只覺得張承祖對她不如李升對她好,又想起李升還在偏院躺著,當下讓丫鬟備了軟轎,又穿了青石鼠皮壓銀絲的披風,便使人抬去偏院。
到了偏院,沒見著人,又問丫鬟,丫鬟支支吾吾的,李氏大怒,又險些憋過去,上了軟轎,回了上房,便傳了當日伺候李升的大丫鬟玲兒來,那玲兒剛進了門,就被李氏使小廝亂打了幾棍,玲兒還不知怎么回事,便挨了打,心里萬分委屈,卻礙于老太太的淫威,不敢出聲。
李氏問道:“升少爺去哪了?”
玲兒知道此事是不能說的,當下就不出聲,李氏見她不做聲,便又使小廝打她,院子里的掃灑婆子聽見玲兒的慘叫聲,便去稟告了張承祖。
張承祖忙跑到上房,見那玲兒被李氏打得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心下大怒,問道:“玲兒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丫頭,母親何必對她如此殘忍!”
李氏獰笑道:“怎么?我兒來憐香惜玉了?不怕你那身份高貴的媳婦吃醋?這小丫頭騙我,我當然要重罰她。”
張承祖道:“母親怎么能說這樣的話?玲兒又怎么騙了你?母親不妨明說。”
李氏道:“她明明知道你表弟的下落,卻不肯說,我正要打完她,去審其他人,就不信都不知道,都不怕死!”
張承祖知道李氏的脾氣,只怕不告訴她,她還不知要打死幾個,便道:“母親不用再審他人,既然母親這么想知道,兒子便告訴你。”當下,把李升死的經(jīng)過告訴了李氏,李氏聽罷,吐了一口血,道:“我當初就該讓那兄妹兩都死,真是我一時心軟就害了我升兒。”說罷,便昏了過去。
張承祖讓人去喊楚銳,有使人將玲兒抬出去埋了。心道:“母親知道今日也不知悔改。”
楚銳來了之后,把了脈,道:“準備后事吧,活不到明天。”
當天晚上,李氏醒來,氣息極弱,叫張承祖上她床前,對張承祖道:“看來我大限已到,剛才我見到我母親啦。”張承祖道:“母親別說這些話,一定會好的。”
李氏道:“我有些話要給你說,只怕今日不說再也說不了了。”
張承祖哽咽道:“母親請講。”
李氏抓著張承祖的手道:“我十歲的時候,父親從外面帶回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對外稱是他在外面與人相好有的這個孩子,取名李耀,可我們一家都知道,他姓沈,叫沈耀。我雖與他兄妹相稱,可是卻漸漸喜歡上了他,我私下向他表白,沒想到,他也喜歡我,我們就私下往來,私定終生。誰知此事被我父親知道,一氣之下將我關(guān)了起來,沒過多久,父親便把我許了人家,我在家哭鬧絕食也不頂用,誰知,三天后父親誤食毒菌中毒死了,原先與我定了親的那家不知聽了什么閑言碎語,便要與我家退親,我當時心里惦記著沈耀,就私自答應了退婚之事,我母親也被我氣病了,只讓我大哥把我鎖了起來,把沈耀趕走,后來,我就被你祖母選來沖喜來了。而你父親對我也甚是冷淡,過了兩年我才知道,你父親喜歡的那個女子家里因為嫌棄你父親是個藥罐子,而拒絕了你父親的求親,沒想到的是那女子對你父親用情甚深,竟然上吊死了。他心里只有那女子一人,又怎會對我好?我們兩個一直就是過著同床異夢的日子,后來,我生下你后,就再也沒見過你父親,直到他死。你太像你父親,除了云芳,你心里也沒想過其他女子,所以,我總是看不慣她,憑什么她就得你寵愛,而你父親直到死都不愿再看我一眼?就這樣,咱們母子生了嫌隙。再后來,我在一次上香的時候,遇見了沈耀,他領(lǐng)著升兒,這時我才知道沈耀得了絕癥快死了,他萬般懇求我,讓我好生照顧升兒,我就把升兒帶回來了,告訴你說是你二舅家的孩子。沒過幾日,沈耀就死了。我心里萬分悲痛,只能更加疼寵升兒,我也知道升兒不成材,不爭氣,可是只要想到他是沈耀唯一的血脈,我就于心不忍,以致于我們母子因他反目。我兒,這些年來母親把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平日里總對你惡言惡語,對你媳婦也做了不少讓她傷心的事,如今,我把這些話說出來,心里舒服多了。”說完,就閉上了眼睛,撒手而去。
張承祖這才知道原來母親這一生都沒真正快樂過,心里悲痛、酸楚、疼惜、苦澀、各種滋味全涌了上來,終于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云氏想到老太太的一生經(jīng)歷與平日里的所作所為,嘆口氣道:“這便是清兒所說,可恨之人自有可憐之處罷。”
張承祖守了喪期,過了百日,便上報朝廷,丁憂三年。昭帝準奏,并下詔,丁憂過后接任戶部尚書一職。一家人也從新府邸搬回老宅,給老太太守孝。
一日,云太傅去梁王府品茶,說了李氏的事,梁王聽罷,嘆道:“人生本無常,這張李氏攤到如此孝敬的兒子也是她上世修來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