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綦國上陽城。
秋日的上陽城,天朗氣清,高遠的空中偶有幾朵薄云漂浮,是個極好的天氣。這一日,上陽城發(fā)生了一件極其重大的事情——皇帝夏侯睿病重,上陽城中遍貼告示,尋找醫(yī)術高明的醫(yī)者進宮診治。
兩年前,今上夏侯睿領兵攻入上陽,正式廢掉綦國國主幕斯命,遷都上陽,至此真正的統(tǒng)一天下。
次年,皇長子夏侯長安被封為太子,大將軍上官青玄的女兒上官微若被封為后,上官青玄告老還鄉(xiāng),天下兵馬大權皆歸魑蒙上將軍掌管,夏侯睿在位期間,內服中土,外威四夷,天下一派海晏清平,上陽城更是商旅往來繁忙,盛況空前。
當夏侯睿病重的消息傳到風舞陽耳里時,她正著一身隨意的月白紗裙,坐在桂樹下替一個身患重病的人醫(yī)治。三年來,她在上陽城外的月牙湖畔結草為廬,日子雖是清貧些,卻樂得自在。
此刻,她發(fā)髻輕挽,嘴角有著一抹輕淺溫柔的笑意,容顏之美艷更勝于三年之前。“劉員外,你的病已經沒有大礙了,只要按時服藥定會痊愈。”
“謝謝風神醫(yī),風神醫(yī)的醫(yī)術真是高明啊,我這病訪遍了天下名醫(yī),都說我已無藥可醫(yī),可是在您這短短數(shù)月,便要痊愈了。依著風神醫(yī)的醫(yī)術,就算是當今圣上的頑疾,也定可以藥到病除。”
聞言,她手一顫,脈枕掉落在地,唇角的那抹笑意頓時消失于無形:“你說什么?當今圣上怎么了?”
“我也是今日才聽說的,當今陛下病重,群醫(yī)無策,是以才貼出了皇榜,招有能之士進宮醫(yī)治。不過我聽說啊,當今陛下的醫(yī)術也是冠絕天下的,連他自己都醫(yī)不好,怕是無望嘍,當然,風神醫(yī)若是肯出手,那定是另當別論……”
他后面說了什么,風舞陽根本無暇去聽,腦海中只轟然閃過他病重的消息,三年之前自己離開的時候,他雖是有病,卻也在自己的調養(yǎng)之下,并無大礙了,可是如今怎么會?
“娘,娘你怎么哭了?”見狀,一個粉嫩的小身影跑到自己的身邊,嫩滑細致的小手輕輕的替她拭去臉上的淚水,“娘親不哭。”
她驚覺失態(tài),連忙起身施禮:“劉員外,我家中有些事,便不送了。”
“那么劉某先行告退了,診金隨后派家丁奉上。”劉員外抱拳拜別。
直到劉員外的身影消失在籬笆之外,風舞陽才穩(wěn)住了心神,彎下腰,抱起了地上粉嫩可愛的女兒,柔聲問道:“傾兒想見爹爹嗎?”
三年間,母親不時的派人傳來消息,讓她回上陽家中見見慕風,但是由于心結未解,她一直不曾回過上陽的家中。慕風遷都上陽之后,便拜父親為仲父,代行右丞相之職,但是父親生性灑脫慣了,為官不過兩年,便攜母親辭官遠行了。
母親出行前,將家中一應事物交到了她的手上,要她無論如何回家看看,但是一年多來,傾兒的身子一直不好,她對他當年所做的事更多了一份怨懟,是以一直沒有回去過。可是時至今日,聽到他病重的消息,所有的怨懟苛責都瞬間化作了無形,也許是時候讓傾兒見見父親了。
“傾兒可以見爹爹嗎?”傾兒那雙與他酷似的幽黑雙眸中綻放出一抹閃亮的光彩,但隨即便暗淡了下來,嘟起了小小的嘴唇,認真道,“如果娘親不愿意傾兒見爹爹,傾兒就不去了。”
“傻孩子。”風舞陽絕美的唇角挽起一抹溫和的笑,“娘親怎么會不愿意傾兒見爹爹呢,娘明天便帶你去見爹爹,好不好?”
“好。”躲在她懷中的傾兒興奮的拍著小掌,小小的年紀便生了一張傾國傾城的容貌,粉嫩的小臉上綻放著可愛的笑意,“傾兒可以見爹爹了。”
看著這一幕,風舞陽不由得心中一滯,三年了,由于自己的固執(zhí)和孤傲,讓傾兒錯過了和親生爹爹相處的時光,心中難免愧疚。
但是轉念一想,如果再讓她選擇,她還是會這么做吧,她發(fā)過誓,除非有朝一日他能放棄皇權,放棄江山,她才愿意和他相守。可是三年了,他雖然不停的派人尋找她,卻從未想過要為她放棄那些榮華權力。
明日一見,除了一探他的病情,便是讓他見見日思夜想的女兒,而她,絕不愿再留在那個深宮之中。
次日卯時,一輛樣式普通的馬車緩緩駛入宮闈深處,風舞陽一襲慣常的白衣坐在車內,愛憐的輕撫著女兒烏黑如墨的發(fā)辮。
“娘親,這真的是爹爹住的地方嗎?真是漂亮啊!”小家伙不安分的坐在車內,小腦袋不時的往外探去,那雙和他極像的黑眸中流露著羨慕和嘆息。
風舞陽不禁一陣心酸,慕風身為一國之君,這里本該是傾兒生長的地方,而如今,她卻對這一切那般的羨慕。
“連公公,您怎么來了。”
“老奴聽說有人揭了皇榜,特地過來看看。”馬車停在了承天門外,車外傳來一陣交談聲。
一雙略顯蒼老卻白皙異常的手揭開了布簾,風舞陽微微抬首,清麗的雙眸中少了幾許昔日的雷厲風行,卻依舊能一眼便讓人俯仰景止。
“您是……”連公公的目光在她的臉上逡巡著,又落到了一旁的傾兒身上,臉上突然露出驚喜的神色,連忙沖身后的太監(jiān)宮女們揮了揮手,恭敬的下跪叩首:“老奴叩見新妃娘娘,新妃娘娘萬福。”
風舞陽微皺黛眉,雖是早聽娘親說過,黃公公和鐘尚醫(yī)兩年前得到慕風的特赦,得以回老家頤養(yǎng)天年。可是自己三年前便離了宮,他又怎知她就是新妃娘娘?
“老奴這便領您去見陛下。”連公公恭敬的做了個請的動作,在前面領路。
這是風舞陽第二次進上陽皇宮,第一次是在遠嫁和親之時,還有一次就是現(xiàn)在,上陽皇宮景色依舊,青石鋪成的夾道兩旁木棉花樹迎風而立,雖是深秋,那抹熟悉的木棉花香卻仿佛依舊縈繞在鼻息間。
繞過曲曲折折的宮徑,三人來到綠蔭掩映之下的甬道深處,風舞陽突然駐足,望著亭中兩道熟悉旖旎的身影,手頓時冰涼一片。
亭子之中,上官微若一襲金線繡制鳳凰綾裙,側坐在夏侯睿的身旁,盈盈淺笑,染著丹蔻的修長手指剝開一瓣橘,溫柔的送到他的唇邊,他寬厚的手掌覆在她凸起的小腹上,臉上露出滿意而溫柔的笑意。
連公公見狀,臉色微變,連忙上前通稟。那道熟悉的身影聞聽之后,似是一僵,手像觸電一般收回,即使隔得很遠,風舞陽也能感受到他那道熟悉而熱烈的目光。
上官微若緩緩的站起身,笑意盈然的看著這一切,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手,從亭子的另一側翩然離去。
“娘娘,陛下有請。”連公公施禮稟報,轉身帶著一眾宮人離去。
風舞陽怔怔的站在那里,裙擺被一雙小手輕輕的拽了一下,低頭便撞進了那雙充滿希冀的黑眸之中。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拉過她的小手,舉步向他走去。
他也緩步走來,兩道身影離得那么近,熟悉的木棉花香已經近的縈繞在了她的鼻息間,她卻突然低下了頭。